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佛曰:三千繁華,彈指韶華(二)

醫生說我得了嚴重的抑郁症,還有精神分裂的預兆。

起初,我是被人綁在病床上強行喂藥吃飯的,因為我一點都不肯配合,總是打翻那些像是米糠一樣的飯菜和泛着酸味的水。

大概有五個月的樣子,我跟一群瘋癫得徹底的神經病住在一起,看着她們沒事就喜歡啃咬棉被、窗簾、欄杆之類的東西,而我不一樣,我一直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有時候數一下地上的小石頭。

有誰會相信,我沒瘋呢?我只不過是渾渾噩噩了幾個月而已,卻被醫院的人當成了瘋子,因為他們看到沒有家屬來看過我,只是會有人繳納費用罷了。

沒有人會來看瘋子的,而我要想辦法出去。

後來,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一天早上,有一個瘋子突然跑過來,一把抓住我的頭發,接着就把我的頭往牆上撞,直到我的頭開始流血,流了好多好多鮮紅的血,她才停手,其實也不是沒來由的,我不過是把她每天都要啃上幾遍的鐵棒給搶了過來而已。

院方也是不想出人命的,而且一旦我鮮血淋淋的屍體留在醫院的話,院方是要賠償很多錢的,所以他們立馬把我安排進了看護病房,還通知了哥哥。

而我的目的也達到了。

我醒來看到第一眼看到哥哥的時候,我叫了他一聲,他這才從窗子邊走過來,還不忘把手裏的煙給掐滅了才過來,他坐在床邊,摸了摸我額頭上的傷疤,問我:“餓了嗎?我叫人送吃的東西過來。”

就在那一瞬間,我猛地抱住了他,開始哭出了聲音,任由那些累積了那麽久的恐懼、害怕、痛苦噴湧而出,我胡亂地喊着:“哥哥,哥哥,信子要回家,信子要回家,我不要當瘋子,我不要當瘋子,我要回家,我們回家”

後來怎麽樣了我不清楚了,哥哥也沒在我面前再提起過,只是聽張管家說,哥哥把那家醫院告上了法庭,後來不知怎麽給曝光了,很多病人家屬也紛紛上訴了那家醫院,理由都是跟我的一樣。

一個月後,新聞報道,那家醫院敗訴破産。

當時哥哥說:“每個人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什麽,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2010年到2011年。

這兩年間,哥哥依舊把我送進了貴族學校,不過給我安排了兩個保镖,而我再一次要去學校的時候,是哥哥親自送我去的,我想他是清楚我在學校的遭遇的,因為我在下車的時候,他沉着眸子對我說:“傷害過你的人,你要自己想辦法把人家給的東西還回去,不然人家會笑我們蘇家的人不懂禮節,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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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懂了哥哥的話,所以一進校門,從老師的态度上我就看出了不同,我這次沒有四處去找老師,而是好幾名任課老師早早地就在校門口等着我。

當我站上講臺的時候,我很自然地露出八顆牙的标準笑容,很标準化地自我介紹了一番,盡管我的手心依舊在冒汗,但是我感覺一切都不一樣了,很不一樣了。

第二天,脾氣好點的男生把煙灰倒進我杯子的時候,我的眼睛緩緩擡起來死盯着對方,就像哥哥前一晚教我的那樣,在氣勢上就讓對方臣服,在那個男生還沒來得及從詫異中緩過神來,我的一杯混合着煙灰的渾濁液體直接潑在了他臉上,而且,他的少爺脾氣都沒敢發作,因為保镖在他舉起一只手的瞬間就鉗住他的手,當場表演了個完整的擒拿手。

第三天,那些議論我吃飯的人依舊是死性不改,而且得寸進尺,哥哥在前一晚對我說忍無可忍,就無須再忍,我大步上前,雙手抱胸俯視着她們,她們最終還是眼睜睜地看着我毀了她們的午餐,還打了她們每人一巴掌,讓她們管好自己的嘴巴。

哥哥讓我像名媛淑女一樣生活,一樣被教育,每天都會有家庭教師來家裏給我上好幾種不同的課程。

哥哥說:“我現在在你身上下了足夠的投資,你要讓我看到同等價值的回報。”

2012年。

除夕的時候我見到她,因為各大出版社之間都是有一些了解的,早前招聘會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到了上海,所以在宴會上遇到也沒多大意外,所謂從此是路人,我想我先聲奪人是做到了的,誰先懦弱,誰就輸了,輸得徹底,而我,決然不會再輸,不會再被人小看,不會再是毫無勝算的那個人。

她莫名其妙地約我出來喝咖啡的時候,她提到我留學的事的時候,她要威脅我,還是——毀了我?這是我思量後才說出的話,而她卻毫不動容,默認了我的猜想。

我就知道她注定要與我為敵,不對,不是敵人,而是糾纏進生命裏的罂粟,無論是多麽微小的因素,也會悄無聲息見成為我們間的火苗,戰火一觸即發。

當我知道芷兒是林老先生的關門弟子的時候,我不服,上天為什麽總是會給她準備好意想不到的機遇,而我幾次接近林老先生,他陪夫人去開講座,我硬是央求哥哥想辦法讓我去聽,他被邀請去作家協會的宴會,我也準備了很久怎樣去攀談,但是每次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都無功而返,而她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我沒有做到的事。

有一天,哥哥難得很早回家,難得跟我同桌吃飯,多了個人,卻比往常更加安靜的可怕。

“信子。”

“是,哥哥。”他每次叫我的名字都讓我恐懼,神經自然反射地放下刀叉,坐的端端正正地聽他說話。

“明天準備到出版社工作。”

“知道了,哥哥。”我只能順從地回答,他從沒在意過我的想法,上大學前我就知道我會在什麽地方以什麽樣的職位工作了,但是我不喜歡,卻不能開口要求什麽。

“意翔短篇小說大賽結果怎樣?”

我知道他只在乎結果,而且很在乎結果,我低下了頭。

一聲湯匙落入盤子的聲音讓我頓時手心、額頭都是汗水,濕潤粘濡的感覺讓我難受的很,卻依舊不敢動彈。

“說。”

“第第二名。”我吞吞吐吐地說出來,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我連忙站起來,語氣又焦急起來,“哥哥,對不起,不會再有下次了,我保證,一定不會再有下次了。”

“在做了移植手術,你的骨髓也不能救活母親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你必須要有其他的價值才能讓我把你繼續留下來。”他用紙巾擦了擦手,轉過頭說:“張管家,小姐明天不去上班,下星期再去,最近就在家裏抄寫我指定的書,不許出門。”

他轉身就上樓,在樓梯口處瞥了一眼我說:“下不為例。”

從很早我就知道,我不能輸,我不可以再輸。

我不被允許輸掉任何比賽,輸給任何人。

因為,我是一個窮光蛋,已經輸不起了。

2013年。

秦示兒突如其來地進入了我的視線範圍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但是她跟芷兒關系還是不錯的,所以我就順水推舟地利用她,先與她交好,算得上是酒肉朋友一類,可是從她嘴裏,竟然套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聽說沐辰要安排她參加新秀文學大賽的時候,我有一種莫名的惶恐感,說是心悸也未嘗不可,我感覺我的命運會就此完結,我的努力會就此白費,我的一切會就此終結,沐辰的學識并不在我哥哥之下,但是他并不只是為了取利而創建文學社和出版社,他的每期刊物和出版書籍都不會靠精美的包裝和昂貴的紙張來嘩衆取寵,哥哥認為他那是愚笨的做法,因為哥哥是個商人。

現在,沐辰要幫她參加比賽,要讓她成為我最後的對手,但是,我不會認輸,我不能示弱,哥哥讓我參加比賽的時候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是最後的考驗,冠軍,我勢在必得,不然就只能永遠銷聲匿跡在文學界。

先下手為強,這是哥哥一直教導我的,無論是商界還是文學界,這都是通用的法則。

我約沐辰出來吃飯,當着芷兒的面,把我們兩的姐妹情展現地淋漓盡致,可是,怎麽辦呢?她潑了我一臉的水,沐辰怕是不會相信我這一番說辭了,但是,芷兒那麽聰明,她一定知道,我這是在間接地向她下了戰碟,我會在新秀文學大賽上讓她看到,我才會是最後的贏家,但是我沒想到的是沐辰竟然會對她深信不疑,她跑出西餐廳後,沐辰看着一臉水的我,遞了一塊毛巾給我,我會意地接過,笑意不減地說:“姐姐一直是開不了玩笑的人,回頭我也潑她一身水試試看,看她下次生氣還潑不潑我。”

“不是生氣。”沐辰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看不出他到底是存了什麽心思,信還是不信?

“不是嗎?看來玩笑還是不要亂開的好,你說是吧,沐社長?”我胡亂地說了幾句,想差不多也該走了,再不走也就顯得無趣了,起身要離開的時候聽見他說:“下次在新秀文學大賽上相見,還請蘇小姐不要再跟芷兒亂開玩笑就好。”

可笑的是我,不是嗎?

他叫她芷兒,他都叫她芷兒了,我還能再說什麽嗎?說什麽不都成了小醜嗎?

原來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我終究是要在新秀文學大賽上碰面的。

2014年。

我是個不聽勸的人,更是個不願聽話的人。

“章記者,決賽前的提問就拜托了。”我遞過一個鼓鼓的信封給對面的人。

“那是自然,我會按您說的辦。”

比賽按照我預想的方向發展地非常順利,她失利了,而我是冠軍,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贏了她自己會那麽開心,那麽滿足,那麽充實,而且哥哥也會放手,讓我在社裏面好好做事,不會再多加幹涉了。

當我在樓梯道見到她的時候,我都可以挺直了腰背看着她,她說:“無論如何,恭喜你。”

我看着她清冷的樣子,完全沒有賽場上眉宇間流露的慌亂和煩躁,有一個可怕的念頭出現在我腦子裏:她是故意輸掉比賽的。

至此,我沒有再看見她出現在我面前,更沒有出現在任何比賽中,她就像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大衆的視線裏,而我,繼續按照哥哥的安排,在一場場比賽中厮殺拼鬥,只為奪得桂冠而已,我不知道那個冠軍有什麽意義,是我寫的那些沒有靈魂的東西的價值還是評定?我越來越不會按照自己的心思去寫東西,反而是把寫作當成了一種任務,哥哥交待的任務,完成了,過了哥哥那關,它就可以被哥哥的出版社出版,而我就可以睡覺、吃飯、靜靜地躺一會兒,什麽都不去想,不去矛盾。

因為芷兒結婚的原因,楊學長一家人在上海住了一段時間,除了在婚宴上匆匆見了一面,今天他第一次約我出去喝茶,他是個很有古韻的人,而莊小婉是一個具有古典情結的人,他倆人的婚姻應該是上天注定好的,從我意識到的那個時候起,我就不再抱有幻想,把少女時期的純粹的喜歡歸結為了小女孩的迷戀。

“信子越變越漂亮了,你姐姐不跟我介紹,我都認不出來了。”楊扶風喝了兩口茶。

“楊學長變化也挺大的,女兒都那麽大了。”寒暄了幾句也終究是談不熟絡的樣子,楊扶風也就不拐彎抹角了:“信子,有些話我不得不說,因為以你姐姐的脾氣是不會告訴你的。”

“敢情楊學長不是來敘舊的,是來當和事老的,她瞞着我的事情我應該都了解到了,其他的也都不用說了。”我說着就用紙巾擦了擦手,順勢要離開。

楊扶風一手攔住了我,示意我先坐下聽他慢慢說,我也給了他幾分面子,不鹹不淡地坐着聽他說話。

“你和芷兒的姑媽當年是用了你爸爸的錢做手術才活了下來,你爸爸是個很正直善良的人,他被黑道追殺的時候,也沒有強迫你們姑媽還錢,但是你們姑媽也沒想到黑道的人會下了狠手,為了你爸爸的事情,你們姑媽長年愧疚,本來穩定下來的腎衰竭也惡化了,你走了沒多久,她就走了。”

“那她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我,瞞着我很好嗎?”

“因為你哥哥他”

我不記得是怎樣結束那次見面的了。

六月,我回了一次蓉城,看了看那凄涼的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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