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終的結果就是,林澗最後也沒能送他們家叛逆的二寶去學校。

兩人一夜之間又回到了不需要面對面只處在一個空間都覺得別扭的狀态——何維怎麽想的林澗不清楚,但他只知道自己心裏這種複雜的感覺尤甚,那個簡簡單單的“是”字幾乎成為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在夢裏或是耳邊都能聽到的最滲人的話。

尤其是将它與何維的臉重疊在一起時,身體一瞬間受到的壓抑和如芒在背的感覺令他一陣陣後怕,光是一想事情成真的光景,他便忍不住難受。

他脫口而出的那句“你是不是喜歡我”帶着輕佻和自負,真的只是随口一說,甚至連何維不會回答的準備都做好了,結果卻事與願違。

何維怎麽會喜歡男的。

他怎麽能喜歡男的?

他喜歡誰不好,為什麽非得喜歡我?

于是林澗鑽牛角尖了,他覺得這事都賴自己。

原本以為自己這樣懶散、壞毛病多,不會影響他們家二寶,他永遠也必須都是閃着光的,是別人家的孩子,是未來不管什麽領域都行的棟梁,他擁有坦蕩的前途和高水平的生活,只是如今看來,這些似乎都因為林澗這個人的存在而化成了泡影。

如果何維沒認識自己就好了。

林澗從小到大幹過的缺德事不少,打架挨揍更是家常便飯,就連喜歡男人這件事都是出了圈的,他總是漫不經心無所事事的,也沒覺得這樣下去有什麽不好。他也不知道自己曾經為什麽那麽肯定這個渾噩的态度不會影響到何維,如今像是忽然被一棒子打醒,他摸着後腦勺上腫起那塊傷口,感覺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他覺得自己沒臉見何叔叔和何阿姨,更沒臉見他媽霍雅清。

何維去軍訓那天林澗很早就醒了,洗漱完之後霍雅清進來叫他,問他要不要跟何叔叔一塊送何維去學校,林澗當時差點就一沖動應下了,愣了好半天才僵着後脊搖搖頭,拒絕了。

誰想霍雅清一聽就皺了皺眉,歪頭打量自己兒子片刻,然後問道:“你之前不就說要去嗎,怎麽突然不去了?”

這倆人好得跟親兄弟似的,林澗護着何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按說這種情況肯定第一個舉手啊。

結果林澗聽了她的困惑後面不改色,眼中有掙紮和動搖,但當着霍雅清的面到底沒說什麽,只是搖搖頭,拉開椅子坐下了。

書桌上立着兩個小相框,一個是他們一家三口,一個是上小學的大寶二寶兩個小孩兒。

林澗看着小時候黑瘦黑瘦的二寶,怎麽也沒法跟跟現在長得俊秀高挑的人聯系在一起。

不是一個人。

他抿了抿唇,叫住了一臉無奈準備出門的霍雅清說道:“你把我昨天給他收拾的那盒防護用品拿下去給他吧,我就不去了。”

原來是吵架了。

聽到這裏,霍雅清忽覺福至心靈,了然地“哦~”了一聲,一邊往外走一邊故意似的說道:“那我去了喲,我真的去了喲...”

卧室裏林澗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其實從他的位置,走到窗邊就能看見樓底下那輛準備出發去機場的軍牌車,運氣好點還能看見二寶和何叔叔。

這是最後一次了。林澗在心中默默地想到。

然後他就站起來走到窗邊,按記憶中的位置低頭望向樓底。

靠近小區門口的那棟樓單元門口确實有一輛軍牌車。

接着他就看到霍雅清提着一兜東西走了過去,透明塑料袋裏裝着他給二寶準備的軍訓用的東西,大學軍訓跟高中那種小打小鬧的不一樣,林澗就是從那時候過來的,知道那半個月真的不太好熬。如今二寶還沒去,他就已經開始擔心了。

林澗眯着眼想将車的位置看得更清楚,不過很可惜,他們好像已經準備出發了,除了站在駕駛室窗口跟何叔叔說話的霍雅清,周圍再沒有別的人。

二寶應該已經上車了。

這個小屁孩臨走都不過來告訴我一聲,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是你不願意看見他的,所以他臨走也不會過來跟你告別,這不是正合你意麽?

心底有個聲音這樣說道。

那我也是他哥啊,除了他父母,還有比我更親的嗎?

——大哥,就沖你那天在長廊裏直接黑着臉甩手走開的樣兒,何維再跟你親也不會自找不痛快啊!

“......”

操。

什麽破事兒!

林澗忽然就開始後悔了,拿上鑰匙動作飛快地出了門,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媽的,舍不得。

再看一眼就好。

這可是我們家二寶啊,你矯情什麽呢?!

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唉?”霍雅清遠遠就聽到拖鞋鞋跟啪啪啪打在地上的聲音,尋聲望去,就看到自家兒子正往這邊跑,臉上盡是急色。

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回頭望了望已經沒影的車,又繼續看向已經跑到近前的林澗。

“你不是不下來嗎?”

林澗剎住閘,有點喘地問,看了看她身後,又看向她:“已經走了?!”

“...”走了啊,有五分鐘了吧。

她看到林澗的表情倏地變得怪異起來,似乎是失望,失望中還夾雜着不甘以及悵然若失。

走了啊...

林澗在心中喃喃道。

“難受啊?”霍雅清挑着眉,歪着腦袋頸線拉得很長,玉白的臉頰現出兩邊的酒窩,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見林澗不說話,她佯裝無奈地聳聳肩,“難受你早點來啊,剛才二寶還說等等你呢,要不是怕誤了飛機估計還不願意走呢。”

“......”

林澗感覺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差點沒喘上來。

說不清到底是個什麽感覺,反正絕不是舒坦,不上不下的堵得難受,但他根本不知道在難受什麽,到底是難受沒能陪何維一塊上學還是難受自己怎麽這麽窩囊,總之就是很慌張,落不到實處。

但好在沒過多久鑲大也開學了,他回家的時候就沒拿多少行李,走的時候一個人就完全可以,坐上車之後睡了一覺,一睜眼就已經到了鑲樟市。

到宿舍的時候只來了一個邱岑,正拿着抹布擦玻璃,看他那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碰上什麽事了,憤憤不平的樣子倒不像是擦玻璃,而更像是要将惹他不高興的人放在地板上摩擦。

林澗欣慰地想,他們倆不愧是好兄弟,糟心事兒都趕一塊去了。

只不過他現在沒什麽心情問,放下行李之後從水盆裏将另一塊抹布擰幹,湊在邱岑邊上也開始苦大仇深地擦了起來。

邱岑應該也看出來他心裏有事兒,但也沒着急問,而是等開學這會兒各種需要操心的事情都過了之後才跟他提起,兩個人互相吐了吐苦水,忽然發現果然是對難兄難弟。

邱岑和對門體校那個刺兒頭李添在一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林澗也沒細問他們倆什麽情況,他一開始是不太能接受的,到後來就也覺得無所謂了,反正邱岑看着挺開心的。

而這次邱岑不開心的原因就比較令人糟心了——倆人接吻的時候被李添他姐撞見了。

林澗光一想那個畫面就覺得腦仁疼。

然後沒過多久,寒假過年那天他又收到邱岑的微信說他們倆分手了。

邱岑什麽樣他知道,要不是無路可走了根本就不會特意點開他的聊天框跟他說這些。

于是林澗一個電話打過去,邱岑的聲音險些讓他以為不是本人。

又啞又幹,好像一邊說話都能一邊咳出血來。

邱岑說是重感冒,但林澗覺得更像應激反應。

他幾乎能想到這個人是以什麽姿勢靠在床頭,頂着淩亂的頭發和蒼白的臉顫抖着跟他通的電話。

邱岑跟李添分手了,還在李添不知情的情況下跟家裏出了櫃。

林澗明白相比後者,其實“跟李添分開”這件事對邱岑的打擊更大。

但在為自己好兄弟擔心的同一時間,他不知怎地他忽然就産生了一種類似于同病相憐的感覺。

特別是當知道他們倆的分手原因是由于李添不想再因為自己的病拖累邱岑時,林澗幾乎條件反射地想到了他們家二寶。

李添的病是心裏的,怎麽産生的什麽原因産生的林澗都不清楚,但他就是固執地認為如果一直放着二寶這麽下去,說不定......

不行,絕對不行。

林澗知道自己有點關心則亂,但他就是沒法忽略這種一旦出現就無時無刻不再影響他的想法,這樣一來他就愈發慌亂,原本猶豫不決,現在就是板上釘釘。

像是知道他的索求似的,大三下學期剛一開學,就有個小學弟紅着臉跟他表了白。

那時邱岑和李添已經和好了,倆人每天除了談戀愛就是一塊去心理咨詢室,李添也算配合,加上現在的課沒有以前多,邱岑也早就改成了走讀,基本就很少來學校了。

林澗每天看着舍友胖哥跟小姐姐煲電話粥,再看看眼前這個長得并不難看的小學弟——雖然遠遠沒到他心中的預期,但反正也是打發時間,誰知道會怎麽樣呢。

并不是他玩得開,而是根本就沒當回事。他原本就沒想在大學裏談戀愛,如今他權衡一下自己的心境和那股被強壓在心底的隐憂,于是點了點頭,應下了。

林澗就這麽有了一個小男友。

也搭上他算是個心大的,當時也沒想到會不會被其他人發現或是什麽意外,反正他向來肆意慣了,大學也很無聊,當是有個人能陪着自己玩罷了。

對此邱岑私下裏沒少跟李添吐槽說他是渣男。

林澗當時懶散地勾着嘴角笑,回手捏了捏陳知栩的耳尖——也就是他的小男友,引得後者笑着縮了縮脖子,才說道:“你就是酸。”

“放屁,”邱岑斜睨他一眼,低頭将李添夾過來的烤好的肉夾進嘴裏,然後對陳知栩說道,“你可別輕易信他啊,一肚子壞水。”

他邊上坐着的李添不動聲色地看了林澗一眼,贊同。

陳知栩比他們小兩歲,今年剛大一,已經上了幾個月的大學,看着還很青澀,特別是穿白襯衫和牛仔褲時就跟個高中生差不多,看着很幹淨很單純。

林澗其實不太喜歡這種感覺的,他覺得有個性還帶着小脾氣的那種對他吸引力會更大,但是他并不介意。

剛開始跟陳知栩在一塊時這小孩還挺不好意思的,後來聽他說原本當時跟他表白就是一時腦熱,壓根就沒做好會被接受的準備,甚至已經想到了自己會被拒絕會被鄙夷,結果竟然大相徑庭。

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林澗感覺這人還行,性子有些溫吞,話不多,但是特別會照顧人,明明沒多大,卻總是一副老成的模樣。尤其在面對林澗時——他這人對很多事都比較随意,也不太看重,多虧了陳知栩在邊上提醒。

林澗覺得可能這跟他的單親家庭有關,從小就很能幹。

邱岑一句話總結說這叫賢妻良母型暖男。

他對此不以為然。

甚至理所當然地認為可以用這段時間來讓自己“緩緩”。

作者有話要說:

助攻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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