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等回到寝殿過後, 楚宴做了一夜的噩夢。

再次醒來, 外面仍舊一片阒黑。

“陳周, 現在什麽時辰了?”

“已經寅時了, 公子不再睡會兒嗎?”

楚宴呆愣的從床上坐起,身體止不住的打了個寒顫:“王上呢?”

陳周看他這樣,還以為是楚宴覺着冷,按理來說,這周圍被熏烤得猶如春天似的, 不應該冷呀。

“公子可是冷了?要再加塊炭嗎?”

楚宴搖頭, 呼吸淩亂:“燕離呢?”

陳周沉默了下來。

短暫的寧靜讓人覺得可怕, 楚宴執拗重新的問了一遍:“燕離呢?”

“離殿下的屍身被暫放在冰棺之中, 各國使臣除卻紀司徒, 全都在那場火裏葬身。須得保留齊斂和離殿下的屍身,向諸位國君解釋, 這是燕國唯一為自己開脫的機會……”

楚宴掙紮着起來:“我要去看他。”

“看誰?”陳周以為楚宴說的是紀止雲。

“燕離。”

陳周長長的嘆了口氣,也開始服侍楚宴穿衣。

一身素白, 為祭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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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宴走出了這個地方,卻不是立馬就去了燕離那邊,而是走到行宮中孤單盛開的最後一株紅梅樹下。地上鋪滿了一層白雪,有些沾染在樹枝上, 看得格外晶瑩。

這畫面甚美, 他不止一次見過。這顆紅梅是行宮中唯一剩下的那顆, 也是年歲最古老的一顆。

他伸出手, 去折下了一支。

上面還沾染了白雪, 紅豔豔的煞是好看。

楚宴不發一言,最後才随着陳周走到了那邊。

裏面連個葬禮也沒有,只是在中央擺了冰棺罷了。燕離死後,一個祭奠他的人都沒有。

楚宴望着那邊,自言自語的呢喃:“這麽說,我還是第一個來看你的人咯?”

燕離靜靜的躺在那邊,楚宴仿佛還能回想起昨夜燕離的樣子。

他在朝他笑,說自己是個大騙子。

[若我沒來,他的結局會是什麽?]

[主人是在內疚燕離死了?]系統看透了他,便将燕離原本的結局告訴了他,[他會活很久,卻行屍走肉,無法報仇,一日一日掙紮在更深的絕望。活在王後死亡的陰影、活在自己親手殺了弟弟的陰影之中。]

楚宴低下了頭,眼淚包裹在眼眶。

他遞上了方才摘下來的花枝,上面還被沾染了些許白雪,楚宴伸出手将它們拂走。

“這是專程摘給你的。”

有幾片花瓣散落在冰棺上,裝點着那刺眼的白色。

楚宴微微阖眼,外面傳來了響動,似乎有人想要進來。

“怎麽了?”

“公子,是紀司徒……”

原本不想再看見紀止雲的,楚宴面露厭惡。只是一想起他可能是來祭拜燕離的,楚宴又将這股厭惡壓下:“讓他進來吧。”

“可是大王吩咐……”

“我在這裏,他不會對燕離的屍身做些什麽的。”

“……”不不公子你理解錯了,大王沒吩咐不讓紀司徒拜祭,大王吩咐的是不讓紀司徒同您見面!

楚宴自然沒有理解這一茬,侍衛們沒辦法,還是放了紀止雲進來。

楚宴靜靜的打量着紀止雲,他的确如齊斂所說的那樣,走路的姿勢十分奇怪。那場大火……對他造成了沉重的傷害,他的腿被包了一層又一次的白布,想必今後紀止雲想必再也無法行走自如了。

“那天晚上,我同燕離見過一面。”

楚宴的手一抖,差點碰到了冰棺上的紅梅:“怎麽回事?”

紀止雲一跛一跛的走了過去,伸出手去觸碰那冰棺,眼底滿是沉痛:“他說了很多話,原來那天晚上就是決絕。若知如此,那天晚上就不該……不該……”

後面的話,紀止雲再也說不下去。

十年相交,十年癡戀,雖然是認錯了人,但他無法真的去恨燕離。

站得太久了,紀止雲的腿疼得難受,他就這樣跌坐在燕離的冰棺前,手卻一直觸碰着那冰棺。紀止雲出自世家,極重風骨,從不會這樣邋遢的随意坐在地上。

“你會不會覺得我可笑?”

楚宴看得難受,燕離再也不會睜開眼,同他調笑。

巨大的悲傷彌漫在空氣裏,快要把人給壓垮。

“先生喜愛燕離,這樣難過也是理所應當。”

紀止雲低着頭,喃喃道:“喜歡?”

他忽然擡起頭,看向了楚宴,“葉霖,這麽久了,我一直有話未告訴過你。”

“什麽話?”

紀止雲眼底滿是認真,緩緩的說出了口:“我心悅你。”

楚宴睜大了眼,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聽紀止雲說這句話。

可不知為何,心酸澀到了極點,眼眶的淚水也快要落下:“先生的喜歡可真是沉重,重得壓彎了我的脊柱,讓我只能爬在地上仰望你。”

紀止雲臉色蒼白,嘴唇蠕動了兩下,終究沒再說這件事。

“那天晚上燕離說,吹雪樓是借我的手辦起來的,以後自然也應該交給我。吹雪樓看着高深莫測,實際上裏面除卻幾個能人之外,就沒什麽特別。他讓我照顧好笙娘她們……”

“他還說,我和他都不懂得如何去喜歡一個人。長久活在仇恨裏,讓他忘記如何去愛一個人。”

“他還讓我……別再念念不忘。”

紀止雲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仿佛耗費了全身的力氣。

楚宴将目光放到了冰棺上,伸手去觸碰,卻被那些寒氣給灼傷了手:“我很早就想問,明明吹雪樓有的是人可以假扮他,為何當時的他不拆穿我?”

紀止雲沉默了片刻:“或許……他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同他很像。所以不忍心去破壞毀滅這份相似。”

“外貌嗎?”

紀止雲笑了一下,卻沒有回答。

“他雖然利用了那麽多人,卻沒有靠那些外力,到最後竟然是自己傻到親手報仇,還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楚宴低下了頭,嘴裏苦澀極了。

紀止雲看着這樣的楚宴,不由問他:“那他最後笑了嗎?”

楚宴一怔:“……笑了。”

楚宴回想起了那個笑容,身體不由顫抖起來,似有眼淚快要掉落。

直到最後,他也深吸了一口氣,明白了紀止雲說的是什麽。

——燕離最後笑了。

楚宴心底思緒萬千,深深的凝視着紀止雲。

心裏那些恨破開了一個洞,長期以來凝結的憎惡和悔恨都從那個洞溜走。原本以為失去了那些,自己也會變成虛殼,可楚宴倒最後發現——他也有溫暖。

楚宴終于朝紀止雲微笑,不含雜質:“先生,我曾經心悅過你。”

那份感情熱烈而純粹,紀止雲仿佛快要被燙傷似的。

他眯起眼,終于明白了楚宴同燕離相似的地方——一個是幹淨的愛,一個是純粹的恨。

無論是誰,都始終貫徹,從未改變過。

紀止雲心裏忽然很痛,眼底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知道楚宴那麽很他是為什麽。

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的愛,何談恨?

楚宴分開了兩人的距離,然後再無迷戀的離開了這裏。

留給紀止雲的,唯有那句——先生,我曾經心悅過你。

那比楚宴說恨他,更讓他覺得心痛。

紀止雲失魂落魄的站在燕離的冰棺處,這次換他嘗到了那種滋味。

舍不得、放不下。

我努力過,掙紮過,可到頭來還是沒能換回你。

思之不來,念之不見。

楚宴走出了這個地方,當他聽見系統提示音之後,臉上的表情微微一松。

[紀止雲悔恨值已經到了五顆星,宿主準備三天之內脫離。]

[……嗯。]

[這次你好像很不忍心脫離似的?]

楚宴連忙笑嘻嘻起來:[怎麽可能?]

系統點了點頭,覺得楚宴果然是它帶的最好的一屆宿主,不會被感情的事情所拖累。

沒過多久,它就看見楚宴在行宮之中奔跑了起來,似乎急匆匆的要去某個地方。

系統:[……]別以為它不知道這是通向燕王那邊!

不過那個齊斂到最後給燕王丢下了一堆爛攤子,燕國今後的命運,恐怕還不好說呢。

這最後停留的三天,随楚宴怎麽做都可以。

等楚宴終于到了那邊,已經氣喘籲籲。

陳周一看是楚宴,還滿額頭都是汗水,快速的走了過來:“公子怎麽沒人陪着就來這裏了?還滿頭都是大汗!”

楚宴笑着問:“王上呢?”

陳周總覺得楚宴好像變了些,又好像沒變什麽。

他仔細的凝視着楚宴,倒讓楚宴笑容更大了:“這麽看着我作甚?”

陳周收回了自己的眼神,連忙朝楚宴跪下來:“公子恕罪,是奴失禮了。”

楚宴無奈:“王上呢?”

“這……公子現在還是不要進去吧,王上發了一上午的火。”

“可是因為昨日走火的事情,讓其他幾國有什麽動靜了?”

陳周尴尬的嗯了一聲。

楚宴也不顧陳周攔着,而是直接走了進去。

裏面的光線極暗,大白天連窗戶也沒有打開。借助那為數不多的光,楚宴看向了坐在禦座上的燕王。燕王身穿着一件玄色衣衫,金色的絲線細細的勾勒着蓮紋,紋路直接綿延到腰帶處,勾勒出有力的腰身。

皎如玉樹,豐神俊朗。

楚宴莫名的想起了這兩個詞。

越是靠近他,楚宴便越能看清燕王此刻的表情。他正閉目養神,孑然的散發着孤獨疲倦之感。似乎累極了,就連睡夢裏也做着噩夢。

正當此時,燕王狠狠的道了一句:“安兒,別離開我……!”

他從夢裏驚醒,有一瞬間的失神。

或許是燕離的死,讓他真真的害怕了楚宴離開他這件事。

“我在。”

終于走到了他的面前,楚宴伸出雙手,緊緊的捏住了燕王的手。

感受到楚宴在自己身邊,夢裏的那些心悸害怕才最終消散。他的眼眸沉如寒星,将楚宴拉了過來,仿佛就這樣抱在自己懷裏,他才會安心。

“做噩夢了?”

“嗯。”

“我能問問做了什麽噩夢嗎?”

燕王皺着眉:“不能。”

他這個反應,卻讓楚宴笑了起來。

“……有那麽好笑?”燕王的語氣聽上去非常生氣。

楚宴睜着眼看他,無辜極了,就像某種小動物似的。

燕王忽然就生不起氣,在這之前,他明明為了那些事情煩躁了一上午。

“昨日的事情讓你害怕了?”

“不害怕,因為你來了。”楚宴笑了起來,說着甜言蜜語。

燕王輕咳了一聲,眼神卻越來越柔和:“……傻。”

陳周看着這一切,差點就傻了眼。早上的時候王上可懲處了不少人,稍有做錯事的,都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公子果然是公子……進去打擾了王上休息,還能逗得王上這麽開心。

“王上……”

“嗯?”

“我能叫你燕擎嗎?”

燕王板着臉:“胡鬧。”

要是那些宮人看到燕王這個樣子,一準被吓得瑟瑟發抖。然而楚宴卻一點沒被他吓着,反而直直的看向了燕王:“我若真的胡鬧一次呢?”

燕王:“……”

楚宴主動吻向了燕王,迎着對方錯愕的眼神。

楚宴卻笑了,此刻的感情到底是什麽?有些暖,有些酸。

只是他不再想去分辨那些,他原本就是飛蛾,不再懼怕撲火一次。就算燃燒己身,化為灰燼又如何?

生之往矣,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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