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夏爾去了盧昂。他有些不适應自己的新衣服,坐班車的時候顯得有些緊張,他害怕那些擁擠的人上來把衣服蹭髒了。像他這麽體面的人的确不應該來坐班車,好歹不用摸鋤頭了。艾瑪将近些日子所有的診金收入都換成紙幣——這些都是他賺來的——交到他手裏,說好不容易進城一次,讓他出去随便逛逛。夏爾坐在車中,找到一個角落的位置,這是他的習慣。望着窗外朦胧的山野,路途總是這樣漫長難以消遣,他想起自己在盧昂上學的日子,真是凄慘得令人同情:因為沒錢他總是縮在學校裏,班裏的那些同學們都比他富裕,常常以他為笑柄,無論是他鄉下人的口音還是土裏土氣的衣服,後來他去學了醫,心裏松了一口氣,但又如何?新的同學們照樣瞧不起他,這麽多年他的錢包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裝得滿滿當當。盧昂,對于在鄉下長大的孩子,就像巴黎一樣讓人紙醉金迷。那些成長中男孩子該有的享受他從未嘗試過,甚至連跟小女工一起跳舞的錢都付不起,再看看現在,夏爾覺得自己終于過上了好日子。

艾瑪送走了丈夫,看到班車的擁擠不堪,認真盤算着自己家該買一輛馬車,因為以後無論是去盧昂還是回田莊,坐在自己的馬車上總是方便得多。按照慣例她先去花園裏澆了菜,然後回房間洗完澡,再吃了午飯睡了一覺,然後吩咐娜塔西晚上簡單做個洋蔥湯就出門了,因為男主人會在盧昂過夜,而她為了保持身材晚飯基本不吃什麽。她打算周末請鄰居過來一起吃晚飯,這也是維持睦鄰友好的必經之路。所以要去菜市場與肉店訂購食材,車行正好也不遠,她要進去打聽一下價格。

肉店主人見到包法利太太,連忙殷勤的過來招呼,臉上笑開了花,這可是一個大主顧。原先的包法利太太在的時候,可舍不得給醫生吃那麽多肉。艾瑪跟他定了兩只羊排和一塊牛腿骨,再有一大塊豬前腿肉,肉店老板對天發誓周末的時候自己一定會把最新鮮的留給太太,艾瑪笑道:“若是不新鮮,我可是不付帳的。”她說到做到,到底在田莊裏長大的姑娘比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經驗老道。肉店老板賠笑着送她出去。艾瑪又去菜市場裏預訂了帶着露水的小黃瓜與番茄,又要了幾斤山菇和牛蒡,然後讓夥計送到家裏去。至于洋蔥、馬鈴薯與胡蘿蔔還有青菜除了菜地裏有的,每過半個月還從田莊裏運過來。餐後的水果特地選了點意大利産的李子,雖然價格不算貴,但跋山涉水而來總是有身價的多。

托特的車行實際上是盧昂裏的大店在鎮上設立的分銷點,聽說艾瑪想買車,想到這好不容易開張的買賣,夥計連忙把老板請出來招待夫人。老板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先問了艾瑪的姓氏,聽說是包法利夫人,連忙說道:“原來是醫生太太!失敬失敬!”然後又是一陣天花亂墜的稱贊醫生妙手仁心,若是夏爾在場恐怕會羞得滿臉通紅。艾瑪前一世吃夠了這種迷魂藥,此時只淡淡笑着。老板見客人無甚反應,頗覺無趣,便收拾起來面孔說正事:“若是自己家用的,夫人的預算大約是多少?”艾瑪搖了搖頭,微笑道:“預算可多可少,這不重要。您只管告訴我大約能載五人的馬車,不要奢華裝飾,經濟大方一點的,大概多少錢?”老板聽見這個要求,果然是個真正打算買貨的,于是低頭想了想,說道:“您要載五人,至少要有三匹馬,車廂也是加寬型的,橡木真制的最實惠,木頭活結實點,外頭不必加浮雕,漆活含糊點,裏頭不用上好的麋鹿皮,只要普通的油皮,漆兩層防水一層透明漆,輪子當然不能糊弄,這個我建議您配上好的,至于內飾,完全可以另外去訂,通算下來大約要一千法郎。”艾瑪邊聽邊點頭,這跟她估算的差不多。見老板如此上道,艾瑪想了想又問道:“有合适的舊貨麽?”新貨雖然好,但非常時期可以另行權宜之計。這些本來就是消耗品,新舊不論,只要能用就行。老板望了包法利夫人一眼,心裏一動,小聲道:“若是您不嫌棄,我這裏頭倒是有一輛,大約七成新,價格九百法郎。”艾瑪也不猶豫,直接笑道:“麻煩您帶我去看看。”

一輛嶄新的經濟适用型的馬車需要一千法郎,而這個七成新的舊貨卻需要九百法郎,按說舊貨的折價是驚人的,車行老板也不是漫天開價的人,艾瑪頓時心生好奇。老板親自帶着包法利夫人去了後院倉庫,在這個小鎮上除了鄉約、公證人和極少數幾個富人配備了高檔馬車,其他的只不過都是用一匹老馬拉着木頭架子罷了。現今來了這樣一個主顧,老板自然殷勤備至。而且,他已經很長時間沒賣出完整的一輛馬車了。想想今天可能新增一份銷售額,他十分激動。倉庫裏打掃得很幹淨,老板讓夥計将最南邊一輛車上蓋的米色臺布取下來,艾瑪頓時愣住了!

這是一輛在盧昂都很少能見到的高檔馬車,雖然稍有些舊,但是只要重新上一層漆,描描雕花,便跟新的差不多。老板察言觀色,笑道:“夫人不如進去也瞧一瞧?”說着令夥計放了踏蹬,打開車門,親自扶她進去,果然極寬敞,窗戶也明亮,裏頭的一切裝飾都是金絲天鵝絨和雲紗制成的,窗帷是紫紅色,坐墊是墨綠色,吊繩是金色的,窗紗是米色的,搭配得非常雅致。老板見艾瑪露出喜歡的模樣,在旁說道:“這些都是咱們給新配上的,夫人若是喜歡,可以再給您送上一套備換的。”艾瑪下了車,又仔細瞧了瞧紅木車廂,完全沒有破損和裂縫,果然質量上乘。她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問道:“只要九百法郎?”如果這是一輛新車,至少要四千法郎!艾瑪可不想去揀不明不白的便宜。

老板知道遇上明白人,也不敢欺瞞,低聲道:“您放心,這絕對不是什麽黑貨,只不過來路确實不雅。”這麽大的車行當然不敢銷贓,艾瑪點了點頭道:“你說吧。”老板便道:“這是韋斯利侯爵府上送過來的,原先在咱們本店裏寄賣,但是因為沒有主顧,最後只好拉到托特來。”艾瑪有所悟道:“可是原主人……”一語未了,老板低聲道:“正是,這輛車原是韋斯利侯爵夫人用過的,結果後來出了點事,新夫人進了府,自然有些嫌棄的,于是另配了新車,就把這輛車送到我們這裏來了。”艾瑪聽罷笑道:“既然是這樣,盧昂裏的大戶人家自然不屑,中等人家怕忌諱,小戶人家買不起,所以轉到小地方來,也難為你們了。”老板說道:“夫人高見。”說畢,就不再插話。

艾瑪又看了一眼馬車,論起忌諱,自己都是死過一遭的人,沒什麽可怕的,難得是東西好價錢公道,自己再重漆一遍,換換車飾,即使再去盧昂,也沒幾個人能辨識出來。她打定主意,便笑道:“這輛車我要了,但是我只能出七百法郎。”老板聽了,臉一皺,剛要說什麽,艾瑪又道:“給到九百法郎也可以,不過要請老板幫我小調一下。”老板剛剛舒展的臉又皺了起來。能加上二百法郎的小調想必也不是什麽容易工作,但是在托特想賣出這樣一輛馬車簡直太難了,而且留在手裏,老板也有點嫌棄誤風水。好容易碰上這樣一個有意向的主顧,老板可不想失去。賠點錢就賠吧!于是,按照艾瑪的意思,車行裏要對這輛車重新刷漆,外頭的雕活用貝殼重新鑲嵌,新制遮雨蓬,換了玻璃燈,擋泥板蒙上新皮子,車頭與車腳加了木活,一切商議妥當,艾瑪交了五百法郎的定金,約定半個月之後過來取貨。

解決了一件大事,艾瑪不由開始盤算自己手裏能動用的資金,出嫁的時候連着聘金一起身上大概一萬法郎,托特油迄今的分紅大約有五百法郎,托特丸只有三百法郎,包法利先生的那一份也存在她的手裏。簡單修繕屋子花了大約五十法郎,結婚之後的家用開銷連吃帶用差不多三十法郎,手頭還算寬裕。只是艾瑪最想買一棟房子,當然不是在托特,更不是在榮鎮,她打算去盧昂!雖然是将來從榮鎮回來之後的事,但是既然是遲早的事,自己就要早作打算,這樣一想手裏的錢就緊張多了。而且她還要為小貝爾特準備教育基金,教她彈鋼琴,學繪畫,還要帶着她出去度假,聽歌劇,參加舞會,哦,這一些憑着包法利先生的收入是靠不住的!

艾瑪最穩定的收入來源就是貝爾托田莊自己那六十畝地,若是經營得好,自己大概能有五千法郎的收入,葡萄酒還沒有出手,能不能賺錢,能賺多少,确實也不能太樂觀的估算。葡萄酒的投入比艾瑪想象的要多,雖然以後的收入也很豐厚,只是今年才做試水,若是一切順利的話,最後算起來一桶酒純利潤能有六十法郎就謝天謝地,歷年都是這樣,因為封存和時機的把握,出窖的時候總有幾桶壞的,這些也得記入損耗。艾瑪知道好女不穿嫁時衣的道理,看來自己還得另想法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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