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錦玉叫了玉瞻閣裏所有的招牌菜,擺了滿滿的一大桌子,戲臺上唱的是崔莺莺和張生的初赴陽臺那一段,衆人都拍手叫好,可是她沒有興致。
她覺得阮大狗很過分,一句話都不說,就将她一個人孤零零扔在這兒,還說什麽今晚要二人世界,天亮了再回去也不礙,誰知半路殺出來一個舊相好的,早知道誰跟她上這兒來!二人世界是不假,不過是人家的二人,她倒成了多餘的。
她錯眼瞥見,兩人交談的眉開眼笑,司馬璇視線對上她的眉眼,不知說了什麽,她的阿夜對着她勾唇一笑,那模樣居然風情萬種。
她是個大騙子,她一直以為貴妃才是她顧慮的人,所以她曾問過她,到底有沒有和貴妃到了那一步,她說沒有,對貴妃不過是逢場作戲,敢情這兒還等着一個呢。果然是交情不匪呀,她就是不應該輕易相信她,花叢裏流連出來的行家,她當初是怎麽撩撥自己的,誰知有沒有別的什麽紅顏知己?
沒準昨兒是貴妃,今兒是公主,明兒又冒出什麽別的美人才人,她算是看清了,連太後都敢撩撥上手,她又有什麽不敢的。她簡直膽子包天,撩撥皇帝的女人不算,居然還将爪子伸向皇帝的妹妹。總說她自己腦子笨,今兒她算是全明白了,永遠不要小瞧女人的想象力,明白過來,一點就通透,錦玉覺得她這會什麽都想通了,阮瀾夜這人就是個色膽包天的女流氓!
氣地悶聲喘大氣,叫了旁邊的姑娘倒酒,玉瞻閣和外邊的酒樓不同,就拿這《莺莺傳》來說,外邊就沒有一家酒樓敢公然唱這種書的,說是吃飯,不過也是個交際的場所,叫兩個姑娘喝喝酒,吟詩作對風花雪月,也別有一番情趣。
往常來玉瞻閣的男人居多,也有個把婦人家,但大姑娘倒是不多見,更何況還是孤身一人的大姑娘。
來了人給她倒酒,錦玉擡頭看她,模樣倒是生得好,一雙眼睛脈脈含情,估摸着也就是十六七的模樣,也不知搽了什麽顏色的胭脂,一張臉盤兒紅洇洇的泛紅,笑起來倒能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錦玉一時忘了心煩事,轉頭問那人:“姑娘芳齡多大了?”
一上來就抽冷子問年紀,不知道的只當是闊大爺調戲良家婦女呢,那姑娘含笑道:“奴家今年十六。”
才十六,比她還小了一歲,她稱贊了句長得真水靈,又挪騰了位子讓她坐下來,看着戲臺上繼問道:“我才剛聽見‘忘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越窄,多管是冤家不自在。’,這臺上唱得可是《西廂記》?”
那姑娘似笑非笑道:“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她聽了一頭霧水,因問道:“這是何意?”
“張生和莺莺的故事不單單是《西廂記》,娘子可聽過《莺莺傳》?”
錦玉搖搖頭,“不是同一本麽?”
“非也非也,衆人都道張生和莺莺是好結局,兩人歷經艱險終于長相厮守。其實不然,張生是個始亂終棄的薄情郎,功成名就之後,就将莺莺抛棄了。《莺莺傳》寫在《西廂記》之前,故事原本不是這樣的。莺莺為了這厮抛棄了所有,将身子給了他,可到頭來,張生懷疑她是不貞之人就将她抛棄了。也許愛的時候也是付出了十成十的真心的,可不愛的時候,就什麽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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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驚,怎和她聽過的故事不一樣?閨中的時候,也偷偷看過《西廂記》,當時也為張生和莺莺的愛情嗟嘆,但最後好歹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也解了心中的郁結。誰知居然還有個《莺莺傳》,果然這世上的愛情都是沒有圓滿的麽?連書中都沒有一個好的結局,這世道怎會這樣艱難?
遠處阮瀾夜恍眼瞥見錦玉和一個姑娘相談甚歡,不由皺眉,她以為她會過來的,誰知全然沒有那種意思,居然還和旁的姑娘談得不亦樂乎。
一旁司馬璇見狀,颔首低聲道:“時辰也不早了,沅沅是自己出來的,就先回去了,明日進宮再與廠臣絮叨。”
阮瀾夜點了點頭,知道她如今住在宮外驿館中,待到禀明聖上得了旨意才可進宮,遂道:“臣差人送您回去。”
司馬璇怔了下,記得以前他總和她整天在一塊兒,不管是什麽都做的盡心盡力,如今連送一送她都不會了,果真是回不去了麽,她站起身道好,“廠臣代我向皇嫂請辭,頭回見面就這樣倉促,只能明日進宮再周全禮數了,廠臣留步,沅沅告辭了。”
來玉瞻閣之前,千戶曾經來過一趟,吩咐了人送司馬璇離開,她轉身朝錦玉走去,剛走到她身後,就見她拍桌子恨道:“簡直是無恥!世間豈會有這種無恥之徒?真該殺千刀活剮了他!”
一旁侍候的人見狀忙站起身去安撫她,“娘子莫氣莫氣,不過戲文臺詞罷了,當不得真。”
錦玉擡手托住下巴看戲臺子上咿呀,哀嘆道:“莺莺怕自己成了卓文君,有《白頭吟》之悲,我卻嘆世人都無真心,白白糟踐了那許多情感。”
瀾夜知道她是說給自己聽的,那伺候的姑娘還要再勸慰,被她冷眼呵退了。
她側過臉坐下,盯着她的臉盤兒發問:“阿玉生氣了麽?”
“我沒有生氣,只是很難過。”錦玉回頭尋視了一圈兒,“長公主呢?怎麽不見人?”
“公主回去了。”
她低頭哦了一聲,拍拍馬面裙,不去看她的神色,只淡淡道:“既這麽,天兒也不早了,咱們也回去罷。”
她腳步沒動,擡眼看了一大桌子的菜肴,又回頭問:“這麽一大桌子的菜,都是你愛吃的,怎麽沒見你動筷子?”
心裏有氣,她又一連串的發問,終于忍不住了,回頭就對上她的臉沖道:“我不愛吃了,以前愛吃的如今也不愛了。”
她心裏被狠狠的窒了下,泛起隐約的疼痛來,啓唇問:“是不愛菜了,還是不愛人了?”
樓裏亂哄哄,臺上的戲文唱得嘈雜,沒人注意到這裏。錦玉也擡頭看她,咬了咬嘴唇不說話,望見她嚴肅的眸子,不知為何心裏突然緊張忐忑起來,明明是她有錯在先,她和別的人坐在一起琴瑟和鳴,全然把她忘了,讓她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遠處,她覺得她也成了崔莺莺,被人狠狠的抛棄了。
望着她那雙溫潤的眼眸,心裏所有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憋在眼眶裏,心頭發緊負氣道:“不愛了不愛了,我都不要愛了。”
她簡直恨出血來,同她鬧氣,什麽該說的不該說的話全都一股腦兒蹦出來,全然不考慮她的感受,除了她,幾時敢有人這樣同她說話?
二話沒說拖了她就往外走,還沒走到門檻,被門外的小厮攔住了,說是還沒付飯錢,她掏出懷裏的錢袋子扔過去,零頭也不找了,擡腳就要往外走,身後小厮又道:“客官等等,這麽些……還不夠?”
壓下心頭的氣,她沉臉朝錦玉問:“你到底點了多少東西?”
錦玉被她說得不敢發聲,她心裏有怨氣,只許她同老相好敘舊,就不許她點些菜了,來的時候還哄着她來,走的時候就反悔了麽?
估摸着看來人穿着挺光鮮的,應該是大戶人家,小厮臉上堆着笑道:“才剛小娘子點了全是咱們的招牌菜……”
“誰許你叫小娘子的!仔細咱家拔了你的舌頭!”
瞥見來人發狠的面容,小厮被呵斥的傻了,頭一回見過吃霸王餐的人這樣蠻不講理的,剛想怼回去,就看見他豎起一塊牌子,上面寫着:東廠提督。
“剩下的咱家明日差人送來。”說着拉了錦玉就往外走。
乘了舫船到了西街巷,一路無言,上了岸兩旁的小販全都收攤回去了,長長的街道上沒有什麽人,夜裏的冷風吹起她的儒巾,細長的兩條飄在身前,月色烏沉看不清臉龐。錦玉跟在她身後,心裏忐忑地踢踏着步子,轉身拐進了細巷子裏,巷子窄的只夠走兩個人。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來,錦玉也停住腳,等着她回頭。
瀾夜轉過身子,借着月色瑩然,銀盤一樣的臉,看起來讓人發冷,她細聲沉道:“你過來。”
錦玉依舊沒動,背手眨眼道:“做什麽?”
她又招了招手,道:“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挪騰着步子上前,還沒走到跟前兒,就被她一把拽過去,将她抵在牆上,夜涼如水,牆頭上的涼意沁在後背上,錦玉駭道:“你……你幹什麽?我告訴你,我可是太後,你不能……”
她捧着她的臉,低頭吻下去,将她所有的話全都堵住了,不同以往,她吻得有些蠻狠,就像剛剛吃霸王餐不給錢一樣不講理,惡狠狠的咬住她的唇瓣,恨不得将她整個人要拆吃入腹。
總說她像個孩子愛哭,錦玉覺得她何嘗又不是,置起氣來比她還要孩子氣。
她的吻在她的唇齒間肆虐,咬住她的舌尖,她輕呼:“疼……”
這回沒有像上回一樣停下來,她繼續啃咬。她很生氣,遇上司馬璇不是她樂意的,她如果不高興,可以聽她的解釋,可是什麽都沒有,沒頭沒尾地說出那番話來,她說她不要愛她了,那種話怎麽能輕易說出口來。
看見她和樓裏旁的姑娘坐在一起交談,一颦一笑都叫她刺眼,她終于可以體會她的心情,大概都是一樣的。她應該要體諒她的,那種說不愛她的話,聽起來委實疼人傷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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