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安

尚嬷嬷帶了宮醫快步來千機殿時,天色幾近擦黑了。樂谙方才睡醒,口中嗚嗚幾聲,随即翻了個身。

內侍掀了門簾,扶修漫步進來,看着一笑。在遠處便喚道:“可醒醒了,睡到晚上了。”

這般渴睡,當作嬰孩養着也是合适。

今日來的宮醫名為王儒,祖輩上起便住在妖王都,并非妖類,而是凡人。現下妖王都的凡人不多,祖輩上有些淵源的才居住于此。王儒祖上做已何為,早已經追溯不來了,宮醫閣的歷書上也無甚記載。原是要查的,因着王儒凡人的關系,祖輩去得快極,實在不好查,最後也便罷了。

王儒青年之姿,眉目深邃,年紀二十出頭。着了宮醫閣的官服,湛青色的袍服直顯腰身清瘦,予人清風霁月之感,

樂谙那身似蛇又似龍的小尾一直沒能化形,請了宮醫來也是正好查查緣由。

扶修前頭喚了她幾聲,尚嬷嬷緊着去扶起樂谙。她那起床氣像是随了主人,哼哼唧唧了半晌也沒能坐起來。眼神迷離萬分,還是十分的渴睡。

微不可聞,他嘆了聲氣。

“不必叫醒了,開始診脈罷。”妖帝發了話,王儒領了命打開随身的藥箱,取出診治的物件兒。

醫者的手指與常人不同,執針的幾指骨節分明老繭滿布。将睡夢中小兒的細腕子放置在軟錦墊上,王儒再便取出一方絹布輕蓋在其上,伸出兩指細細搭脈。

把了約莫一刻鐘,王儒收起自己的物件兒,按序擺回藥箱裏。

尚嬷嬷關切問道:“她如何了?身子可還好?”

王儒收了東西,正色道:“不大好。”

他自認對靈獸的了解所知不少。平常人家得一匹靈獸很是不易,是以對于靈獸是否康健也是十分在意。靈獸化形之難已經是周知的事了,可像這樣的極品靈獸,又怎會出現如此之症,實在太不應該。

王儒大着膽子,以手去碰了碰樂谙的小尾。幾次下來都無甚反應不說,最後一遭他使了勁兒去扭了扭她的尾尖兒,還是如此。

像是毫無知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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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儒方才一系列的動作落在妖帝眼中,手腳有些急躁。

“朕的靈獸究竟如何了?”

暖閣靜谧的驚人,王儒思索了片刻,知曉此刻無法相瞞,直言道:“陛下的靈獸像是先天便有不足。據臣所診,此靈獸該是出生便由濃厚的靈氣将養着的,中途不知出了何等變故,斷了将養的靈氣......”

王儒視線落于妖帝掌心那處,接着說道:“陛下可曾用血脈喂養她。她這先天不足之症,下身尾巴很難會有知覺,若真無別人幫襯,怕是挨不到現在。”

扶修眼底深沉,此刻連神色也瞧不分明了。

他原只是以為她現在這般症狀,是那小宮女一時不查将她摔了的遺症,卻不想是這樣的緣由。自己那時還心道,作為一顆難得的靈蛋,如此之脆,摔一摔就傷了根本。

他沉聲問:“朕要她的身子痊愈,自此康健。可有救助之法?”

先天之症,那是簡簡單單便能根治的......

王儒搖了頭,下跪拱手,“臣下直言了,小主子這先天之症恐難根治。陛下不如去她的來處問上一問,找到根由,對症下藥。借着有助益的法器輔之,許能有成效。”

跪了許久,妖帝像是失語,一言未發。王儒自盯着自己青色袍服看着。

今朝的妖帝還會為了一只無關痛癢的靈獸有些微的歉疚。以自己父親的話,這位妖帝陛下還未真正長大。

王儒得了妖帝的賞賜回了宮醫閣。之後妖帝也沒有多餘之言,只吩咐那位宮裏的尚嬷嬷同他交代了幾句。

這倒是讓他看不清楚上位者的心思了。

尚嬷嬷所言都是官話,與他言說,請他回去務必對此事上心,若尋得好的法子,立刻來報。

食君祿,分君憂,不必尚嬷嬷說他也會照做。即便那位小主子的症候,早不是醫者可治的範疇。

遲些,尚嬷嬷抱了樂谙回了響秋殿待着。

小孩子睡飽了便起來鬧,像極了響秋殿的小霸王。

因着先前對樂谙出格之舉,幸微不出所料得了一頓罵,罰了三月的俸祿。法不責衆,爾冬她們倒顯得無辜了,未得什麽懲戒。

幸微心大,不覺有什麽不妥。是她親手所摸,罰便罰了也是應該的。

尋來的兩位“奶娘”,皆是生養過的“老人”了,尚嬷嬷尋這兩位花了不少心思。

暖閣中宮醫王儒的話,她一字不落的聽到了。除去妖帝陛下那眼下泛出來的寒意,讓她心驚外,就是樂谙那小娃子半殘的身子骨實在可惜。尚嬷嬷緩了緩心神,道:“你們往後便在此伺候小主子起居飲食,陛下不會虧待你們的。”

二人臉上堆着笑,快快應着“好”。

天下五界之中,誰人也不會同錢財過不去的,她也只盼着二人可對樂谙上心些。

二人之中一人姓崔,一人姓江,響秋殿的人便稱其為崔姨與江姨。響秋殿華貴非常,就連地上鋪的軟毯子都比尋常人家的錦被來得溫軟。

來此當差自然是十分開心之事。

崔姨第一次抱了樂谙在懷中,小娃娃扭了扭身子,軟塌塌的一副樣子。與自家那些孩子們相比,不甚活潑。

尚嬷嬷先前為樂谙預備着的偏殿已整理好了,崔姨一路哄着樂谙過去。懷中的這位小主子,總不能一直與妖帝陛下住在一處的,另外安排住處也是遲早的事。

偏殿是依着小孩子的喜好布置的,房中色彩鮮亮,布置之間盡顯童趣。小主子還算聽話,除了剛剛背抱起時不适應的幾番扭捏,其餘的大鬧還真一個都沒有。

不愧是尚嬷嬷費了心尋來的人,剛放下樂谙在榻上,崔姨與江姨立馬發現了不對之處。

薄毯子之下小主子的短尾看似能動能甩,實際并無氣力。小主子在軟榻上爬的那幾步,使了極大的力氣,瞧着好不艱難。

未有多時,她額間便有了易見薄汗。

這樣說來,似極了一個活生生的癱子......

崔姨與江姨面面相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自處。

“這,小主子這是怎麽了?”崔姨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樂谙的近況又怕疏忽了她身子的情況,恐擔了罪責。

旁人難求的好差事,可別變成燙手山芋才好呀!

榻上的樂谙,忽得出了聲,疑問道:“陛下呢?”

她自醒來就沒見到自家陛下,但分明睡夢中還聽見陛下同她說話來着。尚嬷嬷抱她回去的一路,輕聲細語在她懷裏說了不少慰藉的言話。

她聽的不是很明白,還想去問問陛下。

崔姨一怔。小主子竟是會說話的!自己方才還以為她心智也會有些不足,怕是不會言語。

“回小主子的話,陛下在何處老奴不知啊。”說到底,她們二人不過充當了這位主子的奶娘進的宮,陛下去了哪裏,她們如何能知曉呢。

樂谙翻了個身,換了姿勢。

“小主子?是在喚谙谙嗎?”

江姨笑了,語氣親切:“正是呢,小主子。陛下疼您,特派了我們二人貼身伺候着。”

她那圓眼眨巴了幾下。是陛下派來的人啊,來伺候自己的?

“谙谙不用人伺候的,谙谙想要陛下。”

陛下疼她,為什麽不自己過來看她呢?先前自己明明睡在他懷中的,怎的醒來就不是他了呢......

是嫌她睡得太久了麽。

那往後她少睡一些,陛下會否再疼她一些,自己來陪她呢。

......

崔、江二人犯了難。

小主子甕聲甕氣的“要陛下”,她們是何等身份,上哪裏給她尋一個陛下去!

許是樂谙一張小臉,太過容易讓人心生恻隐了。崔姨瞧着久了,雖是一直哄着她,也覺得心疼。

請她們來的嬷嬷并未告知她們樂谙的身份。她們也曾猜過幾次,這小主子的身份,一直也沒猜出個靠譜的結果。

左右不該逾越規矩,好好伺候就是了。

崔姨無奈,為着轉移樂谙的注意,便又道:“小主子往後就住在這裏了,老奴會盡心伺候的。小主子要什麽,只管同老奴說。”

本是想讓她放下戒備,信任她們。

可誰想,樂谙還是只道:“要陛下。”

她沒有腳,走不了路。若是能走,她早早就要去找陛下的,哪會在這裏等着呢。她其實也知曉自己生□□哭,淚珠子要滾時便能滾下來。

傷懷是那般容易的事啊,現下她也是十分難過的。

不過,不願意哭了。

小孩子的年紀,小孩子的心性。樂谙心中的念頭不多,只一個罷了。她那眼淚啊,唯有在陛下面前哭,才會得他的心疼。別人的心疼,她不是很想要。

“您叫崔姨麽?”樂谙咬牙忍了別的心思,破天荒的開金口問了句。

崔姨大喜,連連稱是。

小主子還是将她方才的話聽見去了幾句的。這不!還是記住了她的名字。自己自顧自說了半個時辰的話,總算沒有白說。

江姨癟了癟嘴,吃了味。

“我,我想走路,崔姨能抱我下去麽?”她将聲音放得極低,像犯了無比大的過錯。

二人噎住了,半晌也未應她的話。

小主子連雙腿都沒有,如何能下地走路......

還是江姨深深嘆了氣,附在崔姨耳旁,壓低了聲音說:“這小主子分明就是個癱子,下地走路如何使得呢。”

千萬不可應了她的話。

崔姨攥了衣角,起身跑了出來,“我去尋陛下過來。”

作者有話:沒有棄文的,放心閱讀哦。後臺還是可以看到評論的,歡迎評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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