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必等了。朕就在這裏, 你有何要說明白的, 一并說了!”他步步走近, 周身那股子冷冽也随着壓将過來。

帷幔被湧進的風掀起的老高,飄了許久依舊是那般晃蕩。

樂谙一時語塞,只生生的見扶修到了自己面前。他那雙眼,好看的不成樣子。這般瞧着卻是有些吓人。

眼尾那處, 已然微微發紅,映襯着一雙眼狠戾非常。

許是第一遭見到這般樣子的他,害怕的緊。樂谙小嘴張了幾下,欲有言語,而後卻也慢慢化了無。

“怎麽,不是要同朕說明白麽?”扶修還是心口還是窩了氣,出聲時也帶了股狠勁兒, 後又沖着崔姨命道:“你先下去罷,沒事就讓那些個宮婢莫要出來瞎晃悠。”

崔姨這時哪敢做其他的事, 雙腿也是發軟。一福身子,便要下去。

只是臨走了還是不大放心, 轉頭複又看了一眼樂谙,壯起十分的膽子,啞道:“殿下的身子不好,陛下同殿下出時, 記得披上大氅,牽着些殿下......”

本就身子不好,萬不可再被陛下的莽撞傷了身子。

扶修那眼, 一眼便瞧見了檀木架子上的淡淡粉色的大氅。收回眼色,後他亦颔了首。

其後,崔姨只得退了下去。

他這前頭六百年,都未對人上過心。

瞧着樂谙一張臉,浮起的心思良多。他現在實是還記得樂谙剛出殼時的模樣,那樣綿軟的一只,帶了醜醜的短尾,抱起來便開始撲騰。

最愛吃梨,吃蜜餞果子,吃糖水酪。

不知什麽使然,他便慢慢對這醜物上了心。總道,待她長大一些,同他便是知根知底的人。将什麽予她都可放心。

就連這後位也早早許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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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這長大一事怪哉,她漸漸沒了那時肥肥的雙頰,也沒了同自己一塊兒長長久久的心思?早前那話,喜歡心許的言語,皆是戲言了?

帷幔之外,甚是靜谧。

等了一陣,也未見她出聲。扶修心頭漸涼了下去,吐了一口濁氣,冷聲道:“谙谙啊,你可真讓人心寒。”

......

裏頭水汽足,每每吸氣皆是暖暖濕濕的。幾回吞吐呼吸間,她卻是鼻尖發起酸來。

她這便讓陛下寒心了麽。

垂着的發絲還是濕/漉。一抿嘴,淚意橫生。她亦道:“那陛下,可有為谙谙想過?”

最心底的話都已然同他言明,心思全擺在明面兒上了,可他不要。現下又為何要為難于她。

扶修微怔,如何想也想不出她這話自何處而出。反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朕自然是事事為你思量的。”

兩雙美目相望,眼底各藏心事。外間灌進的那風漸大,香水堂內裏幾近被洗了一通,原有的暖暖的氤氲水汽,吹散了去。

沒了那霧氣,一切漸為清晰。

她卻是站不住了,腳下輕移動了步子,才覺雙腿發軟的不像話,足上也似乎失了知覺。踉跄了一步,直直朝前跌去。

幸而當下便被他擁進懷中。

......

樂谙腳滑那刻,失了重心。扶修一急,大手一掏,将她攬回懷裏。

“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了?”

那聲音又似清水過溪澗,清晰溫潤。樂谙自他懷中擡眼,瞧見的是他略帶了鋒芒棱角的下颚。他與方才厲聲質問的妖帝,又像不是同一人一般。

一到這時,女兒家的委屈難得肆意,她又埋了頭在他胸口,嘤嘤泣道:“腿,腿疼。”

拿了架上的大氅,往她身上緊緊一裹,再系好領口毛領處的帶子。

雙手自她腰身那處環過,将人橫抱着在懷中,邁了大步子便香水堂外間去了。

樂谙窩在他胸口,可耳朵聽見他心跳的咚咚之聲,深覺心安。不久便聽他兀自言語,“朕不同你計較,我們先回去。過會兒再吵。”

過會再吵便過會再吵罷。

樂谙本已微微擡頭,一會子又緊着窩了回去。

......

長廊上頭的暗暗沉沉的天色中,月色的光華之下,實際也有一顆星子再閃着,只是不仔細着去瞧發覺不了罷了。世間事倒也都是這樣,當局者甚迷,旁觀者倒也不能多勸什麽。

轉回長廊紅柱之外,扶修一路便将她抱回寝殿之中。

許是崔姨來傳了話,宮婢們都已下去了,殿宇內無有旁人在。

樂谙身子觸及黑礁榻,緩緩的将環着他身上的手放下。身子往這黑礁床榻裏間移了一移。

“做什麽?朕在你心中當真這般可怕了!”扶修頓覺絞心,便滿面的頹然質問了她。

這會子扶修雙手插了腰,心口亦覺焦躁。他拿這個榻上之人沒有半點兒法子。

相反,出言問之,多是給自己堵心。

樂谙搖頭,“陛下不可怕。”

扶修這便更氣了,“那你一個勁兒的往裏頭躲是為了什麽?躲朕?”

這小妮子說話十足十的矛盾,做出的事情也是。

這話一問,樂谙倒是點了頭,後又是一臉無辜的嬌嬌模樣。

也便就是為了躲他的意思了。

“......”

之前那話本子裏言說的:凡間有一人,許願要一平凡紙物終身相随,試了諸多辦法,不過終是化盡了成塵埃。費盡波折,于是半點兒也得不到。

愈想長久之事,反而艱難,這般下去哪還可祈望這終身相随這事呢。

再者,在她與陛下這事情裏,多得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與陛下時刻的多加照拂。根本就與那些個情情愛愛無甚幹系。

這般糾纏不清就是不對的,每每夜裏共處一室更不是對的。再眷戀又能如何,總不可再恬不知恥的混在一處兒了。

今日就該說說清楚。

“陛下,我們再不可這樣住在一處兒了。谙谙是個女子。”樂谙接着沉吟片刻,又道:“陛下不喜歡我,又納了妃子,不可再與我不清不楚的混在一處了。這對她們亦是不公的。”

妖界的女子,雖不似人界女子那般有那三從四德需遵守着,但尚嬷嬷也曾說過,身為女子該自愛自重。

可對人傾心,卻不可随意予人傾身。

這話她那時聽着便覺有理。此時,已然将其金科玉律般擺在心頭,時時刻刻驚醒着自己。

她何嘗不是難以剝離,那幾個時辰熬着,也快難過的要死掉了......

......

扶修一焦躁便口渴的緊。樂谙這話聽得他腦中發昏,執起身前案頭的五彩繪霞杯子,倒了幾回水飲盡了。

這小妮子一番話,惹他心跳凝滞了一息,好容易才以茶水壓了下去。

入口那刻,他已品出茶水的味兒。與在千機殿飲的是一種茶。使人交給尚嬷嬷的香茶,想來她也未用過。

未幾,他一張好看的臉漲的通紅,回轉過頭來,沉聲道:“誰說朕不喜歡你了!”

“朕,朕是納了妃子......也是朕沒用,朝堂上周旋萬千不得其法,只得低了頭。”

“可朕,自始至終就未曾有絲毫看輕你的意思。也沒有同她們做過出格之事。”說完竟也無措的蹲了身子下去,以手撫額,難掩的悵然。

黑礁榻上,樂谙神色莫名的憨氣。何謂自眼底浮現出的喜氣?

便就似她這樣,雖只可瞧見那人發髻,盯着瞧也是不可遏止的溢出了淚來。

“陛下方才說什麽......”這希望來的突然,她反應不及又看不見他的臉上的神色,忍不住又問了一回。

她那腿今日用的多了,剛才就失了大半知覺。

如今勉力使了勁兒,妄圖下床去到妖帝身邊,方一下地,幾番踉跄後實實在在的跌在地上,發出一聲大響。

......

将她抱起,妖帝心思也是沉重。此時這憨貨,是要哄上好一陣子才止得住哭的,可他心中也是凄苦。何人可來哄哄他麽?

他是妖帝,該多扛一些的,可不同她小孩子計較。

更何況是自己養大的孩子。

于是還是強打精神,去撫她的發頂,勉力道:“朕不強迫你了。我們家小殿下也長大了,朕尊重你......你願住偏殿便住罷。”

他令阖宮喚她為“小殿下”的時刻,原就在眼前。一晃倒似過了多年,竟還覺恍如隔世了。好在住得也不遠,可日日都去瞧她。

扶修抱了她,說完了話,便為她拭淚。

一顆顆的淚珠子呀,都是明珠,寶貝的很。放着她去住偏殿,哪能放心呢。彼時阿佐與阿佑談笑,說這女子生的嬌軟,一捉弄便可掉淚珠子是多麽多麽稀奇的事情。

在他這裏看來啊,實是算不得稀奇了。是司空見慣,家常便飯。

樂谙不覺,也伸了小白手,淚涔涔的替他擦臉。擦也擦的不得章法,胡亂摸了一通。好不滑稽。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嗚咽之聲壓都壓不住,“陛下,陛下,是個好人。”

扶修手上動作一滞,“啊?”

又一吸鼻子,她道:“谙谙好喜歡陛下啊。”

“朕......也喜歡你啊。”

“不許叫陛下了,往後可喚朕‘阿修’,好不好?”

這夜裏,月明星稀。遲些時候,樂谙宿回了偏殿。

亦是由着妖帝将她裹緊了大氅,抱着過去的。

何處沉浮何時該醒,重要否?扶修眼中是不再重要了。

認了心頭所想所念,做起來實際也不難。放下那些個可有可無的顏面,總比失了這憨貨的心許好上許多。

他前頭不懂,何為喜歡何為鐘情。只知見她疼,見她哭,見她愁,他都心急。她愈長大,這牽挂的心思便愈重了。

再得了她怯生生的一句,“阿修......”

妖帝這可硬心腸真真登時就化了去。猶如睫羽撓心,細細密密的心癢堆在一塊兒,擁了她入懷裏還嫌不夠,薄唇輕抿一下,喉結一動......

薄唇觸了她紅紅/軟軟的唇,溫溫軟軟之間,大手護在她腦後,複又将她與自己拉得更近了些。

論這世間百煉鋼如何化為繞指柔。需一嬌嬌女子泣上幾滴寶貝淚珠子,再需一男子以手輕輕拭之,二人相依。

如此便鋼不成鋼,只願十指成梳細細梳她的一頭青絲,至雙鬓斑白,相悅到來世了罷。

待薄唇離開,樂谙的臉色不可謂不紅,吐息之間胸口起伏,已可羞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朕,朕往後會尊你重你。你不願住寝殿,暫時住偏殿也好。”扶修略略穩了穩心神,“谙谙也給朕一些時間,好不好?”

妖界山河動蕩起伏,他還未完全将先帝得來的東西原封不動的拿回來。可問她支上一些時間,可讓他将那些個阻礙一一都給除去了。

樂谙的腦袋已羞紅的埋了下去,“好。”

......

廊腰缦回,細細綿綿延展幾多,他抱了樂谙回偏殿,替着掖了被角。

還是這般嬌小的人兒,眉眼似畫中出,漸而總使得人看得癡了去。

自她額間印了一吻,他輕問,“不久後朕要去天界一趟,谙谙可願陪朕一起?有一人,朕想帶谙谙去見。”

少女羞色亦然,往那被子又縮了一縮,“嗯~”

見狀,扶修心頭笑得開懷,咧開一笑,逗道:“再喚朕一聲,可好?”

......

她連頭都鑽進被窩子裏間,只露出一雙眼,壓低的聲音:“阿修~”

作者有話:去談戀愛罷,寶貝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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