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那人頓了一下,望見阮瀾夜身後的錦玉,手裏還捏着剛剛剩下的半個糖人,面容有些黯淡道:“廠臣也來逛燈會麽?我到郢都已經有些時日了,只是還未向聖上說明,打算明日進宮,一別多年,廠臣可還好?”

錦玉在一旁聽得發愣,一別多年?果真是老相識麽,看來關系不淺,她轉過頭去看阿夜,卻聽見她拱手道:“勞主子惦記,臣一切都好。”

她拿胳膊在背後輕輕戳了戳她,臉上堆笑問:“這是哪位主子貴人?我初來乍到,廠臣不替我引薦引薦麽?”

瀾夜聽得擰起眉頭,忍不住發笑,她話裏的意思她難道聽不出來?

朝錦玉比了比手,恭敬道:“公主,這位是太後娘娘。”說着又對錦玉道,“回娘娘,這是大郢長公主。”

錦玉一驚,輕微擡頭,兩人打了個照面,她狐疑,大郢長公主?大郢這輩的是司馬钰的兄弟姊妹,既是長公主,那必定就是高皇帝的胞妹司馬璇了?

記得碧蓉以前說過這個司馬璇,大行皇帝膝下只有三個兒女,一個是高皇帝,還有一個是寧王,剩下的就只有這個長公主司馬璇了。因為只有一個公主的緣故,極受大行皇帝的寵愛,年紀輕輕的就封了封號順德,連兒子們都沒有這樣的殊榮,也因為此,不管公主犯了多大的錯,總能得父親的寬恕疼愛。

長公主一生都順遂,只有婚姻坎坷。

彼時十六歲那年,京中鬧了件大事,長公主原本許了人家,是京中太尉府的嫡子,大行皇帝為此再三斟酌,婚事是年關上定下的,打算在正月十五就舉行嫁娶之禮。

大郢只有一位公主,在婚事上是極為注重的,按歷朝規制,大都是公主出降他國作為政治聯姻,以此維護兩國安邦,所以說公主下嫁的例子并不多見。大行皇帝舍不得公主遠嫁,因此就在京中特意為其選了一門夫婿。

可天不遂人願,大郢和戎狄局勢不佳,群臣聯名奏請公主和親戎狄,形勢無奈,公主最後還是出降戎狄。衆人都說公主命苦,公主嫁至戎狄半年,戎狄的大王子阿卓爾就身患瘧疾,不藥而亡,至此公主守寡三年。近來關中不太平,公主此時回國,大有被遣送惡交的意思。

昔日華貴不複,如今倒成了兩國的棄子,真不知該說公主是命苦還是世道使然。

司馬璇莞爾一笑,擡手微微一福:“原來是皇嫂,早就聽聞皇嫂是建瓯城中美若天仙般的人,今日一見,果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了。”

公主的嘴很甜,錦玉被誇的摸不着北。再加上公主遭遇可憐,心裏的那點不平衡也全消失殆盡了。長公主很有禮教,一言一行都透露出皇室的雍容華貴,說起來長公主今年也有二十了,比她還大了三歲。

她管她叫皇嫂,錦玉沒見過她那位死得早的丈夫,也不知道他到底長得什麽模樣,只聽得別人說起過,說高皇帝是京中難得的美男子。她原先覺得,一定是衆人恭維皇帝才會有那樣的稱呼,可現在看來,大概也許是真的吧。

因為司馬璇生得的确很美,特別是笑起來,眉宇間有種超脫物外的淡雅,跟她比起來,錦玉覺得自己簡直是小家子氣。她和司馬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論起親疏,她們還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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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玉雙手虛扶,笑道:“長公主不必多禮,咱們也算姑嫂倆,長公主也是來逛夜市的麽?”

司馬璇淡眼瞥了阮瀾夜一夜,苦笑道:“是啊,明日端午進宮,往後就沒有這樣好的月色了,記得以前留在郢都的時候,我也曾像皇嫂一樣,偷偷跑出宮來放河燈,如今一晃都三年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她在回味那時候的事情,她的眼角明明有細微的喜悅,可言語之中滿滿透着疲憊和淡淡的哀傷。許是年紀不同,也許是經歷的多了,她再也不是那個在京中莽撞的小姑娘了。

被人猜中的感覺不太好,錦玉臉上有些挂不住,她和阿夜是偷偷跑出宮來的,卻被她一眼看穿。不知怎的,她有種錯覺,司馬璇的目光總有意無意地往阿夜臉上飄忽。

言語之間,她覺得她和阿夜之間的關系不一般。

女人有天生的敏感,那種細微的感覺,是心照不宣的。

司馬璇笑意盈盈,煙波袅袅道:“皇嫂和廠臣是去玉瞻閣麽,我能不能同往?”

既然開口了,也沒有拒絕的道理,錦玉回首松散一笑:“自然,我瞧着長公主和廠臣是舊相識,這麽久不見了,又難得有緣分在宮外遇上,定是要許多話要說的,正好,一塊兒上去瞧瞧。”她說完也不等瀾夜開口,自顧自邁開腿往玉瞻閣裏走,走得腳下生風。

她這裏連槍帶炮地胡亂說了一通,扔下亂攤子叫別人收拾,阮瀾夜抿抿嘴看她走遠的身影,知道她心裏八成又不痛快了。

司馬璇淡眼看在眼裏,朝着阮瀾夜道:“廠臣和皇嫂走得近麽?”

阮瀾夜對她揖手行禮,“臣出宮辦事,娘娘說沒見過郢都的夜市,非要跟着微服游逛,所以臣就帶了娘娘出來。”

堂堂太後微服出宮,只帶了一個太監,說出去誰也不相信,司馬璇緩慢點了點頭,牽起嘴角道:“一別三年,沅沅覺得廠臣有些變了。”

她怔了一下,随即哦了一聲,似是而非道:“是麽?”

長公主閨名沅沅,自從大行皇帝駕崩之後,這個名字就不大聽得到了。阮瀾夜和司馬璇曾有過一段交情,那時候公主居重華宮,她奉命是重華宮的少監,公主是皇帝心尖兒上的人,能伺候公主是莫大的榮耀。約摸有大半年的光景,她和司馬璇朝夕相處,她的心思,或多或少,她能夠察覺到一些。

公主愛玩,總愛做一些惡作劇,有時候甚至會跑到宮外,她遂投其所好,不像旁的下人只一味的勸阻,有時候也會替她出主意,也算是她閨時的玩伴。她知道這些小打小鬧,就算傳到大行皇帝耳朵裏,依着他對公主的寵愛,都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容忍。

年輕的時候,氣性兒難免有些高,再加上沒有旁的姊妹兄弟,整日裏都是太監宮娥,她的确會感到孤單,而正好那時,有阮瀾夜這樣的一個特別的人陪她玩、陪她鬧,她将她當成最知心的人,把什麽心裏話都同她講,那大半年的時光裏,她對她很依賴。

可畢竟是年輕氣盛時的意氣,她只願意她陪着她玩,陪着她鬧,以為那就是喜歡,其實不然,她對她從來都不了解。

那時候她記得她說過不想嫁給太傅的兒子,也不想嫁到戎狄去,她願意留在重華宮一輩子。十六歲的少女哪有不思婆家的,瀾夜知道,那是她将心思放在了不該放的地方。

衆人都在逼她遠嫁戎狄時候,她氣的大鬧,甚至不惜以死相要挾,将自己關在重華宮裏不吃也不喝,只是一味的流眼淚。事情鬧得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一夜之間,誰也不知道公主為何突然就答應了遠嫁戎狄,其實瀾夜心裏明白,當時她是聽了她的勸才答應的,她同她講述其中的厲害,将那些大臣們的社稷利害的說辭在她面前又講了一遍,後來她抹着眼淚說要嫁到戎狄去。

嫁到戎狄,明知是場政治聯姻,她連夫君長什麽樣叫什麽都不知道,就毅然答應了這場婚事。

後來突傳阿卓爾死訊的時候,她覺得很對不起她,當初若不是聽了她的勸,也許鬧一鬧,事情也不會是這樣的。她做過很多的錯事,唯獨這一件事情她覺得很愧疚,踩着往上爬的,不單單那些權利利益,還有她的一輩子。

所以明明知道錦玉在氣什麽,她也不願對司馬璇惡語相向。

在她心裏,阿玉和司馬璇不一樣,她可以将司馬璇當成玩伴,好朋友,知己,可卻獨獨沒有對阿玉的那份情感,她愛阿玉,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

玉瞻閣裏臺上有場戲,正咿咿呀呀的唱着,她挑簾進去,極目搜尋着心裏的人,瞥了好大一圈才在戲臺子最前面的座位上看見錦玉的身影,她倒是不虧待自己,點了一大桌子的菜,正目不轉睛的盯着戲臺子上的武打,全然将她抛在腦後了。

就這麽相信她麽?這心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身後的襕袖被人牽扯了下,司馬璇漾着笑小心翼翼問她:“廠臣,沅沅能不能和你說說話,我在戎狄發生了很多的事情,我嬢嬢①去世的早,也沒有體己的姊妹可以說,我能想到的只有廠臣,廠臣還願意向往常一樣,聽沅沅說說話麽?”

她還和往常一樣,有些神态還是會不經意透露出來,只是那種小心翼翼的模樣,再也沒有當年重華宮裏的那種傲氣了。戎狄的日子大概不好過,宮廷裏都是這樣,漸漸地都會将人養成內斂不露于外表的性子,連司馬璇也不例外。

瀾夜朝着錦玉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見她安然無恙的依舊在看戲,才轉過頭來道好,兩人在就近桌旁坐下,有種久違的熟悉感。

作者有話要說:

①嬢嬢:稱呼娘的一種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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