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紀止雲就站在外面,目睹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心中除了氣悶, 還有隐隐的疼痛。

他愛他時, 他棄之如敝屐;他不愛他時, 自己又愛若珍寶。

紀止雲頹然的垂下頭,也恨自己為何還放不下。

明明……楚宴已經那麽絕情的告訴了自己, 讓自己別再來見他。

兩人還在裏面互訴情思, 紀止雲聽得越來越難受,心也染上了重重的塵埃, 到最後紀止雲終于忍不住離開了這裏。

等陳周進去禀告燕王,說紀止雲離開了,他才對楚宴說:“你可知方才紀止雲在外面。”

“他來做什麽?”

“自然是想見你,不過寡人沒讓。”

楚宴頓時心煩,臉上露出疲倦的神色:“我不想見他。”

見他臉色都變了, 燕王慶幸自己沒讓紀止雲來見楚宴。

“不見便不見。”

楚宴看向燕王,有些想追問刺客的事:“王上, 那日的刺客呢?可有說什麽嗎?”

他知道燕離要在這段時間做什麽事, 因此格外心急。

自那日以後,燕離就沒有再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兩人也不曾細談過什麽。

燕王沉沉道了一句:“刺客或許是齊斂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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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斂?”楚宴是第一次聽這個人名。

“就是宴會的齊禦使。”

楚宴頓時想起了什麽, 當所有人都在打量自己, 那個齊斂也不例外。楚宴對這些目光從不在意,可那個齊斂的眼神, 還是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那是一種懷揣着惡意的打量, 仿佛覺得他還活着很震驚似的。

“原來是那個齊禦使……”

楚宴心裏泛起寒意, 心知齊斂絕不是和自己有仇,他把自己當成了燕離,所以才會這樣看他。

燕離做了這麽多事,他既不想要回身份,也對王位不感興趣。

那燕離的目标……會是誰呢?

等到了夜晚,竟然難得沒有下雪。

月亮挂于天邊,邊緣帶着淡淡的清輝。今夜的光線也不算暗淡,在月光的照射下,一切都猶如籠罩了一層薄紗似的,四周顯得朦胧而柔和。

月光照入殿內,香爐裏面的香裏增添了安神的成分,因此只要聞着那個香,楚宴都睡得極沉。

不知不覺間,耳畔仿佛傳來了什麽聲響。

“快,那邊出什麽情況了?”

“好似着火了?”

“着火?那邊可是大王的住處啊!”

門外守着的禁軍侍衛驚訝的議論,這聲音驚動了在裏面的楚宴。

他動了動眼皮,睫毛也微微的顫動,似乎要從夢裏醒來。

不一會兒,有個穿着宮人衣衫的人走了過來:“你們愣着幹什麽?大家都去那邊救火了,快跟我一起去!”

“可王上命令我們不得遠離公子半步。”

“這個寝殿守着多少禁軍侍衛?大王将這裏保護得密不透風,還缺你們兩個不成?那邊可是大王的寝殿,你們難道不擔心大王出事?”

兩禁軍侍衛互相看了一樣,到底擔心着燕王的安危。

宮中起火,着火的地方還是燕王宮殿,這可不是小事!

他們一直在值班,自然知道這四周到底圍了多少禁軍侍衛。一想到這裏,他們不做多想,便跑到了那邊去。

殿內的楚宴總算是醒來,披着一件衣服從床上走下來。

就在此時,一道寒芒從暗處閃來,楚宴渾身一凜,竟躲過了這攻擊。

他下意識的喊:“來人!”

“晚了,他們都被我用這個法子支走了!”

守在外面的禁軍侍衛莫不是全都以為其他人還在,自己走了無妨?

楚宴大驚:“你這樣費盡周折,就是想來刺殺我?”

準确的說,是刺殺燕離!

那人越來越近,眼看着刀刃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剎那間,燕離出現在此處擋住了刀刃。匕首和長劍相碰撞的時候,發出清脆的聲響,燕離臉上的表情近乎冷凝。

那人看了一眼燕離,又看了眼楚宴,臉色已然震驚。

他還沒分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燕離就攻過來了。

燕離的武藝并不算好,可用匕首身手靈敏,又處處都是殺招。

因為腦子過于混亂,再加上殿內燈光過暗,分不清楚宴和燕離誰是誰,他并非武藝比燕離差,卻還是被燕離打得節節敗退。

“你竟然沒死?還在為齊斂效力?”燕離的眼底露出恨意。

就是這個人,許多年前是燕王宮的侍衛,幫了齊斂做了那件事!

他有些心虛,想殺了燕離滅口。

外面的禁軍侍衛似乎發現中計了,已經回來了一部分,他咬了咬牙,只好一個飛身離開了此處。

燕離想要追出去,卻被楚宴給拉住。

“放開!”

他回眸的那一剎那,眼神藏着憤怒和仇恨。

饒是楚宴也被燕離這個模樣吓了一跳:“燕離?”

燕離心煩意亂,可看楚宴擔心的目光,心裏滿是沉痛:“我得追過去。”

“不成,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楚宴此刻的腦子比燕離清醒,他看得清方才燕離是怎麽贏的……不,或許根本不算贏。

燕離凝視着楚宴的手,然後将匕首放到了腰側。

“你想做什麽?”

燕離慘笑起來,伸出手将楚宴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

“別攔我,就算我去死,也別攔我。”

說完,他的身影便沒入了黑暗。

楚宴睜大了眼,因為燕離的決絕。

他滿是震驚,剛才感受到的,分明燕離在掰開他手指的時候,一直在顫抖。

可他還是這麽做了。

楚宴忽然想起了之前的自己,想要觸碰燕王,卻完全不敢觸碰。

他是個将死之人,不配有這樣的溫暖。

而眼前的燕離和當日的他重疊了起來——若我沒感受過溫暖,那至少還能忍受痛苦與黑暗。

他明白那是什麽滋味!

楚宴将衣衫穿好,便要走出去追燕離。

而禁軍侍衛已經全數湧了進來:“公子,沒事吧?”

楚宴的腳步一頓:“你們不是救火去了?王上呢?可還安好?”

禁軍侍衛們搖頭又點頭,狀況很複雜:“的确是去救火了,可着火的地方不是王上居所,乃是各國使臣住的地方。”

各國使臣……?

楚宴的腦子嗡嗡作響:“那些使臣呢?”

禁軍侍衛們紛紛垂下了頭,不敢說話。

“說!”楚宴厲聲道,在上個世界做過君王,他身上的氣勢忽然一變。

禁軍侍衛們紛紛一抖,立馬朝楚宴跪了下去:“使臣除了受傷的齊禦使以外,全都燒死了。”

随着這句話落下,楚宴的臉色變得蒼白極了。

各國使臣來朝,為燕王慶祝生辰。

這次的事情傳出去會如何?

其他幾國聯合起來攻打燕國!

誰?到底是誰?好歹毒的計策!

楚宴連忙問:“王上呢?”

“王上現在在處理這件事情,忙得不可開交。”

聽說燕王沒事,楚宴松了一口氣。他心裏還惦記着剛剛追着刺客出去的燕離,頓時點了幾個禁軍侍衛:“你們跟我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見楚宴臉色凝重,他們還是遵守了楚宴的命令:“……諾。”

外面寒風撲面而來,楚宴開始尋找起燕離來了。

他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坍塌,總覺得今夜的事情不太平。

夜晚的空氣清寒,呼吸一口仿佛涼在肺部,三人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找到。

楚宴已經有些氣喘籲籲了,身後兩個禁軍侍衛連忙過來:“公子,這大半夜的你到底在找什麽?倘若有什麽丢失的東西,等天亮了,我們一定幫公子找到!”

“可知我吩咐你們出來做什麽?”楚宴問那兩個禁軍侍衛。

兩人面面相視,紛紛搖頭:“不知。”

“今晚我遇上刺客了。”

兩人不由愣住,睜大了眼問:“公子是在找刺客?”

楚宴不方便解釋太多,他們既然這麽想,就由着他們了。

“嗯。”

兩個禁軍侍衛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也開始專心尋找起來:“公子便坐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就由我們去尋找。”

此處來往宮人算多,燈光又明亮,想必楚宴待在這裏沒事。

楚宴點了點頭,他們便離開了這個地方。

他的确很累,身體虛弱的速度是他始料未及的,竟走了這麽一小會兒,就有些受不住了。

“燕離……你到底想做什麽?”

楚宴想起燕離方才決絕的樣子,喃喃的念出了這句話。

夜風吹拂,這就這麽坐在亭子裏有些冷了。

“離殿下。”

聽到有人喊他,楚宴擡眸望去,卻看見了一個讓他吃驚的人:“齊禦使?”

齊斂笑得意味深長:“離殿下長得越來越像王後了。”

楚宴連忙起身,臉色一變:“你怎麽在這裏?他們都說你被燒傷了臉,被送去急救了。”

齊斂恍惚的哦了一聲:“那個啊,反正大王交給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我出來會會舊友有什麽不可?”

他的話,讓楚宴瞬間明白了什麽。

今日一連串的事情,都是齊斂搞出來的。

不論是使臣住處的大火,還是派來的那些刺客。

他與燕離有仇!

得知這個信息之後,楚宴胸口起伏,直直的看向了齊斂:“你是想讓其他國家聯合起來針對燕國?置燕國于死地?”

“看來離殿下還是很聰明的,只可惜啊,現在其餘六國使臣死的死,傷的傷,誰也不會信燕王的話,燕國這次死定了。”

楚宴微怔:“其餘六國……使臣?”

齊斂眯起眼:“離殿下是想問紀司徒吧?我走的時候,看見他被落下來的粱給砸中,腿和手直接燒焦了。不過臉倒沒事,畢竟那麽一張好看的臉……”

齊斂古怪的笑了起來,一步步朝着楚宴走過來。

“離殿下是不是早已經知道那件事了?既然如此,就留不得你。”

他拿出匕首,朝自己刺了過來。

這哪裏是敘舊,分明是想置他于死地。

楚宴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只覺得齊斂的嘴臉真是可惡極了。

“住手!”

當齊斂即将要刺過來的時候,從假山那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楚宴和齊斂紛紛望了過去,便看見一個人影慢慢從那邊走出來。借着月亮的清輝,他一點點的顯出了原本的面目。

燕離的臉頰上染了血,手上身上幾乎全是。

他的表情冷極了,看齊斂猶如看一個死人。

他手上拖着一具屍體,一步步走到了這邊,那些血就是那具屍體的,被這麽拖着而來,地上形成一條直線的血路。

這畫面讓楚宴格外心驚,同時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燕離将手裏的屍體一抛,他眯起了眼:“齊斂,你還養着他作甚?就因為當初他替你辦了事?這刺客簡直不堪一擊。”

齊斂震驚的看着燕離的容顏,又看了眼楚宴,臉上閃過疑惑。

只是燕離這個樣子極美,又宛如染血的修羅那般。燕離的手上還沾染了碎肉塊,一下子就能明了他對方才那個刺客做了什麽。

“燕離……”

燕離并未看楚宴,而是直直的望向了齊斂。

“齊禦使是怕了?怎麽抖成這幅德性?你不是想殺我麽?”燕離冷笑起來,似乎嫌棄臉上快要低落的鮮血太麻煩,用手微微擦了一下。

然而這樣,卻更讓那半張臉都染了紅。

楚宴渾身都僵硬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燕離。

冰冷、空洞、仿佛天地都不曾入他的眼。

“你是離殿下?”

燕離冷笑了一聲:“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得這麽快,我要帶你去母後那邊,一點點的折磨死你。她那麽愛你,一定也歡喜這樣。”

“愛?”楚宴發出了聲。

燕離似乎終于注意到楚宴,他微微皺眉:“葉霖,我不需要你假扮我了,滾吧。”

齊斂只覺得更加棘手,原本想拿楚宴當人質的,沒想到就是個用來欺騙他的道具!

齊斂下意識的打算逃,燕離卻先他一步,用匕首刺了過來。

“母後帶你回來,整顆心都放在你身上,你卻背叛她。”

“你可知我這幾日查到了什麽?”

“她同你有過肌膚之親,那個被你親手掐死的嬰孩,就是你的孩子!”

“你讓她誤以為我自己親手掐死了弟弟,害得她抱着對你的愛郁郁而終,害得我被流放周國十年。”

“齊斂,這血海深仇,你拿什麽來償還?”

齊斂被刺了好幾刀,燕離每說一句,就刺得更深。

他像是完全喪失了理智一樣,眼底被黑暗染透。

原來他所知曉的真相不是真相,母後竟然真的同齊斂在一起了,齊斂掐死了自己的親生孩子,還污蔑他借此來刺激母後。

這種人,怎配活在世上?

齊斂被燕離吓得瑟瑟發抖,肚子上被刺了好幾刀,疼得他臉色發白。

“啊啊——”

“再叫一聲?我刺得更狠。”

齊斂直接吓尿了,卻再也不敢叫,因為燕離的匕首就擱在他的脖子上。

燕離問:“你為何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齊斂知道自己死期到了,他唯一不該的就是輕視了燕離。覺得他在周國十年成不了什麽氣候,再加上那天在宴會看到楚宴也是病恹恹的,他就下意識的覺得燕離構不成威脅。

卻沒想到,真正的燕離如此瘋狂!

“我必須殺他,不殺他我就得死,齊夫人不會放過我的!”

“呵……”燕離笑出了眼淚。

齊斂嘴都開始哆嗦:“我還可以有其他孩子,但他是王後所出,被人發現我就完了,他不該存于世上,必須得死!”

聽他這麽說,燕離反而冷靜下來了。

“你分明有機會可以逃的,放了火完成了任務就行了,為什麽不逃?”

齊斂胸口起伏:“我以為你知道了當初的事,決不能放過你!我苦心經營這麽多年,才有如今的地位,你活在世上對我就是一個威脅!”

齊斂說完這些話,拼死站起身搶走了燕離的匕首。

他發狠的正想朝燕離刺過去,身後的楚宴就已經拔出自己的匕首插到了他的肚子上。

這一擊,極深。

齊斂緩緩回過頭,眼睛瞪得猶如銅鈴那麽大。

楚宴的聲音同燕離一樣冰冷:“你該還的,就去黃泉找那個人償還吧。”

齊斂徹底沒了氣息,直直的倒了下去。

那邊的燕離看到這一幕,死死的捂着唇笑了起來:“葉霖!你果然合我心意!”

他胸口起伏,笑着笑着竟吐出一口血來。

楚宴連忙把手裏的匕首扔掉,走到了那邊:“燕離?”

他才發現,原來燕離方才同那個刺客纏鬥的時候,已經受了傷。他身上的血有一半……是他自己的。

燕離被楚宴抱在懷裏,失血過多的他眼睛有些看不清了。

他伸出手去,想要撫摸楚宴的臉,可到頭來連方向也沒找準。

“我……快死了。”

楚宴心裏痛極了,眼眶沾染了淚:“你怎麽不告訴我,你讓我扮你,是想這麽做?”

燕離又吐出了一口血,身上的溫度迅速降了下去,變得比楚宴還冷。

“說不說又有什麽關系?這從來都是我自己的事,就算為報仇死了,也算求仁得仁。”

楚宴終于忍不住落下眼淚:“別死……”

燕離的氣息越來越弱,一直在朝楚宴說話:“我是個壞透了的人,從根子上就不幹淨,根本沒資格說紀止雲。他會那麽對你,也是因為我利用了紀止雲……從不找他說清楚。”

“我不怪你了。”楚宴說。

燕離一愣,忽然間朝楚宴露出了一個笑容,幹淨純粹,不含雜質。

“葉霖,我還騙了你一件事。”燕離呼吸淺薄,顫抖着說,“那天晚上不是我,是王兄。我是個大騙子,又騙了你。”

楚宴心痛極了:“別再說話了,保存些力氣,很快就有人來了。”

燕離搖了搖頭,眼神渙散:“咳咳……來不及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在楚宴面前喃喃的念了一句話。

最後,終究閉上了雙眼。

夜風裏,似乎還回蕩着燕離最後的聲音。

他卑微而渴求的問——

“葉霖,我能抱抱你嗎?”

他雖然壞透了,唯有這份感情,幹淨無比。

燕離再沒了氣息,身上的血都流幹了。

楚宴放下了燕離,失魂落魄,眼底積滿了淚水。

等燕王過來的時候,看見這樣的楚宴,想問太多東西,卻把所有的話都壓了下去。

他唯有微笑,唯有朝楚宴伸出了手:“冷嗎?過來。”

楚宴本能似的朝熱源走去,當他回頭望向地上的燕離,天上下起了雪花,快要淹沒這一切,仿佛是為死去的人送上安魂曲那般。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燕離給他摘下梅花的那個場景,燕離朝他調笑,自己似乎生了氣。

那天燕離把梅花給了自己,眼底滿是溫柔缱绻,只是很快就被他的笑容給掩飾過去。

楚宴忽然想起來,那日他是不是也想要那支梅花?

那些白雪沾染了紅,就像是那天看過的紅梅似的。

燕離在紅梅樹下朝他笑,純粹而美好,他仿佛看見燕離朝他說了句調笑的話,眼神裏卻透着認真。

——我若流浪到忘川,一定會站在橋頭等你。

——你不來,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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