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因臨近端午,郢都京中的夜市比往常都熱鬧,從東街到西街,挑了幾裏地的燈籠,一路都是亮堂堂的。
出了宮便就沒有顧忌,錦玉拉着阮瀾夜一路跑,像一只歡脫的鳥。出來的時候穿的是小太監的衣裳,怕惹人懷疑,就在布莊換了兩套衣裳,兩人都換了一身男裝。
阮瀾夜一向都穿男裝,往常只見過她穿曳撒的模樣,如今換了一身玉色絹布圓領襕衫,戴斜面儒巾,巾後飄着兩條藍絲縧,一副生員裝束。手裏打着一把折扇,挑眉望過去,倒也有種風度翩翩的模樣。
北方的夜市不像南方那樣曲徑通幽的小道,一條道寬敞敞到頭,少了那股風花雪月的味道。
錦玉到了郢都,連集市都沒趕過,更不要說夜市了。東張張西瞧瞧,看見什麽都覺得新鮮,她拉了拉旁邊人的衣袖,欸道:“阿夜,你以前逛過夜市麽?”
她說沒有,“以前總在宮裏當差,宮裏東廠兩頭跑,事情忙不過來,哪有閑情逸致逛集市,要買什麽只差人辦來就是。”
“那還真是頂無趣的,我在建瓯的時候,每回和碧蓉逛集市,都能搜羅一大堆的小玩意兒。宮外多好啊,比宮裏好多了,以後要多出來走走,老憋着要憋出毛病來的。”
瀾夜跟在她身後,聽着她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旁邊攤上有個捏糖人的,錦玉興沖沖跑過去,拿起一個豬八戒放在手裏把玩,高興道:“咦,這個倒稀罕,我在建瓯見過一回,這是北方的玩意兒,我們那兒不常有。”
小孩子家家的都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捏糖人的是個年紀大的老公公,底下圍着一圈的小孩子,估摸着也是夜晚無聊,瞞着家裏人偷偷跑到集市上玩的,身上沒有銅錢,只能蹲在攤位邊上看着老人捏,一蹲就能蹲到收攤。
她也學着那些孩子,蹲在攤位邊上撐頭看老人捏糖人,老公公看見有個大人來,樂呵呵道:“小姑娘,要不要捏個糖人,我這是祖傳的秘方,糖稀又稠又密,做出來的糖人又好看又甜。”
什麽小姑娘?她明明換了男裝的,這老頭怎麽睜着眼睛說瞎話,她急道:“你別胡說,我可是個男人!”
老公公不怒反而笑得更開了,擡手道:“老漢我走南闖北大半輩子了,什麽人沒見過,你這裝束太不高明了,”說着又擡手指了指她身後的阿夜,“你要說你他是個男人我倒還相信,小姑娘是家裏偷偷跑出來的罷,一晚上,我這攤上來來回回都來了三個女扮男裝的了,欸,年輕人麽,老漢我雖然老婆死得早,這心思我也懂,話說,唠了這麽半天,不叫你那相好的捏個糖人送給你麽?這月色撩人的,不留個定情信物,太可惜咯!”
錦玉氣地跳起來,有這樣的人麽,什麽叫她的裝束不高明,難道阿夜的裝束就高明?阿夜也是女的,他怎麽就沒看出來,還走南闖北呢,瞧着這眼力見兒也不行麽。
一旁阮瀾夜望見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只覺得好笑,和一個不相幹的人也要動起真格的來,本想着要替她說兩句的,可那老頭話倒說到她心坎兒裏去了,這時當,是該留個定情信物什麽的,難得出來一趟,得要紀念紀念。
想着就掏了塊碎銀子扔過去,淡淡問道:“店家捏真人不?”
那老頭得了銀子笑得合不攏嘴,“捏,捏,老漢我什麽都捏,您放心,保管給二位捏的栩栩如生,跟真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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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玉回頭看她,調侃道:“相好的可真闊氣。”
她折扇一打,掩住半邊臉,下颌微微揚起,有種桀骜的傾城,藍絲縧飄到身前,她一把捏住甩在身後,抿嘴笑道:“那可不!”
她笑起來的樣子很美,比她還要多上幾分英氣,不能傾國也能傾城了。錦玉想,倘若阿夜穿上繡裙,不知是什麽模樣?這樣一想,不覺有些呆怔,一旁瀾夜見狀,偏過頭在她耳畔小聲低語:“我有那麽美麽?”
像是被人戳破了心思,錦玉忙轉過頭,神色有些慌張,嗫嚅了句:“不跟你說了,我看捏糖人了。”
捏糖人也是精細活,一般人沒練過的還真不會,什麽十八羅漢,孫猴子,豬八戒,唐和尚,關羽,張飛……只要能想得的,就都能捏出來。記得那時在建瓯的時候,街口上也來了個捏糖人的,捏糖人是北方的玩意兒,這些手藝人也大都是北方人,從北方到南方每到一個關口都得收錢,所以南方人遇見個捏糖人的,就覺得是頂稀罕的東西。
那回好像也才四五歲,有些事情記得不太清,當時只記得和娘親一塊兒趕集,遇上一個捏糖人的,她纏着娘親捏了個孫猴子,可回到府裏就被弄壞了,她大哭大鬧了好久,娘親哄她說明天上街給她做師徒四人一整套的,她當時高興的恨不得要飛到天上去,結果第二天,再也沒有看見那個捏糖人的了。
有時候,錦玉覺得上天都是安排好的,她沒了娘親,上天就送給她一個阿夜,那回沒捏成的糖人,如今又重新遇上了,輪輪回回,總有它的定數和緣分,老天不會少了你該得的。
“好嘞!成了,您二位瞧瞧,看像不像?”吆喝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望着模板上兩根竹簽插着的小人兒,糖稀還沒幹,她像是得了個新奇的玩意兒,咧着嘴笑道:“阿夜,這可真像,你瞧那眼睛,細長往上揚,那淩人的模樣,簡直一模一樣!”
瀾夜也将糖人捏在手裏,小阿玉捏的很是俏皮可愛,圓罩帽歪歪的蓋在頭頂上,一看就是撒潑過度的模樣,笑道:“你這個也像,回頭我要收起來,好好的存好了。”
小老頭道:“這個存不了多久,現在這天兒熱,一熱糖稀就容易化了,趁着模樣新鮮,趕緊嘗嘗,可甜啦。”
瀾夜有些沮喪,本來還想當定情信物的,這下可好,這東西保存不了多久,說來也奇怪,旁人定情信物大都是些玉佩玉玦之類文雅的東西,只有她們,弄塊糖來,倒有些俗氣的,可俗氣也有它的情調。
錦玉一聽要下嘴吃,忽然覺得有些舍不得,捏在手心裏,皺眉道:“阿夜,我舍不得吃你,怎麽辦?”
她窒了下,她也同樣舍不得要吃小阿玉,呢喃道:“要不,就捏在手裏?”
捏在手裏,不用多久,上面的顏料就會糊開,到時候阿夜就會面目全非,她一狠心道:“甭存了,我吃在肚子裏,能存一輩子。”
說着張嘴就是一大口,咬掉一個頭,鼓着腮幫子咕哝了聲真甜。瀾夜剛要阻止卻沒來得及,看着她手裏那個沒了頭的阮瀾夜,接下來還沒有沒有手,沒有腿,一點點被她吃進肚子裏,看着被五馬分屍的‘自己’,總覺得哪裏有些怪怪的。
“阿夜,你肚子裏還有糖漿呢,你瞧瞧。”
“你說,我是先吃腰好?還是先吃胳膊好?”
瀾夜哭笑不得,有這麽說話的麽,回頭看着她那張無辜的臉,苦笑道:“阿玉啊,你想吃那兒都行,實在不行,我就站在你面前,要不你吃了我?”
她吃得滿嘴紅一塊青一塊,聽見她的話歪頭笑道:“你想占我便宜,想得美!”大步走在前面,然後背朝後,面朝她倒着走,一面走一面問,“欸,你怎麽不吃?”
“當心!”說時遲那時快,瀾夜還沒來得及伸手,後頭撞上一個人,夜市上人山人海,難免要磕着碰着,錦玉後背不知被誰撞了一下,身子慣性超前沖去,她忙伸手去接她。
手裏的糖人直挺挺糊在身前,裏頭的糖稀灌了一身,錦玉愣住,哭喪着臉道:“阿夜,怎麽辦?糖稀全灌懷裏了,我一口還沒吃……”
瀾夜嘆了一口氣,掏出懷裏的帕子替她擦,安慰她道:“沒事,不就糖稀麽,吃多了還壞牙呢,前頭還有很多好吃的,咱們今晚不回去了,逛到天亮也不礙事。”
聽着她的安慰,低頭看她用帕子給她擦衣裳,錦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她知道捏糖人代表什麽,好不容易有情調一回,都怪她莽莽撞撞的,這下好了,糖人弄糊了,衣裳也弄髒了,什麽興致也提不起來。
瀾夜捏着帕子來回的擦着,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那裏高低起伏的,忽然想起什麽來,猛然漲紅了臉,這還是大街上呢,這麽明目張膽的,在別人眼裏是什麽樣子!
立時停住手,她支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錦玉也默不作聲,她這人腦子比常人慢半拍,半晌才明白過來說得是什麽意思,啞然失笑道:“我知道,給我擦糖稀麽?我沒怪你,再說了,你又不是沒碰過,總說一回生二回熟的,你緊張什麽?”
她突然湊過來,有種被人調戲了的意思,她覺得在大街上有些失态,遂跟她道了個歉,可她倒好,順杆兒揭旗,居然敢明目張膽調侃起她來了。
再扭捏下去,倒不像她的作風了,遂換了個姿态,仰頭看青天明月,抱拳道:“我這人腦子笨得厲害,學什麽都得要七八回才能上手,一兩回算上麽,我都沒感覺出來。”
錦玉驚駭,跳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對上她那張臉,壓聲着急道:“你你你……你好無恥!”
作者有話要說:
呼~差點沒趕上,閱讀愉快哦~另外,先前說的端午福利,打算明天發,大家可以到微博找我私信,我大概晚上發給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