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出宮不過一個晚上,竟也發生了這樣多的事情,也許以後一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際遇了,光這些事情就能叫她回憶一輩子。

出去的時候是翻牆出去的,可回來的時候确是光明正大坐了軟轎。東廠督主的排場少不了,阮瀾夜乘的轎子有四個人擡,裏頭寬寬暢暢能容四五個人,錦玉躲在最靠裏,進貞順門的時候,因為是阮瀾夜的轎子,沒人敢造次,只微微掀了簾就帶過去了,轎子順順利利就進了東五所。

在東長街道口分別,此時正早朝時分,衆人都在宮殿裏當值,沒人往這邊來。

錦玉掀了簾出來,早換了一身襦裙,剛剛在山上她和阿夜換了衣裳,此刻穿的是她昨夜在估衣鋪子買的衣裳,她回身沖她擺擺手道:“廠臣回去罷。”

她嗯了一聲,看着她臉盤抿嘴道:“我晚些去承乾宮看你。”

“好,你快回去罷。”她甜甜笑着揮了揮手。

順着東長街往南,直通承乾宮後門,她看見阿夜往西去了,司禮監在北值房,得繞大半個禁宮。

踢踏着步子沿着宮道往前走,空無一人的宮道上,她漸漸想起剛剛在山上的光景,不覺抿起嘴角,泛起喜悅的笑靥。低頭看見身上的襦裙,想起阿夜穿女裝的模樣,上面似乎還有淡淡的阿夜的氣息,很淡很淡的馨香。

甩甩袖子拐進左門裏,迎面撞上個人,錦玉一驚,看見來人,笑意逐漸凝固,心頭緊張道:“寧王……”

司馬詢錯眼擡頭,望見來人竟是楚錦玉,略挑了下嘴角笑道:“怎麽是皇嫂?”垂眼瞥見她身上皺巴巴的襦裙,上面還有青草汁痕,素白的繡鞋上也帶着爛泥,嗤地一笑,“一大早的,皇嫂這是到那兒野去了,宮裏頭腌臜的人不少,沒的帶壞了皇嫂。”

錦玉對他沒有好印象,統共見了兩回面,不是動手就是動腳的,一副登徒子做派,錦玉看見他就惡心。說別人是腌臜人,她知道他是指桑罵槐說阿夜,宮裏有些傳聞想必也是傳到他的耳朵裏了。敢說阿夜是腌臜人,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個兒,幾時非叫他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見司馬詢要上前,錦玉朝前走了兩步,揚袖重重格開了,憤懑道:“誰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拿開你的手,下回再敢放肆,非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說完腳下生風的就往夾道裏去了,穿過夾道就是承乾門,他要是敢亂來,立時整個東宮的人都能聽見。上回的事情,她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若非離承乾宮近,她也不敢這樣造次。

司馬詢還打算要再說兩句的,被她劈臉就是一頓罵,連還口的餘地都沒有。他也知道自己連着兩回登徒子吃相難看,人家這樣也是情理之中,又何況是楚錦玉這樣的美人,女人麽,有些小脾氣都無礙,耍起來也有種不可言喻的情趣。

被人這樣罵也不惱,似乎還很受用,寧王牽起嘴角笑了笑,轉身就出了左門。

錦玉回了承乾宮,院子裏碧蓉看見來人,想起昨日她和阮瀾夜的事情,心頭頓了下,躊躇上前道:“主子……你掉溝裏啦,怎麽弄成了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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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左右環顧,沒看見春嬷嬷,豎起手指放在唇上噓了下,拉着碧蓉道:“我沒事,你別問,快替我更衣。”

說着兩人一道兒匆匆隐入了寝室,換下了身上的襦裙,碧蓉捏起木架子上的衣裳,納罕道:“主子,我沒瞧見過你有這件衣裳啊?瞧着樣式,是宮外的罷。”

錦玉回身道:“是我買的,我瞧着樣式好看,你回頭洗洗幹淨,下手輕點,別扯壞了。”

碧蓉撇了撇嘴道:“一大櫃子的馬面裙也沒見您多稀罕,宮外的一件破衣裳您就上了心,喲,這怕不是件古董罷。”

“去你娘的,一大早讨打麽!”她調侃她慣了,如今連語氣都陰陽怪氣起來,回過頭來道,“我知道你心裏在腹诽些什麽,正如你想的那樣,我決定和廠臣相守一輩子了。”

“主子……”

“你不同意也沒有用!”

碧蓉輕笑,扯了扯嘴角道:“我又有什麽同意不同意的,就算您不說,我也早就看出來啦。我跟着您十幾年,您心裏在想些什麽,我能想不明白?”她垂了垂眼眸,又道,“天底下大概沒有勸姑娘家和太監一道兒的,就算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再苦再難也沒有的,愛情的事我不明白,大概和書裏寫的差不多罷,我不盼別的,我只盼主子能好好的,不受氣不受苦,我就滿足了。掌印人其實挺不錯的,我瞧着他待誰也沒有待主子好,橫豎待在宮裏也是一輩子,托付給誰不是托付,有個人陪伴着也挺好,只要您是真心的就成……主子,我不奢望別的,只巴望着……您以後能不能別不要我。”

說了好大一通,起先還很正經,慢慢聲氣兒裏居然帶着哽咽聲,最後終于忍不住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像斷了線的珍珠。

頭一回見她這樣傷心,錦玉一驚,忙站起來去牽她,捏着帕子替她抹眼淚,急道:“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我剛剛說話太大聲了,你別哭,我沒有說不要你,這麽突然流起眼淚來了,有什麽傷心的事兒不能說出來,是不是遭人欺負了?你告訴我,我替你報仇。”

錦玉不明所以,胡亂安慰她,她聽了哭得愈發厲害了,渾身抽噎着,上氣不接下氣道:“主……主子,我,我舍不得你!”一頭紮進她的懷抱裏,似乎要将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幹。

她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穿的每件衣裳都是她洗的,每回睡覺都要她替她掩被子,她開心她就和她一塊兒大笑,她難過了她安慰她,受人欺負了,她也會替她讨回公道,即便有些時候事情多半是搞砸了,但是她一直知道,她應該是要陪着她一輩子的,她嫁人了她會随她一塊兒走,就算有了郎君也會照顧她一輩子。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她身邊有了旁人,那個人不是她的郎君,只是一個太監,她将心思全都放在他的身上,心裏想的嘴皮子上說的全都是那個人,似乎全然不需要她的陪伴了。她很難過,有種被抛棄了的感覺。

有的時候,陪伴一個人久了,就會覺得她會理所當然的陪在她的身邊,誰都比不上自己的地位,可是有一天突然發現,居然還有另外一個人占據她的心,自己變得越來越不重要。這種感覺就好像,從小娘親給她穿衣裳喂飯,有什麽好吃的都會給她,可是有一天,自己有了妹妹,娘親不再像從前那樣圍着她轉了,而是将所有的愛都給了妹妹,不論她再哭再鬧,那種感覺都不會回來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她哭累了,趴在她的肩頭吸着鼻子道:“主子,你往後要和掌印好好的知道麽?我聽旁人說,太監都愛作踐人,自己缺了一塊兒就見不得別人好,心裏都有些不平衡,掌印要是對您不好,您一定告訴碧蓉,碧蓉就算拼了命也替您讨回公道。”

錦玉輕笑,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替她擦眼淚,安慰道:“你這是做什麽?舍不得我和廠臣好麽,我和廠臣,和對你是不一樣的,我愛廠臣也愛你,廠臣是要和我走一輩子的人,而碧蓉是我的家人,永遠陪在我身後,我永遠都不會不要碧蓉。”

她悻悻地,抽噎問道:“真的麽?”

錦玉點了點頭,“自然是真的,碧蓉比我大了兩歲,從小到大我沒有旁的姊妹,我把你認作我的親姐姐,怎麽會不要你?”她将她拉到炕沿旁,坐下道,“我不舍得你離開我,你和我一樣,沒有親人了,可總不能跟着我一輩子,你有沒有心上人?倘若能出宮一定要出去,留在宮裏頭有什麽好,一輩子沒有自由。”

碧蓉搖了搖頭,“我不要自由,也不要金銀珠寶,我只想留在主子身邊。”

她嘆了口氣,“有些事情你現在也許還不能明白,等你明白了就知道了。”

門外傳來敲門聲,碧蓉站起來,抹了抹眼淚道:“我去開門。”

開門一看,是扶順,他哈腰道:“幹爹差奴才特來知會一聲,今兒順德長公主進宮,要老祖宗一塊兒上乾清宮接塵。”

錦玉在殿內聽到扶順的話,趨身走到門上問:“廠臣呢?她出宮了麽?”

扶順笑道:“幹爹臨時有事回東廠了,老祖宗有吩咐麽?”

她搖搖頭,說沒有。扶順又道:“老祖宗怕是還不認得這位長公主罷,長公主是先帝的親生胞妹,也是陛下的皇姑姑,是從戎狄回來的,往後怕是要在宮裏常住了,說起來跟老祖宗還是姑嫂呢,老祖宗總說日子悶,這下可有人作伴啦,長公主人可好了,往常在宮裏的時候,人人都喜愛公主俏麗活潑的性子,等公主一回來,這阖宮裏就熱鬧啦。”

連扶順都對司馬璇的回來很高興,看來所有人都很喜歡她,想起昨日匆匆見面,連話也沒說上幾句,可來來往往之間,她也看得出來司馬璇喜歡阿夜,這趟回來,只怕宮裏不熱鬧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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