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終是一場荒唐夢

我這些日子什麽東西都沒吃,一開始還想要配合一下乖巧的楹兒,喝下她煮的湯,但是在二哥試了好幾次都無法順利地灌進我的食道的後,我就勸她們放棄了,後來二哥找醫生每天來給我打營養針,至少要維持住身體最基本的需求。

如今,胃部開始出現毛病,時常絞痛得讓我全身痙攣,明明我無法進食,卻偶爾還是會連連作嘔,硬是吐出一些酸水來。

晚上,我的精神又開始加快了衰弱的速度,這是我所以病痛中,我最讨厭的,一旦開始衰退就很難停下來,而且總是噩夢連連,想睡一覺都是很奢侈的事情,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每每這個時候我神經痛的老毛病就會跟着複發。

蘇風信子去世後,蘇幽芷的精神衰退得更厲害了,常常是從白天睡到黑夜又睡到第二天早上,整天都病恹恹的,睡着了也會說胡話、做噩夢,一開始半夜總是驚醒,怕夢魇就難以再度入睡,她的精神日漸消磨的嚴重,就連笑都是件勉強費力的事兒,但是每次睜開眼看到的都是沐辰,沐辰疲憊的眉眼,皺着的眉宇,讓她心疼,自己無法為他擔負起什麽,卻讓他一直為自己承受苦楚,他不讓她知道外界發生的事情,有事也總是報喜不報憂。

“啊——”

“芷兒,芷兒,怎麽了?又做噩夢了?沒事了,沒事了。”沐辰極力哄着剛驚醒的幽芷,而滿頭大汗的幽芷神情還是恍惚着的,突然她抓住沐辰的手臂說:“信子她不肯原諒我,她恨我,是我害了她,是我沒能救她,害了她,是我是我”

“不要胡思亂想,沒事的,沒事的。”

馬上就要到第八個月了,而她還總是被噩夢擾的神情倦怠,憂思忡忡。

夏禾語氣中都透着無能為力,葉式的神情都黯淡了不少,她知道現在的她不應該再為了信子的死而耿耿于懷,但是沒人了解她所擔憂的,她怕,她怕她的猜想全是真的,全是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盛夏時節末,初秋漸入,天氣也涼爽了許多。

幽芷靠在床上說:“入秋了,藍楹花要謝了。”

沐辰的下巴長出了些許青色的胡渣,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他喂着幽芷喝湯,接着她的話說:“但是小藍楹花在跟我抱怨你說話不算數,沒有帶她去郊游。”

“看來得等到明年春天了。”她話音剛落,一個小小的身影就竄了進來,撲進她懷裏,撒嬌道:“姑姑,姑姑,你偷懶,你耍賴,明明在家,卻騙我明年才有時間去。”

“楹楹兒,你怎麽在這?你爸媽呢?”

“姑父接我來陪姑姑玩,爹地媽咪沒有來。”一腔稚嫩的聲音把整個房間的沉悶氣味都驅散了,幽芷捏了捏她鼻子說:“你爸又拗不過你才是吧。”

“姑姑,人家都七歲了,你把人家鼻子捏扁了,就成醜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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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紀還臭美呢,我就捏,我就捏,哎哎,你別躲啊”

沐辰看着嬉笑的場景,說不出是喜是悲,畢竟他遲早要做出抉擇,即便他沒得選擇。

晚上,沐辰彎下身體,幫幽芷洗腳的時候,有一天他看見她自己在浴室吃力的彎腰洗腳後,每天都會讓她乖乖坐着,自己幫她洗,起初她不習慣,總是試着把腳縮回去,最後還是被某人抓住腳踝,無可奈何也就随着他去。

沐辰幫她收拾好了的時候,她說:“沐辰,過兩天就把楹兒送回去吧。”

“嗯,過兩天你二哥回到上海來接她的。”

她不是不想看見楹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孕婦喜歡胡思亂想,但是她真的感覺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這幾天,她感覺自己身體日漸沉重了,真是體會到了有七八個月身孕的人的辛苦,她現在都不能下床了,每日都是在床上忐忑不安着,最近更讓她恐懼的是,身體沒來由的疼痛感和腹部的墜墜感,她不敢說,她害怕沐辰知道,她寧願把它當做是錯覺。

沐辰把她抱着輕放在床上,自己随後也上了床,給她斂了斂被子,就躺下去抱着她,她卻緊了緊手,抱住他的腰,将頭窩在他的脖頸處,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他輕撫了兩下她的發絲,過了一陣,他想她應該睡着了,她最近睡眠質量雖然不好,但是入睡很快,他低喚了她兩聲,想确定她真的睡着了,然後自己再去書房把文件看完,哪知當他輕手輕腳地拿開她的手的時候,她卻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身,低喃到:“辰哥哥,我們已經到極限了,是嗎?我留不住他了是嗎?”

他聽着她低咽的聲音,全身都撕扯着痛,他要如何做?他該如何做?他能如何做?

第二天,幽芷陷入了深度昏迷,高燒不退,就連葉式也着急起來,要求沐辰把人送到醫院去救治,畢竟醫院的醫療設備比較完備,醫師也多,可以商讨着下對策,沐辰知道他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提這樣的要求的,眼下也越來越沉不住氣了,說:“告訴我,最好的解決方案是什麽?”

“引産。母體已經是超負荷狀态,她本身的底子就不好,而且腿骨、腰椎骨在這幾年都開始快速退化,這個年齡的她的狀況相當于正常人五十歲左右的時候,就算是現在催産,她比普通的高齡産婦危險得多,想要保住大人的性命,最穩妥的方法就是放棄這個孩子,二哥,是時候下決定了,一拖再拖只能讓大人的情況更危險,你是知道的,孩子就算生下來也會被送去水橋家”

“什麽?你你們說什麽?”幽芷虛弱而嘶啞的聲音打斷了所有人的動作,她知道,引産就是要把一個活生生的嬰兒掐死在腹中來保全母體,誰能下得了這個決定,讓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的孩子就這樣子死去,誰能這麽做?誰能這麽殘忍?

突然有護士說病人血壓不穩,開始下降。葉式慌亂地看向沐辰,等着他決定。

“馬上入院。”沐辰斬釘截鐵的這句話讓在場的醫生護士都開始忙亂起來:準備救護車、安排主刀醫生、接洽醫院人員

幽芷憑僅存的意識用右手死死抓住沐辰的衣角,向下拉了拉,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看着他,乞求着他,他反手抓住她的手雙手握着,葉式看準時機給她紮了針進入手腕,而她想要掙紮的雙手卻被沐辰死死抓住,他看着她一直對着自己搖頭,嘶啞到若有若無的聲音只有他能聽見似的,她在說,她在喊,她在叫:“不要,不要,不要讓我恨你,不要讓我恨你”

他扯了扯嘴角對她笑,用漸漸低沉下去的聲音說:“別怕,我會一直陪着你,什麽都會好的,都會好的”

仲秋到了,花落了,葉子也凋零了,萬物似乎都稀疏的可憐。

她靜默着,體會着不知是誰寫的字句,生命如同一座空城,裝滿了妖言惑衆的感情。

而她,被蠱惑了,分不清是怎樣的感情關在她內心深處那座灰色的監牢,每天咆哮、撕咬、吼叫。

他又有一個月沒來看過她了。

她記得自己醒來看到他的時候,他坐在醫院的角落,彎着背脊,一地的煙頭,而她選擇默默地走回了病房,

他來看她的時候,她只是流淚,不說話,不抽噎,只是一味地流淚。

當天晚上,醫院裏又鬧騰了起來,後來護士告訴她她昨晚差點就停止了心跳,把家屬和醫生吓得半死。

後來整整一個月,她都是平靜地度過,他沒有出現過,連帶阿龍也一并消失了,秦示兒一有時間就回來陪她聊聊天,楊欣和王韻也來過,就連安喬都探了兩次病。

直到修站在她面前,她臉上才少了點呆滞,多了點喜悅,她對修說:“你過得好嗎?”

修看了看她的無名指,說:“應該沒人比你過的糟。”

她順着他的視線看着戒指說:“姐姐的戒指很漂亮。”修不再說話,聽見她又說:“你,可以扶我重新站起來嗎?”

沐辰見到蘇幽芷的時候,她已經出院了,修送她回的家,站在沐辰面前,修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滿是深情地看着幽芷說:“我能做的就這些,剩下的靠你自己了,我等你。”

幽芷點了點頭後,修就把空間留給了他們兩個,不再言語,徑直出了門。

她要走。這是沐辰腦子裏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然而也得到了驗證。

蘇幽芷往他的方向走了幾步,一個腳步不穩,險些一頭栽在地毯上,她回過神來,看見正扶着自己雙手的沐辰,她想抓住,卻還是硬生生給推開了。

“我們離婚吧。”

“你真的這麽恨我?”沐辰的右手緊緊掐着幽芷的下颌,她都有些喘不過氣了時候,他才放開了她,看着她一言不發地走到沙發旁坐下。

“我不恨你,我只是沒辦法原諒你。”

他不語,空蕩蕩的房間感覺一瞬間連生氣都沒了。

“當年你開車撞傷了我的腿,就算現在腿腳不好,以後都不能跳舞了,我也原諒你;你不告訴我我丢失的記憶,就算我再想知道我缺少的記憶,我也不怪你;你答應水橋家把我的孩子送給他們撫養,我也可以像個傻子一樣不聞不問,因為我只要孩子活着就好,但是,你不要我們的孩子了,你不要她了,你要逼着我殺了她,是我們,是作為她父母的我們親手害死了她。”醫生告訴過她,那是一個成型的女嬰,而她始終沒有提過要去看看,或許她知道她已經承受不起了。

幽芷已是滿臉的淚水混合着痛苦的滋味絞痛着全身上下,開始哭喊着:“還有,我一直都不敢去相信,但是我說服不了我自己,你為了打擊蘇錫信,你把信子的往事爆出來,她在風口浪尖上的時候,你揭發她的事情,你徹底毀了她,她是我妹妹,你知道嗎?她是我除了二哥以外唯一的親人了,你知道嗎?你知道嗎?無論她做錯了什麽,我從來都沒想過害她”

沉入永夜的沉默,她都給他定下了死罪,而他,還能說些什麽呢?

“你無話可說了吧?”她似笑非笑,“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見到你只會讓我想起信子墜樓的樣子,想起那個沒有來到人世的孩子。”

她轉過身,向門口走去,她身體本來就還病着,所以一步比一步走的艱難,像是耗盡了所有的決心和毅力,從所未有的難,走了七八步,停在了大門口,背對着他說:“修會帶我離開這裏,我們應該也不會有再見面的機會了,你,自己保重。”

她看了看自己的腳,一步,這一步,怎麽跨進來的,就怎麽跨出去,跨出了這一步,就徹底消失在上海這片土地,消失在這個房子的空間,消失在沐辰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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