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哎喲,再往下挪一寸,就傷到眼睛了,啧啧啧……”,醫生邊檢查邊感嘆,眼角的魚尾紋因為感嘆都揪在了一起。
度假村基礎設施一應俱全,蘇蘇很及時地被涼皮和兩位男同事“架”到了康途醫療室。蘇蘇還在判斷這遲到很久的戳心的痛是因為猛烈撞擊的麻木,還是自我蒙蔽的麻木,她已經被按到了手術臺上。
所有人都比她本人慌亂。
“醫生,她眼睛真的沒有事吧……醫生,到底嚴不嚴重……醫生,傷口深不深……”涼皮和兩位殷切的男同事嚷嚷的幾乎要把所有醫務人員都召過來。
“不要吵!不要吵!都說了沒傷到眼睛!都出去等着!”醫生關上了手術室的門。
說是手術室,其實就是一個隔離出來的病房,裏面兩張病床。畢竟只是應急用的醫療室,肯定不會像大醫院那樣懸挂着壓迫感十足的大手術燈,和吓死人的刀刀剪剪。
“你這個最好縫針。”醫生一邊清理止血,一邊簡明扼要交代蘇蘇。
“哦,要縫幾針?”
“四五針。但是….”醫生稍停頓,“……沒有麻藥。”
“沒有麻藥?”蘇蘇本來就疼痛的眼珠子驚到直接要蹦出來掉地。
“恩,沒有麻藥,你縫不縫?”
天吶,這可是康氏集團啊!豪華的像皇宮一樣的接待廳、別墅配置的客房、貴死人的溫泉、全真草皮的網球場……醫療室做手術竟然沒有麻醉藥!
蘇蘇正在劇烈地思想鬥争,疼,不疼,疼,不疼……手術室的門“嘭”一聲被撞開,一大撥人湧了進來:“快,這個也需要手術。”
蘇蘇右眼單眼看過去,中間一個男人,正用白毛巾捂着右邊臉,毛巾明顯被血浸透了。
那人被按到了她對面的病床上。只聽醫生問:“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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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遠達。”
裴遠達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黴透頂了,好好的踢個足球竟也能踢出重傷來!眼看着球都被帶到了球門邊上,守門員根本分身乏術,多好的射門機會!卻憑空竄出來一只網球,快準狠地砸到他頭上,腦袋直接被砸暈掉。轟然倒地,一頭撞在球門框上,他自己都能聽見“刺啦”一聲,臉皮被劃爛的聲音。
竟然還有人跟自己一樣倒黴的,而且還是個女的!這白白淨淨的,要是給破了相,那可真是……
裴遠達報完姓名之後,正好聽見對面醫生問那女的:“沒麻藥,到底縫不縫?”
對面女孩答:“縫,不痛。”
裴遠達從唏噓變成驚嘆,這果然是個女漢子出沒的世界。
蘇蘇深呼一口氣,說:“縫,不痛。”
是的,還有什麽痛,能比看到杜鵬懷抱美人的笑,更徹頭徹尾。
小時候,調皮地爬上爬下的,剛買的小裙子被刮破一大條口子,奶奶拿來針線,不一會兒就縫合好,左斜一針右斜一下,齊整整地,特別像繡在衣服上的葉子脈絡。醫生在蘇蘇左眼框上左一針右一針的時候,她想起了當年奶奶手裏的那條小裙子,它會不會也像現在這樣,如此扯着心地痛,卻又發不出聲來。
她才不要哭,也不要喊叫,她多麽想現在自己就是那條小裙子,沒有感情沒有知覺,也就不會痛。
對面裴遠達的醫生也準備給他動針線了,只是動之前,得剃掉一片頭發。
這讓他很是惱火,平日裏最在乎自己的發型了,就因為一只網球,硬生生要變成半個和尚。
而他卻發現對面那位女漢子,進來這麽大好幾分鐘了,這姑娘竟連哼都沒哼一聲!
明明醫生像縫補一片布一樣擺弄她的傷口,沒有麻藥,她竟然那麽雲淡風輕地說:“縫,不痛”。
裴遠達呆呆地指着蘇蘇,問身邊的醫生:“她那個是……生縫?”
醫生看也沒看,說:“對,沒有麻藥。你也是。”說着,已經開始有所動作。
一針下去,“啊”一聲慘叫直接吓壞蘇蘇和兩個醫生。
“有那麽疼嗎?一個大男人。”蘇蘇的醫生嗆聲,自己手裏的病人一聲不吭,她都快忘了這是在無麻醉的手術。
“喂!你怎麽會不疼?你的皮是什麽做的?”裴遠達朝蘇蘇喊話,在他看來,蘇蘇莫須有的鎮定簡直就是一種對他的蔑視。
蘇蘇沒理他。
“喂!問你呢!”裴遠達喊的聲音更大了,人都快要坐起來了。
“叫什麽!躺好!縫壞了不負責!”醫生把他要擡起的頭重重摁了回去。
“哎喲,啊,哎呀……”
醫療室外面都能聽到裴遠達的聲嘶力竭。這聲音讓等着外面的涼皮和兩位同事滿是狐疑:這蘇蘇難道是疼暈過去啦?怎麽聽不到她的一點聲音?
蘇蘇五針,裴遠達四針。
醫生給他倆包紮好,說:“兩個星期不能碰水,不能吹風。每隔三天來換一次藥。”
“會不會留疤?”涼皮扶着從醫療室走出來的蘇蘇,問的第一句竟然是這個。
“不知道。”蘇蘇說。
“不知道?醫生怎麽說?”另一個同事很驚訝。
“沒問。”
“這你都不問?”涼皮驚道,“這麽重要的事,你都不問!你在裏面憋了半天都幹什麽了?”
蘇蘇感覺自己已經沒力氣說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裏面都幹什麽了,總之現在渾身軟軟的,只想趕緊閉上眼睛趕快睡着。什麽都不要去想。
見蘇蘇的郁悶萎靡,大家直說還是好好回去休息吧,以後生活上的事我們包啦之類的。
“蘇蘇,裏面那個男的怎麽啦?怎麽叫成那樣?”涼皮突然想起那一陣慘烈的叫聲,好奇心猛漲。
“神經病。”蘇蘇簡短地說。
蘇蘇的美好假期算是泡湯了,最要命的,半個月不能洗臉,這真的是“沒臉見人了。”蘇蘇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左半拉臉被白藥布白膠帶裹的嚴嚴實實,右半拉臉腫脹,簡直就是個豬頭。別說沒臉見人了,就是這個門,她都不想出。
“請假,這也算是手術了,一下請它半個月,不出門不見人……”蘇蘇在心裏盤算着,窩在沙發裏一動不動。安靜的讓涼皮不知如何安慰,更別說提杜鵬這個名字。這動了刀線的傷口,可不能催出眼淚來。
晚霞油畫一般地挂上了窗口,蘇蘇已經在沙發裏窩了一個下午。
涼皮正要問蘇蘇晚飯想吃什麽,她取回木屋來吃。有人敲門。
是康氏集團技術支持部經理,衛楚餘。
“經理。”涼皮壓住內心的驚訝,恭敬地打招呼。
蘇蘇聽聞是經理,馬上把腳從沙發上放下來,坐直了身子要起來。
“別別別,別亂動。要好好休息的。”衛楚餘急忙朝沙發走去,“你看怎麽傷成這樣,躺好躺好。”
從沒見經理這般客氣,蘇蘇緊張的不知手腳怎麽擺放,說了句:“沒事,傷的不是腿。”說完,又覺得不妥。
“怎麽就傷了呢,真是的,這個可得好好養。這也算是工傷,而且這度假村什麽都不缺,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
“經理,不用不用,要不我就先回去吧,還得跟您請幾天假。”蘇蘇小心地說。
衛楚餘把屁股底下的椅子搬近了點,頓了頓說:“哦蘇蘇,我來呢,就是跟你說這個事兒的。公司上面知道了你的情況,特批你留在度假村養傷,一切費用公司承擔。直到你傷好為止,不用上班。”
衛經理已經走了大半天了,蘇蘇和涼皮還沒有從驚訝中緩過神來。住在康途度假村養傷?全額報銷?想要什麽盡管開口?而且不用上班?
傳說康氏集團福利待遇非同一般,沒想到竟是如此這般優厚!
“我也找一球拍蓋腦門上受個傷好了!”涼皮大呼。
“開門右轉彎腰,地上有塊板磚。”蘇蘇捂着左眼,跟衛經理客套了半天,傷口扯得越疼了。
“切,你是巴不得我在這陪你吧。”
“我看我還是回去吧,度假村再好,也是我一個人。”
“哎喲,你就是任何時候都不會抓住身邊的大好機會,我要是你,就呆它個一年半載的。而且,你确定你要這樣回去?你表姐……”涼皮尾音拖長。
蘇蘇不說話了。是啊,這幅樣子回去,不知道要怎樣個天翻地覆呢。蘇蘇從畢業來H市,就寄住在表姐家。她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表姐,對事物的體會與描述永遠都像淘寶賣家一樣嚴重不符。上次蘇蘇不小心用A4紙劃破手指,就滲出了幾個小血珠,一條創可貼就搞定的事情,表姐愣是實實纏了好幾層紗布,還給她炖了好幾天雞湯。一個家常電話,蘇蘇媽媽連夜挂着淚趕到H市。
如果就這樣回去,一個龐大的家族緊急會議召開就在眼前。
為了媽媽的心髒健康,蘇蘇決定坦然接受公司的厚待,在康途養傷。她給表姐打電話說公司要閉關培訓半個月,地點在H市大半人向往的康途度假村,請她勿須牽挂。
兩天假期結束,涼皮返回市區。蘇蘇也聽公司安排,住進離醫療室一橋之隔的客房。聽說“客房”兩字的時候,蘇蘇以為是普通的商務酒店配置。
等到了跟前,蘇蘇傻了眼,心想:“也許涼皮真該找塊板磚拍自己一下,這可是別墅啊!看得見摸得着就在眼前的別墅啊!康氏集團對員工的優待,差不多可以适可而止了。”
兩層樓別墅,純歐式裝修。卧室比表姐家的客廳加廚房還要大,洛可可風格家具,舒軟的大床……
被夢幻一樣的現實俘虜,蘇蘇有種要傾盡一生為康氏效忠的悲壯感。
好大的陽臺,還是純白色的!蘇蘇早忘了不能吹風,扶着大理石護欄,閉上還有觀看功能的右眼,學電影情節做陶醉狀。
“喂!”
有人打斷了她的陶醉。
蘇蘇睜開右眼,轉身,沒有人啊。
“喂!”
聲音來自下面。
蘇蘇探出頭往下看,看到跟自己一樣的白紗布白膠帶。
是他。醫療室裏鬼哭狼嚎的怕疼男。
他沖着蘇蘇喊:“我叫裴遠達。以後,你我就住樓上樓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