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願
這日原就是半月一輪的休沐日,妖界文武一樣不上早朝。于妖帝而言,卻也無甚不同,折子堆了半山一樣高,等着他去處理。他與自己的父親不同,雖是嫡子繼位,朝局卻是動蕩不已。
他已傾盡全力去學父親胥商的手段,看成果而言,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兒。
昨夜近乎一夜未眠,瞧着那疊折子不由的頭疼。
內侍聞倧着手磨起朱批用的朱砂墨,手下不輕不重緩緩而動,磨得極好。他一貫的在千機殿伺候筆墨,手下磨墨的功夫練了有些年頭了。扶修也正是看中了他小小年紀,務實能幹,将他帶在身邊。
扶修今日一襲金色海棠花樣的寬袍加身,與發髻上的紫金冠一齊立顯雅正之姿。
聞倧磨墨時,瞧着妖帝,卻見着他淡漠的神色中滿是倦意。想來與今日早時宮中傳的,有關妖帝寝宮突然出現的女子有關罷。
不過在響秋殿宿上了一夜,就傳的滿城風雨,恐也會是個以色侍君的主兒。如此下去焉能長久。
“今日怎麽回事,竟也走神?”扶修提筆之間看了他幾眼,登時就能瞧出他心神不在。
聞倧被撞破了心思,顯得惶恐,直道:“奴才知罪,望陛下寬恕。”
哪知扶修忽的轉了話鋒,問他,“皇叔那邊怎樣了?”
他聞倧小小年紀能留在禦前,自然不止磨墨墨得好這一件差事可入妖帝的眼。妖帝識得他這匹好馬,給足了他時間,花了近五十年建得一座打探消息的情報閣。
聞倧日常需打探的消息,皆來自于此。
古語有雲,為帝王者,知己知彼知天下,方有安穩之機。扶修深谙其道。
聞倧道:“王爺近日該是自顧不暇的。他于宮中的布置已開始了,那幾個細作奴才還在查。外邊兒的部署奴才已差了可靠的朋友去辦了,賀煥盧大人那頭也已經知曉。”
胥淳近日府中不寧,淳王妃為着私生子那事鬧到自己母家去了,這胥淳哪還有好日子過。
這些腌臢事倒無需污了陛下的耳,不報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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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作派了幾人進來?”扶修手下朱批未停,直問了聞倧細作之事。
“初查之下是近十人。”
近十人之多?
扶修擡了眼,“盡快查明,朕真是要好好瞧瞧這些人。”
細作一事,若是遇事之時再行派遣,破綻過大。胥淳原先就埋在宮裏細作一定也不在少數。如此一來,也便給他機會清理門戶了。
“朕之後修書一封,你親自送到賀煥盧手中,他看過之後,即刻焚毀。”賀煥盧此人聰慧,看過之後便知曉他的意思了。
聞倧領了命,繼續研磨。
千機殿內殿忽得安靜下來,除去聞倧研磨的細微聲響,靜的出奇。
平日裏其實也同今日一樣的靜,扶修卻不自覺。
千機殿不如響秋殿有“人氣兒”。聞倧禁了聲後更是如此了。他是做不來于不相幹的人說長道短,一路而來六百年之久了,說來早該習慣了。未覺着有多孤寂。
現今他倒有些不喜這般。
響秋殿那小孩子也不知在做什麽,嬷嬷可有照料好她?
不對,尚嬷嬷領了命去辦事,替樂谙挑人去了。此刻響秋殿該是只有宮婢們才是。
靜谧之地,扶修陡然出了聲,“傳朕口谕,叫阿佑馬上去響秋殿将朕的靈獸抱過來!”
聞倧被這突如其來吓了一遭,回神後忙跑将出去傳令。阿佐阿佑在門口值守,未有遠離,并不難尋。
阿佑得了令,奔走的姿勢十分輕快。
聞倧不解之極。哪知阿佐笑道:“阿佑吶,早早便同我打賭,說是陛下定放心不下心自己的小娃娃。這會兒賭贏了,自然高興。”
“小娃娃?”
阿佑:“正是。還是小娃娃的模樣,陛下說是昨夜才出的殼。”
聞倧心頭一澀。謠傳還真不可信,原以為的禍國妖姬,竟是剛出殼的靈獸小娃娃......
阿佑抱着樂谙小哭包來千機殿的一路,她臉上五官皺作一團,微紅的鼻尖下流着鼻涕,被阿佑一抱全糊在他的衣袍上。
虧得阿佑上窄袖袍顏色淺,鼻涕絲絲留在上頭也不顯色。樂谙将他的臂膀抱得緊緊的,似抱着根救命稻草。
阿佑一路安慰着:“別怕,別怕,一會兒便到了。陛下在等着你。”
樂谙頓覺心暖,對阿佑的好感瞬間高了許多!
而後帶着重重的鼻音開口:“我叫樂谙,歡樂的樂。侍衛哥哥可知曉麽?”
阿佑:“知曉的,小樂谙。”
他點了頭,腳步還是不曾放慢。心頭默念了幾次樂谙的名字,記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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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修于千機殿內等了兩刻鐘,朱批下的筆記愈發的狂放起來。聞倧在一旁看得仔細,也不敢多言,只安分做着自己的事情。
阿佑差人通報了之後進殿。
樂谙伸長了脖子往簾布裏頭看。怎麽走了如此之久還沒到地方,她的陛下在哪呢?
見扶修一身貴氣的金色海棠袍服,端坐在深色沉香木的桌案那處,正沖他們進來的這道布簾瞧着。
“陛下!陛下!”樂谙快快的喊了幾聲,聲音又大又亮,好不驚人。
聞倧暗暗為其捏了一把汗。敢在千機殿如此放肆的,當是活不長久了。也許陛下可看在天界長公主的面子上,留她久一些?
可妖帝像是已有預料,臉上無甚波瀾,右手放下朱批狼毫,定睛看着那小娃娃。良久,他沉聲問道:“怎麽了?怎的跟受了委屈似的。”
他哪能忽視掉小樂谙小圓臉蛋上委屈的神色,小嘴嘟嘟的翹着,在簾子那看見自己時歡喜雀躍的模樣,可愛又可憐。
小樂谙心裏亂想了一遭。她哪裏止受了委屈,幾乎被摸了個透徹,定是算得上十分的委屈了!
受了大委屈,可她不說。
阿佑抱着到妖帝跟前,妖帝坐着未動,小樂谙伸了手跑進他懷裏去了。他兩手空空倒還顯得些微悵然。
小孩子便是最容易滿足的一類了。她一窩進自家陛下的懷裏,再什麽不快的事情也都散了去了。
順手抱着在懷裏搖上了一搖。他看過的做了母親的小妖,帶孩子都是這般哄的。雖不知道出了何事,先哄着總是好的。
“說罷,究竟出了何事?”
扶修緊着問了一句,卻是半天也沒見她出聲。
也罷。
這般輕輕搖着,小娃娃也沒說有何不适,想來是舒服的。他有心多抱着搖了一會兒,輕輕柔柔的,矜貴優雅。
一只小舟載着她小小身板,漂過流動的溪水,順流而下的一程,清香安逸。慢慢的惹她阖上了眼,恍若伸出夢中,輕快的很。方才一路而來的眩暈之感,消散的一幹二淨。
扶修自然的放低了聲音,輕聲細語道:“谙谙是受了什麽委屈,可同朕說一說麽?”
等了一會兒,懷裏還是沒動靜。
千機殿似又恢複如往日的樣子,安靜下來。
總聽人說小孩子性子變扭,果不其然。按靈獸的品階來分,長公主言說她是極品靈獸。極品靈獸一出世就可變幻人形,這點在樂谙身上也算過得去。她的下半身未能化形,他也有責任。
可看她這一日的作為,不怎麽聰慧的樣子。照古籍上所說,極品靈獸該是聰慧非常,智謀無雙的才對。這怎麽看也不像是長公主說的那樣,萬裏挑一。
若說是嫌棄嘛倒也不是,這與想象中終還是有不少距離的。
樂谙此刻在他懷裏睡得正香,原先拭去的鼻涕重新挂上了臉。他剛轉了些微的位置,長指一把便摸上了她臉上挂着的濕濕黏黏的好東西。
扶修這才察覺着不對,低頭瞧了眼自己的手指。鼻涕是晶瑩的,透亮的,黏人的。
他登時沉了臉,一副無比淩厲的模樣現了出來。
如此污穢之物,竟沾上了他妖帝尊貴無比的手指!
“你過來!先替朕抱着!”
聞倧接過樂谙之時,不由的有些手顫。這般吃罪妖帝陛下的還是頭一個,都知曉陛下愛幹淨。如今糊了陛下一手惡心鼻涕,還能不被扔掉嗎......
召了宮婢端來淨手用的銅盆,妖帝淨手的動作足足五次,未有停頓過。好在宮婢們換水快,一盆接一盆的端出千機殿。
淨手後,他總算溫和了些許,不過沒再自聞倧手中抱過樂谙。
“帶她去暖閣睡下吧,動作輕些。”像是做了重要的思想博弈,随後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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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纏亂繞怎能去,無知小兒莫同糾,也無甚好計較的,不過是個孩子罷了。
沒從她口中問出的話他也不想追究了,随她喜歡罷。睡在千機殿的暖閣之中總不可能再出什麽無端而來的事兒了。
其餘的事,等尚嬷嬷選好了人,再做安排。
聞倧盡量将手下動作放輕,才不致吵醒她。安置了兩個老實的宮婢守在暖閣裏,仔細着替她尋了條暖厚毯子蓋上,後才放心出來。說起靈獸,妖王宮的靈獸實際可不止小娃娃一個,多得是屬臣獻上的好靈獸。除去那些,還有妖帝生辰那日,天界天後娘娘所贈的白陽雪焰狐也一直由馴師馴化。
那白陽雪焰狐也是極好的靈獸,倒也沒見陛下去瞧過幾眼。哪比得上對這個小娃娃萬分之一的挂心。
君心難測。陛下與天界長公主的情分頗深,那靈獸小娃娃必是得了這其中十足十的好處。
作者有話:我好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