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後自冊立以來,德善行賢,端莊有禮,堪為一國之母。今又為帝誕下一子,然天妒紅顏,母子難以雙全。後舍命救子,情感天地。帝心悲痛,舉國同喪……”

閏晗一身白衣,他很少穿這樣的衣服,就算是在無塵樓,他也沒有穿過這樣一身白。

不止是他,其實眼見的都是白色。

閏晗以前以為皇宮不是金色就是紅色,其實現在他才發現皇宮中最多的是黑白。

那天,他直接闖入靈堂,看見了他精神狀況明顯不好的父皇。

閏澤翰看他第一眼就認出了他,當即就抱住了他。那一瞬間,閏晗感受到了閏澤翰身體的顫抖和身為帝王無法言語的悲哀。

雖然後來也因為胡鬧,他被強撐起精神來的皇帝罵了一頓,但是該平息的也都平息了。

就好像那不過是一場有目的編排的鬧劇。

……

閏晗跪在靈堂中,耳邊盡是些佛家的誦經聲。也不知道是誰出的馊主意,居然叫來了這麽多人來打擾死者安寧,還說這是在為皇後娘娘超度。

“出去!”

誦經聲一下子有些不齊,随後快速調整了一下,又整齊了。

“本宮讓你們出去,聽不見嗎?”

閏晗大吼了一聲,吓得那些佛家人一口一個“阿彌陀佛”。

亓觀本是在邊上候着,如今看着閏晗就要暴走,立刻上前阻止道:“太子殿下,你不能這樣,這樣于禮不合。”

“于禮合不合本宮說了算,叫你們出去就出去,不要逼得本宮出手。真出了什麽事,本宮擔着。”

閏晗現在只想把這些人趕出去。

宣榕凝是一個不信神不信佛的人,她的信仰是自己,她也不需要別人去超度,她自己可以超度自己,獲得她想要的。

這才是他的母後,他永遠都不會敗的母後。

“太子爺,使不得啊!”

“滾!”閏晗這幾天一直都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讓本宮說第二遍。”

亓觀看着閏晗如此,怕他真生了氣,打了個手勢示意宦人去告知閏澤翰,就暫時先領着人出去了。

聽到靈堂的大門關上的聲音,閏晗擡步走向靈柩。

在靈柩一旁坐下,閏晗的目光有些無神。

他的記性還不錯,他還記得當年馬賽的事,那時候母後不想讓他去看而他一意孤行就是想去,母後被他弄得沒辦法,只好同意。

如果他那時候聽母後的話,他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母後那麽久,不會一回來卻是天人相隔了?

閏晗其實也不明白,他或許也不想明白。

“母後,晗兒知道錯了,你不要和晗兒開玩笑了。”閏晗轉頭看向靈柩,目光癡癡,聲音也平淡無波,就好像平白被抽離了魂魄,成了行屍走肉。

“母後,你不相信晗兒了嗎?晗兒真的知道錯了。晗兒還學了一身好本領呢!母後不是一直不開心晗兒不好好學習嗎?晗兒以後也不會再給你闖禍了,晗兒會當好一個太子,晗兒再也不調皮了。晗兒會乖的,母後,你醒來看晗兒一眼好不好,就一眼!母後,你醒醒啊,母後……”

閏晗開始用手拍着靈柩,像拍門一樣,帶着一種急躁和緊張。

最後,他好像是拍累了,側頭靠在靈柩上,手撫着靈柩。

“母後,母後……”

眼淚從眼角劃過,最後在靈柩上畫出一道道水痕。

母後……

閏晗伸手放在靈柩上,雖然他現在修為不夠,但是他打算試着給宣榕凝聚靈,即使那樣他會因過分消耗靈氣而修為倒退,即使這麽多天過去聚靈成功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

只是閏晗身子忽然一僵。

等等,不對!

閏晗立刻用神識感觸着靈柩內部。

通常普通人身上都是有着一股比較混濁的靈氣,而當人死後,大部分的靈氣會随着魂魄離體而逐漸消散,但是還是會有少部分靈氣一直跟随着身體。

可是如今——靈柩內一點靈氣都沒有?!

怎麽可能?

除非靈柩內什麽都沒有,畢竟按照時間來計算,宣榕凝的魂應該沒有盡散,靈氣不可能是幾乎為零。

閏晗勉強地找回了自己原先在情緒操縱下的腦子,一瞬間就發現了很多不對。

作為一個修靈者,開了有如天眼的神識,還怕感觸不到靈魂的存在嗎!

但是,他就是感觸不到宣榕凝的魂魄。

宣榕凝才離開三天,魂魄不該這麽快消散啊。

其實在凡人界流傳着人死了就要去冥府的故事。而在修靈界,修靈者可以用神識感觸到靈魂的存在,但是畢竟生和死之間本就是一道鴻溝,除非天生具有神眼的人或是修為極高的修靈者才能真正看見鬼魂。

所以,低階的修靈者雖然也能感觸到鬼魂的存在,卻也不能與其接觸,更不能與其言語對話。

而閏晗如今也不過是雨沒期,怎麽說也是修靈的剛剛起步沒多久,所以怎麽可能有能耐見到鬼魂。

可是,感觸也沒有那麽難啊!

并且,儲存靈魂的容器又不是沒有,若真是想試着救回宣榕凝,也不是無稽之談啊!

這些他剛剛都沒有想過,他一個勁地沉浸于痛苦悲痛之中,恰恰忘了他其實有能力讓他母親活下來。就算他不行,還有潼長老,肆長老,阿青,還有閏旻。

閏晗皺着眉,也不管什麽大不敬了,直接推開棺材板——

外面出現了些許混亂,好像有很多人往這邊過來了。

“皇上駕到——”

閏澤翰進堂一看,閏晗正靠着靈柩哭,眉目一沉嘆了口氣,“晗兒,你不能這樣。”

閏晗看過去的目光有些失神,最後擤了擤鼻子,“父皇怪我不懂禮數嗎?可是母後從來不信佛啊!要那些和尚誦經有什麽用?母後會回來嗎?母後明明不喜歡,為什麽還要繼續呢?父皇……沒有想過嗎?”

閏澤翰搖了搖頭,走過去抱起閏晗,“晗兒,父皇愛母後,但是父皇還是一個帝王,帝王要做的事有很多是身不由己的。”

“但是晗兒如今只有父皇了,母後走了,不要晗兒了。”

“沒關系,晗兒還有父皇,父皇會給你你母後能給你的。晗兒,以後你有父皇就夠了。”

說着,閏澤翰就把閏晗抱走了。

閏晗看着離着自己越來越遠的靈柩,垂下眼,将頭埋在閏澤翰的頸窩。

閏晗不知道為什麽他剛剛沒有告訴閏澤翰棺材裏面根本沒有人。這是他下意識的舉動,在聽到宦官的那一聲叫喚時便做出的僞裝,想要告訴閏澤翰真相卻又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而就連後面的那些話都帶着一種莫名的虛僞。他覺得這樣的自己好陌生,那一瞬間他想要離開這裏,離開皇宮,他想回到無塵樓,最好,帶着母後。

他不清楚不過是三年時間為何什麽都好像不一樣了。

明明什麽都是一樣的,後宮還是那個後宮,還是有着那些讨人厭的賤人;父皇還是那個父皇,會抱着他溫柔地和他說話;身份還是那個身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是,為什麽感覺真的不一樣了。

是因為母親死了沒有歸屬感了嗎?他不是還有父皇嗎?還是因為什麽都沒有變,只是他之前并沒有看透?

閏晗坐下沒多久又起身,菡昙宮和三年前一樣,但是他總覺得待不下去。

但是他該去哪兒,覓籮殿嗎?

覓籮殿現在應該挂滿了白條,如今入夜,那裏應該是白晃晃的一片,尤其是在慘白的月光的照耀下。

以閏晗如今的身手,武功上雖然不敵宮中的一些侍衛,但是用上靈力,絕對是可以脫身的。

所以多了個心眼,施了一個障眼法,閏晗就如同隐身一般出了菡昙宮。

只是剛走出幾步,閏晗又回去了。

剛剛太快,他沒有看清,但是能肯定有什麽東西偷偷遛進了菡昙宮。

現在這個時刻,會是什麽人。

秘密潛回自己的寝宮那處,什麽動靜都沒有。難道他感覺錯了,是他多疑了?

但聽一聲驚呼,閏晗也是行動快于思緒,直接就往那邊去了。

一個長得白淨的少女團橫沖直撞地在菡昙宮中的花園跑着,一邊跑一邊驚呼着“救命”。

奇就奇在往日守衛最是森嚴的宮殿之一的菡昙宮如今過了久竟一個侍衛都沒有來。

怎麽會這樣?

等等,這些人——手上的刺青,好熟悉,在哪裏見過?對了,那一夜……

閏晗瞬間就皺起了眉頭:那天夜襲他的人有和他們一樣的刺青——猙獰的狼頭!但如今他們正追殺一個女孩,這個女孩身上……

閏晗折了一根樹枝,先來了一個出其不意,就在那三個黑衣人的腿上來了幾招。

黑衣人不得不跪下,一瞬間似乎失去了攻擊能力。不要說閏晗厲害,其實不過是在打到他們的那一瞬間以靈力裹挾着樹枝,讓他們暫時失去腿部的知覺罷了。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若是黑衣人真的說了,閏晗就不會因當初逼不得已的落荒而逃遲疑了一路了。

只是這一瞬間想起一路的經歷,閏晗不由得開始遷怒,如果不是他們這些人,他可能早就回到皇城了,他也就不會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不會連相見的機會都沒有。

都是他們,是他們!

都是他們的錯!

閏晗一時間紅了眼,自己的所為已經不再由腦子掌控。

修靈者和普通人之間有什麽關系?

普通人視修靈者為神;

修靈者視普通人為蝼蟻。

所以修靈界有規,修靈者不可輕易殺害普通人,除非你封住自己的靈氣,與那人以武比拼,此時的死傷不算犯忌。

……

皇宮是紅色的。

閏晗恢複心智時看着那一片血染紅的地,內心油然而生出一絲恐懼,他後腿了幾步,他想逃,離開這個地方,但是眼睛所見的地方都是一片血紅,怎麽抹也抹不掉,直到眼前歸結于一片黑暗。

少女看着閏晗将那些人一個個殺了,躲在假山後驚恐地瞪大了眼。

閏晗的衣服都被染紅了,在月光下是紅黑紅黑的。女孩雖然害怕,但還是決定走上前去。誰知剛走幾步,閏晗就頭一歪暈倒在地。

女孩立即跑上前去,蹲在閏晗身邊看看他有沒有事,看清閏晗面貌的那一刻卻是淚花了眼。

“晗哥哥……”

女孩眼淚一時間止都止不住,一下子叫閏晗,一下子又拍拍閏晗,但是閏晗怎麽也不醒,她就更是焦急,眼淚嘩嘩嘩的。

“他沒事。”

聽見這一聲,女孩轉頭看去。

“你是……”

“對。”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一點,省得吓到了小姑娘,“給他吃下這個,他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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