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徐嘉的手臂受了傷, 回到小區, 衛淩陽幫他把東西拿上樓, 到了家裏發現姜燕竟然回來了。
姜燕這兩年工作比較順利,已經做到了副經理的級別,但是工作也越來越忙, 之前徐嘉高中開學說要回來也因臨時出差沒有回成,這次突然回來,倒是讓徐嘉愣了一下, 站在門口看着坐在沙發上的她。
“嘉嘉回來啦?你媽也是剛到, 一回來就問我你去哪了?”姜母看到他們,起身笑着說道, “光站門口幹嘛?快和陽陽進來啊。”
“進來吧。”徐嘉對衛淩陽說。
“我就不進去了,東西擱這裏了啊。”衛淩陽見姜燕難得回來一趟, 知道他們一家人有話要說,也不多做打擾, 将手上拎着的衣服袋子放到鞋櫃上面,故意提高了些音量說,“嘉嘉你手上的傷可千萬別碰水啊, 醫生說這麽嚴重千萬要好好養着。”
他的話引來了大家的注意, 姜母一聽,緊張地走過來:“什麽傷?哪兒傷了啊?給外婆看看。”
“沒事,不小心擦破了點皮而已。”見老太太一臉擔心,徐嘉出聲安慰道。
姜燕也緊跟姜母後面來到他的身邊,面帶擔心:“哪裏受傷了?怎麽回事?”
“沒有……”
“左邊手臂, 肩膀都傷了呢,刮掉了一大塊皮肉,肩膀也撞青了一大塊。”衛淩陽打斷他的話,把兩人在商場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特意說明了他們是要去給姜燕買生日禮物。
徐嘉知道他是想借由自己受傷的事情引起姜燕對自己的關心,有些感激又不免覺得有些可笑,他和自己母親的關系竟然到了需要其他人來助推的地步。
姜母聽說他從扶梯上摔下去臉都吓白了,抓着他的手來回看,看到手臂上包紮的紗布,眼睛都紅了:“怎麽摔這麽嚴重?”
“不嚴重的,只是包紮了沒辦法給你看。”徐嘉說道。
姜燕在旁邊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然後問徐嘉:“醫生怎麽說?在哪個醫院處理的,靠譜嗎?”。
“在中醫院,片子也拍過了,真的不是很嚴重的傷。”徐嘉道,“你們不用擔心。”
“大家到裏面來坐下來慢慢說吧。”姜燕後面一位中年男子出聲提醒他們,“徐嘉受了傷,讓他先進來休息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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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嘉擡頭看了他一眼,對方回了個溫和憨厚的笑容。
“對,對,嘉嘉別站着,進來給外婆看看。”聽他提醒,姜母這才反應過來,拉着徐嘉往屋裏走,還不忘叫上衛淩陽。
“我就先回去了,回頭再過來看嘉嘉。”衛淩陽婉拒,拿着自己的衣服先行離開了。
雖然徐嘉說沒有大礙,但是姜母和姜燕也非常擔心,包括後面回來的姜父也被吓了一跳,和姜母一人一邊圍着徐嘉坐着,重複問他手臂疼不疼,倒是姜燕被擠去了另一邊的單人沙發。
姜燕看着被父母圍着的徐嘉失笑了下,想到剛才徐嘉進來後面對自己時那種一問一答的陌生,覺得此刻父母和徐嘉看起來才像是一家三口,自己則像個長久未來探望,關系疏遠的親戚,心裏不免有些失落和無奈,笑容也多了幾分落寞。
旁邊的男子注意到她的情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給予無聲的安慰。
姜燕拍了拍他的手,擡頭對他笑了下,示意自己無事。
徐嘉雖然被外公外婆圍着,但是注意力也分散在姜燕的那邊,注意到他們兩人的互動,他心裏驀然想起那個許久未見,在遠方研究所的父親,心裏漸漸被一層酸澀又無可奈何的感覺圍繞着。
眼前的男子是姜燕正在交往的對象,叫于國強,徐嘉稱呼他為于叔叔。兩人交往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但因為姜燕工作忙,回來得少,徐嘉只見過對方兩次,是個性格憨厚的人,非常包容姜燕,姜父姜母對他也還算滿意。
第一次見到于國強的時候,徐嘉就知道姜燕遲早是要再婚的,這一次再見到對方,他心裏有預感,也許那個時刻已經來到了。
姜家是兩室一廳的房子,沒有多餘的房間給姜燕和于國強,兩人每次回來都是住小區旁邊的酒店,這次也不例外,吃過飯沒多久便先去了酒店。
他們走後,徐嘉把今天給姜父姜母買的衣服拿給他們,讓兩老試穿合不合适。
姜父姜母一邊勸說徐嘉不要花錢給他們買東西,一邊樂呵呵地試穿,看起來非常高興,衣服也很合身。
聽聞徐嘉也給自己買了,姜母将裝着徐嘉衣服的袋子拿過來,打算讓徐嘉試穿給他們看看,第一件拿出來的便是衛淩陽偷偷買的那件背帶褲。
背帶褲是淺藍色的牛仔布料,料子柔軟,款式簡單大方,非常耐看。
姜母一看就非常喜歡,直說徐嘉眼光好,他穿起來一定好看。
徐嘉看到背帶褲的時候愣住了,衣服一直是衛淩陽在拿,什麽時候多了件褲子他完全不知道,怔愣期間又想起了衛淩陽說要回服裝店拿錢包的事情,靈光一閃,明白了他哪裏是回去拿錢包,分明就是去給自己買褲子去了。
想到這裏,徐嘉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似乎說什麽都沒必要,因為衛淩陽這會兒也不在。
……
姜燕這次回來原本只打算呆個三天,因為徐嘉受傷的事情又多留了幾天,等徐嘉周末從學校回來才準備離開了,而在她離開的當天,徐嘉的想法得到了證實。
姜燕找他談話,跟他說自己打算和于國強結婚,并且希望徐嘉可以考慮跟他們到B城去生活。
姜燕并不是第一次提出讓徐嘉跟她到B城去,早在兩年前徐嘉上了初中,有能力照顧自己的時候,她就問過徐嘉願不願意到她身邊去。
如果姜燕在徐嘉來到H市的第一年問這句話,那麽徐嘉會毫不猶豫跟她離開,那時候她和徐正林剛離婚,無論其中任何一個開口說要帶他走,他都是願意的,但是一個也沒有,兩個人都為了自己口中的工作将他留了下來,最後陪在他的身邊照顧他長大,為他操心勞累的是姜家的兩位老人,是他的外公外婆。
所以當時徐嘉的回答是不願意,他想留在姜父姜母的身邊。
而今姜燕再次問到這個問題,他的回答也是一樣,他不願意,不願意離開兩位年過六十,已經開始頭發灰白的長輩。
姜燕見他幾乎是毫不考慮就回絕了自己,苦笑了一聲。其實這個答案她早已經猜到了,這些年來,她和徐嘉多半靠電話聯系,過程無非是詢問徐嘉的學習情況,即使她有時間請假回來看望,兩人也近乎到了相對無言的地步。
“你怪媽媽嗎?”姜燕問他。
“怪您嗎?”徐嘉重複了一遍,輕笑了一下,誠實地說,“要說一點都不怪,那顯然是我在撒謊,應該沒有人能做到那樣吧。可能這麽說您會難過,但是我也不想騙您。”
十歲的時候父母離婚,突然被留在外公外婆家,面對陌生的環境,他有害怕也有彷徨,心心念念着哪一天父母會突然和好回來帶他回去,然而并沒有等到。
他以前渴望父母不再是存在于電話裏,而是在身邊,自己不需要看到大院的小孩對父母撒嬌耍賴時心生羨慕,拿到年級第一名時,不是只從電話那頭得到他們的一句“做得好”,而是會在他身邊抱抱他,想念他們的時候也不用怕外公外婆擔心偷偷躲在被子裏哭鼻子。
這一切伴着他一步步走了這些年,讓他如何能做到心無芥蒂?心理上他也無法說服自己。
但他也知道,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經濟條件,都是他們給的,這是他所需感恩的一面,而不能一味地去埋怨。
聽到他的話,姜燕眼眶剎時就紅了,她撇過頭想緩一下情緒,目光又看到了徐嘉手臂上的傷口。
為了不影響傷口結痂,紗布已經取了下來,徐嘉手臂到手肘的位置擦了一道長長的疤痕,上面凝結着還不算太牢固的痂,在他白皙的皮膚襯托下,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姜燕不禁想,在自己不在身邊的時候,徐嘉是不是還受過其他不知道的傷,而那個時候她卻沒有像其他父母一樣在他身邊安慰過他一句話。
她以前總埋怨徐正林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和做父親的責任,卻未曾自省過,自己又何嘗是一個合格的妻子或者母親。
将心裏五味雜陳的情緒壓下去,姜燕把話題帶回徐嘉願不願意跟她去B城生活上面,問他是不是怕自己結婚後他過去住有影響,怕跟于國強處不來。
“不是。”徐嘉搖搖頭,雖然和于國強相處不多,但是從他的言行舉止都可以看出他很愛護姜燕,人也非常憨厚老實,“只是不想離開外公外婆罷了,您別多想。”
“到那邊你也可以經常回來看望外公外婆,寒暑假都可以回來。”姜燕試圖說服他,“我已經看好了學校,以你現在的成績,只要肯過去可以随時入學,一點也不會有影響,這樣不好嗎?”
徐嘉即使做好了決定不跟她走,但是看到她努力想要說服自己的樣子,也還是忍不住高興,不管以前如何,至少她這次是真心想要帶自己走的,這樣就很好了。
“我決定好了,您不用勸我。”徐嘉頓了一下,見她面露失望,安慰道,“以後我會去看你們的,不用擔心。”
“嘉嘉……”姜燕知道自己無法勸動他,無力地嘆息了一聲,伸手如同小時候離開時那樣将他攬進懷裏,低聲說,“是媽媽沒有照顧好你,你怪我是應該的,但是你要記得,你是我唯一的孩子,無論如何我都是愛你的。”
唯一的孩子嗎?
徐嘉無聲地笑了下,伸手回抱她,拍了拍她的背部。
姜燕和于國強離開後,徐嘉坐在房間裏,對着攤開的練習本已經靜坐了半個小時,上面的題也一道都沒有做。
不管在姜燕面前表現得多麽理智和成熟,實際上他的心裏仍舊沒有全部釋然。
如果自己真的跟姜燕走,他知道不會是一件好事,姜燕新組的家庭,多他一個并非只是多雙筷子那麽簡單。
又坐了一會,他起身去了陽臺,看到衛淩陽的房間還透着燈出來,猶豫了一下,從陽臺的盒子裏拿出一顆石子,丢到了衛淩陽的陽臺。
石頭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很快的衛淩陽便從房間裏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