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錦玉掙紮着跳出來,繡鞋掙掉了,鬏髻也亂了,像個花臉貓,樣子有些狼狽不堪。

她看見阮瀾夜坐在床榻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打量她,心裏沒由來的生氣。有什麽好看的,自己又不是貓兒狗兒,索性心一橫,雙手大張開,氣呼呼道:“替我更衣,我要出門賞花。”

阮瀾夜微微仰頭,抿嘴笑着道好,伺候她,她甘之如饴。

她身上只穿了中單,剛剛又折騰了一番,素白的中單上滿是皺褶,她提起盆架上的雲龍海水紋襕裙,從身後替她穿上,兩手在胸前扣鎏金紐扣。

錦玉的衣裙都是尚衣局新制的樣式,因她年紀小,和以往太後規制的宮服不同,要顯得更鮮豔年輕一些,可畢竟也是太後麽,對襟褙子上描金雲鳳紋,兩袖上的繡襕補有壽山福海的式樣,是大富大貴的寓意。

腰間系玉花彩結绶,皇後服飾上也有這個,寓意永結同心。她彎身替她繞着,兩手交纏翁聲問:“上回娘娘說要送東西給臣,是什麽?”

她忽然想起來那做了一半的荷包,上回匆匆忙忙出府,接連又發生了這些事,她竟忘了。

阮瀾夜見她支吾着說不出話來,淡淡道:“娘娘若是沒想好,那就編一個宮縧給臣,可好?”

宮縧?錦玉一怔,“你又不穿宮裝,系宮縧作甚?”

她沒擡頭,繼續擺弄着手裏的宮縧,細繩纏繞在指尖,輕輕一勾唇角:“娘娘既是要送東西給臣,那臣就想要宮縧,娘娘說話要算數,不許反悔,也不許旁人搭手。”

還學會蹬鼻子上臉了,先前還說不要她的東西,如今這會還一大堆要求。有句話怎麽說來着,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還是她教她的,她提氣剛要說話,被她搶先一步:“娘娘不許拒絕,臣就要宮縧。”

望見她一本正經的面容,錦玉愣了一下,唔了聲道:“行,不就是宮縧麽,我親手給你做就是了。”一個宮縧,也值當她這樣鄭重其事,拍了拍馬面裙,直起身就要往外走。

開了殿門,有陽光瀉進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閉着眼享受,忽然問身後人:“對了廠臣,今兒是什麽日子了?”

阮瀾夜道:“今兒是立夏了。外面日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娘娘身子還沒好透徹,出去賞花恐怕不大妥當。”

“賞個花罷了,有什麽妥當不妥當的,我沒有那樣嬌貴,往常在建瓯的時候,三天兩頭往外跑,後來我爹不管我,我夜裏還和碧蓉翻過牆頭,不過她後來不敢,我讓她回去,她一狠心還鑽了狗洞。”

她說着彎起嘴角,細細密密笑着回味。她不過還是年輕的姑娘家,和旁人沒什麽兩樣,一樣會戀家,三兩句不離我們建瓯,也不知是回味那時的歲月,還是感慨如今的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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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想不想出宮轉轉?郢都的集會,娘娘恐怕還沒見過罷。”她忽然在她身後道。

聽見她的話,她欣喜回頭問:“真的麽?我能出宮去趕集會麽?”可轉念又一想,上回出了一趟宮,差點把命都搭進去了,随即洩氣道,“算了,上回已經鬧了一出了,叫廠臣跟着我受累,也不是我的初衷。”

難得她為她着想,阮瀾夜一笑,“臣都不怕,娘娘怕什麽,這回咱們就光明正大的出去,臣寸步不離的跟着您,絕對不會再發生上回的事。”

她聽了自然很心動,說實話,她一點兒也不喜歡皇宮,整日裏窩在這承乾宮裏,不是病在榻上,就是兩眼望天,一想到要在這兒待上一輩子,就覺得這日子頂難熬。

人總有點追求不是,反正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待在這兒,那出宮轉轉也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大事。她自己安慰自己,就再出去一回,橫豎也不會少塊肉。

小心翼翼擡眼看她,嗫嚅道:“那……我就再出去一回。”

她颔首笑着說好,“等臣忙完這一陣子,就帶您出去。”

“成!”她在那片陽光裏笑得燦爛,露出臉頰上兩個酒窩,邁出門檻叫碧蓉,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廠臣,您先忙您的,我和碧蓉出去轉轉,到時候你一定要先來只會我一聲,千萬不要忘了。”

她惦念不下,三步并兩步還不時回頭看她,像個興沖沖的孩子,說要給糖吃,就一天到晚蹲在面前等着,那種欣喜的感覺,不止她有,連她自己也有,甚至有些期待。

碧蓉扶着她出了承乾門,走在長長的甬道上,低聲問她:“對了,剛剛曹大伴來了一趟宮裏,将陛下的東西都搬走了,往後不住咱們承乾宮了麽?”

錦玉想起阮瀾夜才剛說的話,道:“承乾宮也不算帝王的宮殿,是後妃住的地方,殿下往後一天天大了,住在承乾宮也不大好,他總歸要長大的,一個人住在乾清宮也挺好,他也該要學會自己處理事情了。”

碧蓉嘆了一口氣,“想想也怪可憐的,我七八歲那會,感覺自己什麽都不懂,一天到晚就知道東街跑西街竄的。”

“宮裏的孩子不一樣,他今兒突然跑來問我納後的事情,吓了我一跳,若是無人指使,也真是奇怪了。你最近可有注意到有什麽人常接觸殿下麽?”

碧蓉想了想,“除了曹大伴,我也沒瞧見別的生人,有誰敢有那個膽子敢和殿下說這種事?”

“防人之心不可無,殿下還小,身邊人大概只有曹大伴是真心的,不怕賊來來偷,就怕賊惦記,怕得就是殿下遭人利用,國基未穩,惦記這皇位的可有一大堆。”

碧蓉聽了似懂非懂,當了太後就是不一樣,忽然停下來,咋呼道:“對了,咱們去哪兒啊?”

錦玉擡眼看了看眼前的兩條道,猶豫了下,指着西邊的那條道:“咱們去禦花園,聽說那兒花開得好,我都好多天沒出門了,轉一圈就回來。”

碧蓉被她拉着跑,順着永祥門往裏,前面就是萬春亭,亭子下面有一大片的湖,閑暇的時候常有妃嫔過來喂金魚,能打發半天的光景。

深宮中歲月幽長,除了一兩個得寵的,其餘的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可想而知,一天天,一年年,這樣寂寥的日子總得打發,這後花園似乎是她們唯一的去處了。

想來也甚悲哀,錦玉趴在湖中央的亭子裏看金魚,扔了一把豆餅屑,一大群的金魚圍過來,身後忽然有人叫了句老祖宗,錦玉光顧着喂金魚,絲毫沒察覺,碧蓉拿胳膊肘戳了戳她,她一回頭,眼眸撞上一個婦人。

錦玉不認得她,可看穿戴也知道是哪個太妃,司馬钰沒有妃嫔,因此宮裏有官階的女眷,大多都是高皇帝生前留下的妃嫔。

她帶笑略施了下禮,又喊了聲:“近來聽聞老祖宗身子不濟,臣妾正想着要去承乾宮探望,沒曾想在這兒遇上了。”

錦玉有些二仗摸不着頭腦,宮裏的太妃她只見過貴妃,除此以外,她都不認得。碧蓉見她發愣,手卷喇叭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孫昭儀。

就是那位有了身孕的孫昭儀?

孫昭儀以為她不認得自己,笑了下上前來托她的臂膀,大有讨好的意味。說到底錦玉還是很同情她的,高皇帝生前在世的時候,也還是很寵她的,她從寵妃變成了寡婦,只有肚子裏的孩子了救她一命。

她們有共同的夫君,宮裏的女人都是這樣,很少有看誰順眼的,可她不同,進宮之後連皇帝的面都沒見着,輕輕松松就得了皇後的命。錦玉也覺得幸虧是皇後,若是旁的妃子,她早該升天了。

被她托着有些不适應,錦玉颔首抿嘴笑了笑,比了比手讓她坐在石凳上,望見她扁平的肚子,尋了個話題,她問:“太妃身子也有三個月了吧。”

她突然問起她的肚子來,孫昭儀渾身一怔,臉色有輕微的難看,随即掩過去,雙手捂住肚子凄恻道:“回老祖宗,是有三個月了,可惜他命苦,他父皇尚且還不知道他的存在就去了,有時候我甚至在想,要是沒有這個孩子該多好,我也不用日日煎熬。”

話裏有真有假,假的是身孕,可那番真心話未必是假,只是這點悟性是吃了虧才得來的。錦玉很可憐她,怕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上天既讓太妃留下來,就自有他的道理,有個孩子總比沒有好,宮裏日子是難熬,等孩子一落地,你只怕就一心只撲在他身上了。”

孫昭儀有片刻的失神,似乎也極向往那種生活,望向湖中的水波,喃喃問道:“老祖宗是蹈過義的人,把頭懸在房梁上,是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頭挂在白绫上的那一刻,腦子裏是白茫茫一片的,只覺得喘不過氣,連掙紮都是無力的。她打聽這個作甚,錦玉唯恐她要做傻事,忙勸慰她:“太妃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好死還不如賴活着呢,這人死過一回的,要是叫他選,絕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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