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五)
這日,她又在房間裏面睡午覺,感覺有人一會兒撥弄她的手指,一會兒吻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耳朵,她躲都躲不開,擺了擺手說:“睡覺呢,不要鬧了。”
“芷兒,芷兒,別睡了,快醒醒。”沐辰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挑弄的她癢癢的,她只能半眯着眼不耐煩地問:“幹嘛啊?”
“我們去醫院。”
知道自己肚子裏正孕育着一個兩個多月的小生命的時候,蘇幽芷不知覺用地手撫摸着自己的肚子,滿心的歡喜甚至忽略了一旁的沐辰微微皺眉的瞬間。
被陳鏡龍和蘇幽芷這麽一鬧騰,這可是成了一件天大的事兒,就連秦示兒那個丫頭都拖着幾大箱子東西從國外回來了,不過我看她的臉色倒是蒼白的很,她“哼”了一聲說:“放你在飛機上坐個幾十個小時,然後再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試試。”
楊扶風一家子去了馬爾代夫旅游還沒回來呢,但也是每天好幾個好幾個的越洋電話打過來,說是要注意這注意那的,她想小婉懷着楹兒的時候,他這爸爸可是沒少下工夫呢。還說到時候一定要去上海看看她,懷孕期間,沒娘家人可不行,秦示兒知道後笑的不亦樂乎,說:“楊扶風說個話倒像是你媽,哎呦,我不行了,笑死我了”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最為重要,沐辰變得越發緊張了,總是問她有沒有腿腳抽筋或是骨頭疼痛,她自己也馬虎不得,沒事就翻閱一些育兒書籍或是懷孕禁忌的書籍,秦示兒也樂的美滋滋地要争着當幹媽,成天商量着要買哪些生活用品給小寶寶,時常來陪着她,還千叮萬囑要她千萬不要有些什麽負面情緒,不要有激烈運動,唠叨的都快像老媽子了。
沐辰每天都早早下班,陪她吃飯散步,晚上幫她按摩腿腳,眉間卻總有一縷消散不去的憂愁。
過了十幾天,她開始出現強烈的孕吐反應,什麽都吃不下,只是一味地想吐出來,沐辰急的直接把葉式帶了過來,葉式看到這場景,無奈地擺了擺手說:“二哥,我又不是婦産科醫師,你不說清楚就把我拉來,拉來了也沒用啊。”
這出笑話鬧得秦示兒抱着蘇幽芷哭笑不得,還說哪有這樣當爹的,做事都不經大腦的。
後來又來了一位叫夏禾的女婦科醫生幫蘇幽芷檢查身體,葉式則跟沐辰去了書房。
接下來兩個月的日子裏,蘇幽芷足不出戶,就是想出去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她的精神越發不好了,常常坐在電視前看了幾分鐘新聞都會累的很,一睡就是十二三個小時,沐辰擔心的緊,幹脆成天陪着她,把公事都帶回家處理,她睡覺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看文件。
這天,新聞報道蘇風信子正式進入公衆的視野,連續出版了三本書,開了好幾場發布會和新書簽名會,人氣暴漲,蘇幽芷笑了笑說:“唉,看來我還是不适合呆在這個圈子啊。”說着轉頭望向右邊看着文件的沐辰,“你可得養我。”
“怕我養不起你嗎?”
“我怕你覺得我是個敗家的玩意,養着虧本。”
“少忽悠我,都養了這麽久了,這時候扔才叫虧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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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嗔了他一眼,摸了摸腹部,轉開話題說:“聽母親說過,她那一脈的後代第一次生下的孩子都會是女孩,你喜歡女兒嗎?”
“我喜歡男孩。”
蘇幽芷一直都沒想通為什麽他會這樣說,他并不是重男輕女的老古董,想了許久之後,覺得他大概是舍不得以後會嫁出去吧。
快七個月的時候,蘇幽芷腿腳抽筋的症狀複發了,而且伴随着的疼痛一次比一次強烈,沐辰讓葉式開止痛藥,無論什麽副作用都不用管,可是葉式說她是因為懷孕加重身體骨頭負荷,現在雖然才剛剛開始,但是跟以前一樣,引起的是骨質牽連的神經疼痛,無法依靠藥物去壓制緩解疼痛,只能服用少量安眠藥和鎮定劑來助睡,但是這個方法在懷孕期間也要少用,不然不僅容易傷及孩子,還會傷及母體。
蘇幽芷自己的身體自己是明白的,就算一開始裝傻,現在也不能不面對了,她拉着沐辰的衣服說:“這是我們的孩子,幫我保住她,好不好,好不好”
沐辰看着她眼角止不住地滑落淚珠,滿臉希冀地望着他,他心如刀絞,他下不了決心,因為他冒不起這個險。
“辰哥哥,辰哥哥,你答應我,你答應我”
他什麽都沒說,緩緩地摟住她,幫她擦了擦淚水,她知道這是他最低限度的妥協,她只能保重好自己的身體才能有資格要求保住她的孩子,她不會放棄,不能放棄。
她開始在白日裏對着小寶寶說話,說很多很多高興的事兒,沒有什麽邏輯,沒有什麽思慮,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沐辰讓傭人給她熬的湯,炖的補品,她都會統統掃光,除了睡覺以外,精神都看起來很好,但是睡覺的時間依舊在增加。
日子一天天過去,幽芷總是能不經意間了解到一些有關信子的消息,可能是太出名了的緣故,聽阿龍說,她前段時間與影視公司簽約了,要改編一本小說,前幾天秦示兒說現在情況不太明确,傳聞是信子要求太高,總是達不到她的要求,也有輿論說她現在真正面臨了比賽時記者給她出的問題了,小說改編電視劇本來就是個艱難的過程,這一開始就出了一堆問題,後續工作怕是得一直拖着了。
現在,阿龍和秦示兒之間倒像是回歸了最初的模樣,有時間就去陪陪幽芷,但是很少一起,忽遠忽近的感覺。
“秦示兒,你和阿龍發生什麽事了?你去美國治病到底怎麽樣了?回來後一直沒問你,你也一直不說。”
“沒什麽事啊,你看我和阿龍能有什麽事,我覺得現在就這樣子很好,什麽事都沒有。”
很好,她是這麽回答的,但是她一句也沒有提及她的病,就像是不想人提起一樣,幽芷也把這件事埋在心底,沒有再提了。
一天,秦示兒和楊欣來了,就連王韻和安喬都到家裏看蘇幽芷,讓她驚訝了一陣,什麽時候都湊一塊來看她了,常常隔三差五地錯開了來也不覺得熱鬧,這全聚一起,家裏溫度都上升了幾度,原是沐辰吩咐了要靜養,但現在看來聖上的旨意稍加違背也不失為一件樂事,幾個人在家裏八卦起秦示兒的新電影男舞伴、安喬的緋聞、王韻的婚事、楊欣的桃花、社裏面的糗事,互相揭短,越發起勁,直到幽芷累的睡着了,她們才離開。
她很開心,很久沒有見到這麽多人了,很久沒有在人群中談笑自如了,很久沒有那麽開心了。
因為孩子,她的生活像是與世隔絕般。
後來,她們都不怎麽來看她了,只在空閑時間偶爾打個電話聊兩句而已。
她又過回了平淡無味的生活,除此之外,就是對孩子的擔憂日漸加重,一些孕婦會有産前憂郁症,她想她快到那個時期了。
又隔了幾天,她漸漸聽不到信子的消息了,心底也開始隐隐有種不安。
她自懷孕一來就沒有再上過網,主要是怕輻射過強,傷害小寶寶,再者也是不想逆了沐辰的意思,去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消耗精力,但如今,她的不安随着時間流逝越發強烈,她猶豫再三還是打開了電腦,在百度上輸入了“蘇風信子”四個字
天空下起淅瀝瀝的小雨,像是下不盡似的,沒完沒了,陰暗的天色給整個墓地多添了一股陰冷的氣息,瘆人的慌。
沐辰趕到的時候,一眼就看見蘇幽芷斜坐在碑前,渾身濕透,發絲還滴着水,嘴唇早已發白的不像樣子,一只手搭在隆起的肚子上,額頭靠着墓碑,似在低喃着些什麽,他顧不得什麽,上前去抱起她,她絲毫不掙紮,像是沒有靈魂的瓷娃娃一般讓他抱着,他這才聽見她反複低喃着幾句話:
“我以後就是你姐姐了,知道嗎?”
“不要害怕新學校,姐姐會保護你的,沒人會欺負你的。”
“姑媽說的,兩姐妹是要互相扶持的,明白嗎?”
“姐姐會是你一輩子的親人,不會交了男朋友就丢下你不管的。”
蘇幽芷醒來的時候,呆坐在床上,不說話,任由葉式和婦産科醫生給她檢查全身,她偏了偏頭,看了看窗外說:“天晴了。”
這是她醒來兩天說的第一句話,下了兩天的雨,這才放晴,沐辰的擔憂少了兩分,走到她身邊輕摟着她說:“天晴了,一切都會好了。”說着又摸了摸她的腹部,蘇幽芷看到他這個動作,也順着他的手摸着腹部,暖暖的感覺,想要治好失去了一個親人的她,只有讓她把注意力放到另外一個她看得比她自己生命還重要的親人身上,才能緩解她心上的痛楚。
她僵硬的臉笑了笑說:“秦示兒還沒來嗎?”
“她在客廳,來了一會兒了,你現在要見見她嗎?”只要她笑笑,他就寬心許多,輕松許多,語氣都不同了,他見她點了點頭,便略帶歡喜地出去了。
“蘇幽芷,你,你還好嗎?”秦示兒不是第一次見她不言不語的樣子,但是卻是第一次在她身上感覺到如此冷漠的寒意。
她像是沒聽見秦示兒說話一樣,眼睛依舊望着窗外漸漸變得有些明媚的陽光,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她是什麽時候走的?”
秦示兒當然知道她在說什麽,雖然沐辰不願她知道,但是避無可避,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略低着頭說:“半個月前。”
“呵。”她這一聲輕笑不知是在嘲笑他人還是在諷刺自己,那天她跟幾個女孩子一起有說有笑,八卦着周圍的人事,絲毫沒有意識到一個靈魂的隕落,一個生命從她的生命徹底消失。一個身影從此只能存在她的記憶中。
“說吧,我想知道。”她的語氣絲毫不沉重,就像是遲暮的老人的口氣,對一切都看淡了。
她只是想聽聽看,是怎樣荒謬的因果,是怎樣□□裸的殘酷,是怎樣紅果果的事實,竟讓那樣一個好強的人徹底放棄了自己。
原來信子也是個有着曾經被宮承一拿來說事兒的藝術家情懷,她無法忍受自己的才華只為金錢奔波,只被銷量衡量,被影視公司的人糟蹋作踐,肆意篡改,在金錢和文學藝術的選擇上,她跟她的哥哥背道而馳,聽說兩人都為此争執了好幾次了,每次都不歡而散,沒人敢去調停,時間久了,兄不像兄,妹不成妹,各執己見。
後來,就連信子跟影視公司在劇本更改問題談不攏而毀約被告上法庭,要求賠償的時候,蘇錫信都沒有出手幫忙,眼睜睜地看着信子敗訴,等着她自己回來低頭認錯。
試問一個好勝心強的人怎麽可能輕易低頭呢?不蒸饅頭争口氣,信子就這麽搬了出去,不跟她哥哥住在大宅子裏面。
可是,世事往往喜歡雪上加霜,沒過兩天就傳出蘇風信子抄襲、文憑作假、買通評委的緋聞,各大頭條連續上榜三天後依舊鬧得沸沸揚揚,絲毫不見平息的樣子,每天都有一大群人堵着信子住的地方,還有網絡上爆出一些她高中的往事來輔證之前的猜測假設。
一夜之間,蘇風信子如同過街老鼠般,批判、諷刺、辱罵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她看着理想慢慢被現實蒼白,人情漸漸被世故腐化,她最終是被逼走上了高樓,她嘲笑着世人,嘲笑着自己,伸展開雙臂,縱身而下,飛躍了世間的俗世紛擾,她的意志就可以在世間得到安寧,或許在數百年後,她的清白昭看日月之後,她也會被後人歌頌,她的作品也會被傳唱,她的價值可以在歷史的長河得到公正的評定,她會是個名副其實的文學藝術家,她天生就注定是藝術家,而藝術家往往都讓世人覺得偏激得可笑,孤獨得可憐,固執得愚鈍。
“或許這才是她的宿命,她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