第5章
“陛下。”
閏澤翰頭也不擡一下,拿着朱筆繼續改着奏疏,因為胳膊受傷了,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左手別在身後。要是這一幕被那些忠臣看見了肯定會感動得痛哭流涕,畢竟帝王都受傷了,還依然如此心系國家大事,實在是百姓之福啊。
“宮人來報,煦王求見。”
“誰?!”閏澤翰手一下就頓住了,擡頭看向亓觀。
“煦王殿下回來了。”亓觀真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歡笑嗎,為何他感到了帝王的隐隐怒氣。
閏澤翰神情一斂,放下朱筆就要起身,一位宮人就匆匆進來跪下。
“陛下,煦王殿下說陛下忙就先告退了。”
前一秒還讓人通報說要面見,後一秒卻又派人說走了,玩弄之意太過明顯。
“他去了何處?”
“覓籮殿的方向,怕是去拜見皇後了。”
他哪是為了皇後,分明是為了閏晗。晚不回來,早不回來,偏偏這個時候回來了,這件事和宣榕凝脫不了幹系。
……
“玘焱你終于回來了,快去看看晗兒的情況吧!”
宣榕凝是真得忘記了禮數,更不等閏旻客套地回一句,徑自将人領到了內殿。
粉妝玉砌般的小人兒乖巧地躺在床上。比起三年前,個子長了不少。臉上也不再盡是稚氣,只是眉宇間的痛苦之色,怎麽也淡不下去。眉心一點血點,好似觀音痣般。若他此時微笑面目,那必是神佛身邊的靈童。
“這血點……?”
“那日本宮并不在近旁,不知到底生了什麽事。禦醫說晗兒傷了左胸,頭上這血點好像突然出現了一樣。本宮怕他是中了什麽奇毒,禦醫們看了都說沒有中毒。但晗兒傷都要好了卻一直昏迷不醒——本宮查了古典,也沒有相似的記載。本宮也無法,只好請你回來。”
現在宣榕凝也沒有剛剛那麽慌了,似乎覺得只要閏旻看了閏晗就不會有太大的事。所以,她盡量把語速放慢,話卻也多了些。
什麽問題看一眼就知道了,但是要解決的話……
“我需要把晗兒帶去無塵樓。”
“不行。”宣榕凝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那玘焱在此也無意義了。”說着,一副要告辭的樣子。
“皇上駕到——”
宣榕凝神色一變就迎了上去。
“陛下,怎麽來了?看晗兒嗎?已經喂了藥,但還是沒有醒。”
“閏旻呢?”閏澤翰努力地把怒氣隐藏,說話聲音低沉而溫柔。
“三年不見,勞煩皇兄挂念。”閏旻走出內殿,臉上出現了笑容,柔和得溺死人。
“你倒是知道回來,三年杳無音訊也不念家。”
“哪有不念家!這不,聽聞皇兄受傷,玘焱就立刻趕了回來。只是後來又聽說晗兒也受了傷,這才過來看看晗兒,沒有先向皇兄請示之事還請皇兄莫要怪罪。”
“朕倒是想怪罪,可又怎麽舍得。”
宣榕凝看着他倆你一句我一句的沒完沒了:表面上看起來要多親有多親,但是私底下恨不得對方下一秒就死了。
“玘焱也是關心晗兒,陛下那麽疼晗兒,怎麽會怪罪?”
這一下有意無意地将話題引到了閏晗身上。閏澤翰一皺眉。
“玘焱看過了嗎,可有什麽發現?”
“外傷無恙,只是晗兒中了一種奇毒。若不是皇兄肯在晗兒身上花心思,晗兒怕是……可是我并不能解那毒,所以想讓皇兄允許我帶晗兒去煦王府。”
“這……朕不能允許。”
閏旻其實從一開始就明白,閏澤翰是如何都不會同意,就算閏晗馬上就要死了。但是過程什麽的在這場戲裏還是得走一走的。
“哎,剛才問皇嫂,她也是這個答案,但是現在想想,也着實是我想不周到。晗兒是一國太子,怎麽可以這樣離開——但是晗兒的毒,我看看能否勸師父出山,畢竟這世上能救晗兒的,也只有他了。”
宣榕凝聽了這話不由得神色一緊,剛要說什麽,又突然止住了。
“你今晚就啓程嗎?你才剛回來。”閏澤翰皺着眉,好像不願意閏旻走似的,也好像閏旻真的馬上就要走一般。
逐客令下的這麽不經意?
閏旻不由一笑,道:“沒辦法呀,晗兒的性命要緊。”
月色在燈光璀璨的宮闱,連點綴都算不上。
鵲泸趴在閏晗的床邊睡覺,她今天有一種莫名的預感,它預感閏晗今天會消失不見。
她是偷偷溜進來的,但是她本想着盯着閏晗,不讓他逃走的,卻是在不經意間呼呼大睡起來。
她的鼻翼微微動着,似乎是聞到什麽熟悉的味道,腦袋晃了晃。
“她怎麽在這兒?”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在空寂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慎人。
“無礙。”這是一個低淺而溫和的聲音。鵲泸咂了咂嘴,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你真的能救晗兒?”
“我如今還好好活着,難道不能證明我的話?”
“本宮不清楚你和澤翰之間到底有什麽仇怨,但是晗兒是本宮唯一的孩子,你若傷了他,就算是死,本宮也一定不會放過你。”
“傷他于我無益。”閏旻微笑,坦然以對。
“最好是這樣。”
“當初你幫了我,如今我幫你,只是多說一句,不知皇後娘娘願不願意聽?”
“你說。”
“虎毒未必不食子。”閏旻走到床邊,伸手去抱閏晗,鵲泸卻好似睡死了一般,這樣都沒有醒來。
宣榕凝忽然一臉戒備,“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白日的戲,閏澤翰今日是看不破,明日呢?”
宣榕凝剛想說什麽,只見眼前一花,哪裏還有閏旻的影子,就連鵲泸也不見了。
被那股苦甜味熏的,鵲泸伸手揉了揉手眼,滿足地咂了咂嘴,睜開眼時全然愣住。
“王……王爺?”結結巴巴已經不能表明鵲泸此刻的複雜心情了。
“你這丫頭,竟然還記得我。”
“鵲泸拜見王爺。”
沒有真讓人跪下,閏旻就上前去拉住了她。
這是一間驿館,裏頭床上睡着的人正是閏晗。
“你很擔心他。”
“晗哥哥是宮裏待鵲泸最好的人。”其實不止是閏晗,她曾經還有奶娘。只是她的奶娘如今已慢慢從她記憶裏消失了。
“但是我需要帶他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治病。你知道的,他生病了,你聞得出來的。”
聞?
鵲泸承認,自閏晗趟在床上無法醒來的那一天起,她就嗅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而那味道就是從閏晗身上發出來的。随着時間的流逝,那股味道也越來越重。但是現在看着閏晗,鵲泸發現那股味道淡了不少。
“王爺能讓晗哥哥醒來嗎?”
“我能,但是我需要你告訴我一件事。”
“只要王爺能讓晗哥哥醒來,我什麽都會說的。”
“那天,你看到了什麽?”
哪一天?鵲泸還沒有說一句話,就感到眼前一黑——
“母後,晗兒要去看賽馬。”
“那些都是大人們的事兒,你去湊什麽熱鬧!”這就是不同意的意思了。
“母後,我就去看看,就看看。并且,鵲泸跟着呢,不會有事的。再說了,父皇也在呢,若是怕有危險,大不了我使勁往父皇那邊湊呗。”
宣榕凝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轉頭看鵲泸時見她一臉拘謹,她就真的是不明白了,自家這個淘皮蛋兒身邊是怎麽養成的這麽個性子的人,但是鵲泸的存在也着實讓她安心不少。所以最後她還是點了頭。
馬場在淮園草場附近,因為是宮廷舉辦的賽馬活動,如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閏澤翰眼尖,一瞅見自家的寶貝兒子就讓亓觀把他領了上來。
閏晗雖然願意領着鵲泸過去,但是鵲泸什麽身份,怎麽有資格上九階高臺。所以閏晗就讓她呆在了一個不近不遠的地方,好讓她能看得見他又不至于僭越。
鵲泸心裏難免有些難過,但她并沒有表現出來。都說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如今八歲的鵲泸也該明白了一些事實:她不過是一個太子爺看重的宮女罷了。說多了,是看中;說少了,那便僅是宮女而已。
這本該是一場無聊又有趣的馬賽,偏天生中途生了事端。
禦前受賞的人忽然拔劍而起,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刺殺,且不說閏澤翰的功夫,如何便是這始料未及的情況,也是讓他們的勝算有了五成。再加上殺手的武藝……
人群亂成一團,鵲泸并不能看清到底如何了,只是刀劍入體的那一刻,她看到了。
那一刻她整個人都動不了了,看着閏晗暈倒在皇帝的懷中。左胸上插着一把劍,染紅了他的明黃色衣袍。殺手被皇帝反手殺死,然後他二話不說地将閏晗抱走,讓禦醫診斷。
有人從她身邊經過,說了一些話:
“太子爺也真有孝心,也不虧皇上那麽寵愛他。”
“太子殿下竟然為父以身擋劍,此情感人肺腑啊!”
……
其實鵲泸看到了,那一刻,她看到了:
閏晗是被人推了一把——但是,他的身後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