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柳唇角揚起一抹淺笑,只是那笑卻不達眼底,“把車停在府邸門口。”
這幅大門緊閉的場景和上輩子的那一幕竟重合在一起了,上輩子那王管家花言巧語地把她從角門诓進府裏。
她是堂堂侍郎府的嫡女從奴仆進出的角門入府,這件事不知怎麽被宣傳出去了,至此府裏的下人也不把她這個剛歸家的大小姐放在眼裏,外面也傳她蘇柳不識禮數。
蘇府的府邸所在是京城寸金寸土的地段,這裏面住的都是有品級的京官,來來往往皆是權貴。此時天色已大亮,上朝點卯的官員零散地結伴歸來,剛好蘇府的宅院在他們下朝的必經之路。
“這是誰家的馬車怎麽停在蘇大人的府邸門口?”有那不嫌事大的,已大聲嚷嚷起來,周邊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兒。
蘇家的小厮聽到府門前鬧哄哄的聲音,本想出來驅趕,心裏暗罵,哪個不長眼色的竟敢在他們府門口喧嘩鬧事,這一出來不要緊,只見烏壓壓地穿着朱色官服,頭戴花翎的大人們,圍在一起,對一輛平凡無奇的馬車指指點點道。
有那眼尖的小厮,看着人群中有好些職位比自家老爺的還要高,吓得他連滾帶爬地回府裏報信去了。
蘇侍郎剛下朝,腦海裏不知想着何事,忽然被身邊的同僚給撞了一下,暗示他看那邊。這一看不要緊,只見自己府邸門口聚集了那麽多剛下朝的官員,他吓的心裏猛地一跳,此時也顧不得那許多,急忙一手捧着自己的官帽,一手撩起官服,向府門口跑去。
“這是怎麽了,怎麽了。”話還沒說完,只見人群中有不少比自己官職高的,他連忙整了一下儀态,向對方見禮。
就在此時只見從馬車裏走下來一位戴着帷帽的妙齡女子,蘇柳扶着丫鬟從馬車走了下來。
圍觀的人群中,有的和蘇侍郎不對付的,一臉的不懷好意看着死對頭,心裏暗自盤算着明兒早朝要狠狠地參對方一道。
已準備好吃瓜的衆人,看着這女子走到蘇侍郎跟前,欠了一下身子,動作間行雲流水,姿态優美,竟比京中那些大家出身的貴女禮儀還要更好些。
他們不知道的是,上輩子蘇柳的禮儀說不上好,只是平平,成婚後到了宋玉樓嘴裏竟說她動作粗俗,不及其妹萬分之一二。
自那以後,多少個日夜都在苦練禮儀。就想讓丈夫宋玉樓多看她一眼,不過,後來發生那事後,一切都付與流水。
“見過父親。”
圍觀的衆人一驚,原來是女兒呀,不對,是自己女兒怎麽在府外等自己親爹,看着身上那貧寒的穿着,仿佛一朵小白花,凄凄慘慘的。難道是私生女,人群中有那一臉失望之色的忽被一股亢奮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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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禦史撚了撚胡子,清了清嗓,邁着方步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姑娘,是不是這蘇侍郎因你是私生女,不認你,不要害怕,盡可娓娓道來,本官為你做主。”
“楊二,你別什麽污水都往我身上倒。”蘇侍郎被老對頭氣的吹胡子瞪眼,只是那語氣中多少有點中氣不足,略帶心虛之意。
蘇柳帷帽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來到那位大人的跟前,行了一禮道:“謝過這位大人的好意,不過我沒什麽冤情,我本是父親的嫡女,自小跟随祖父在金陵定居。”
蘇侍郎這才想起來自己有個十五年未謀面的女兒自小被父親抱走親自撫養,就在近幾日歸家。
衆人看鬧了個大烏龍,有那人急忙散開離去,楊禦史被小姑娘嬌嬌軟軟的話給猛地一堵,他眼睛左右瞟了一下,看同僚都跑光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道:“是這樣呀,那沒什麽事,本官就先走一步了。”
楊禦史在老對頭的咬牙切齒中,施施然走了,不過那步子看着有些焦急。
蘇侍郎雖然已年近四十,但時光卻好似眷顧了他一般,一雙桃花眼風流多情,留着短須,通身儒雅,當一句玉面郎君也不為過。
他看着眼前戴着帷帽的女子,眼裏閃過一絲不瑜之色,“你既已歸家,為何不入府門?”
“父親,不是女兒不願入府,只是我堂堂蘇家嫡女今日如不顧身份從那角門入府,這京城的人該如何看待父親,又該如何看待咱們侍郎府。”蘇柳語調中帶着哭腔。
蘇侍郎面色一頓,“你是這府裏的嫡女,哪個敢膽大包天讓你過角門?”
蘇柳聽到此話,眼睛一閃。
這開角門,如果不是府裏的授意,哪個小厮膽敢有這麽大的膽子,蘇柳唇邊扯起一抹笑。
“女兒也不知。”蘇柳委屈道,仿佛下一秒要傷心的暈倒似的。
蘇侍郎面色稍緩了一點,“王管家,你給我滾出來。”竟然讓他蘇部的女兒從角門入府,傳了出去,他羞也待羞死。
“老爺回來了。”王管家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小跑到跟前,彎腰道。
“柳兒歸家,你為何不開正門。”蘇侍郎要不是看着對方是夫人陪嫁過來的,恨不得一腳踹過去。
“奴才不知道啊,大小姐不是明日才到嗎?”王管家眼裏閃過一絲慌亂,臉上一副茫然的樣子。
“父親,女兒不若還是回金陵去吧,女兒明明剛進城時,就派人給府裏報信了,如今一個奴才就敢如此欺我......”蘇柳哽咽道,作勢要上馬車。
“你個狗奴才竟還敢狡辯,來人,把他杖責三十棍。”蘇侍郎一股火沖到天靈蓋,一腳踹了過去。
“老爺,老爺饒命啊,小姐,奴才知錯了,奴才再也不敢了,您就發發慈悲饒了奴才這次吧......”王管家看老爺一副置之不理的樣子,急忙跪爬到蘇柳腳下,一直磕頭。
這奴才嘴裏說着告饒的話,可話裏話外,卻是蘇柳心腸狠毒的意思。
果然,周邊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如果她真讓這三十棍打下去,恐怕不出一日,她的名聲也被傳得臭大街了。
“父親,雖然王管家今天羞辱我,差點毀了咱府裏的名聲,可王管家畢竟在府裏多年,不若打發到莊子上讓他好好反省。”蘇柳一副為王管家着想的樣子,勸慰道。
王管家眼睛一縮,臉上的表情再也繃不住了,滿是恐懼,額頭布滿了汗水,老爺罰他三十棍,他頂多是卧床一段時間,依舊還是這侍郎府的管家,可他如果被發配到莊子裏,可就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
“也好。就這樣辦吧。”蘇侍郎說罷,身後兩個人立馬按住了王管家,其中一個迅速地拿布塞住了王管家的嘴。
蘇柳扭頭看了眼被扭送到馬車上的掙紮,眼裏滿是猙獰,惡毒,恨不得活剝了她的王管家,她唇角勾起一抹淺笑。
“什麽,你說她走的正門,還是和老爺一起?王管家也被送到莊子裏了?”春熹堂,一位身着湖藍色對襟雙織錦衣,梳着半翻髻,戴着嵌珠攢金點翠首飾的婦人,聽到丫鬟的話,驚得抓着帕子在室內焦急地走來走去。
看來棋兒說的沒錯,她這個十五年未見的大女兒早就和自己離了心不說,被老太爺給養的如此張揚跋扈,剛歸家,竟把她的陪嫁都給送進莊子裏去了。
她本來是想壓壓她這位大女兒的脾性,省的仗着自己是老太爺養大的,就不把她這個母親放在眼裏。
婦人的眼裏閃過一抹惱色。
離春熹堂不遠處是一座閣樓,周邊是郁郁蔥蔥的樹木。素淨雅麗的內室,有個身着白色衣裙,頭上只簡簡單單攢了一根通透的碧玉簪跪坐在繡着花紋鋪墊上的女子,她聽過丫鬟的回話,手中撥弄檀香的手一頓,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
待女子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青玉镂空香爐中調制的香料已然廢了,一股子濃郁的香氣四散開來。
“更衣,去母親那一趟。”女子淡淡地道,一張秀麗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蘇柳在小厮的帶領下,往春熹堂的方向走去,這條路她上輩子不知走了多少遍,鵝卵石鋪就的道路直通長廊,過了一個垂花門,就來到了這大夫人——她母親的院子。
她上輩子一直好奇,為什麽母親待自己是那樣冷漠的一個态度,自己剛入府那會兒,天天來請安,每次得到的都是母親的訓斥,她也不敢反駁。
她總是在竭盡全力維持母女二人之間那岌岌可危的的一絲情分。她在那之前一直認為,即使母親待她不甚親近,但至少還是有些慈愛的。
直到自己出事被囚禁在那巴掌大的院子,也不見母親為她說過一句話。
她這輩子不會再奢求那一絲親情了,早在偏院那漫長的時光裏,把母女二人間的親情給消磨的一點兒不剩了。
大夫人看着身着白色麻布衣裙的女子,摘掉了頭上的帷帽,露出了一副豔麗逼人的面孔。
她眼裏閃過一抹不喜,眼前的女子看着和自己那早逝的小姑子長得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那黑黝黝的眼神,望不到底似的,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讓人永遠猜不透對方在想什麽。
大夫人面對着這從未見過的大女兒,身上那股濃濃的無力感又上來了,好似自己又回到了剛嫁入府時的場景。
自己的婆母早逝,這府裏的中饋都是由自己這位小姑子把持着,底下的奴仆也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不過幸好,她這位小姑子也是個福薄的,沒兩年就得病逝了,府裏的中饋到最後還不是落在了小姑子看不上眼的商賈出身的她手上。
她雖然沒有兒子,但她的棋兒乖巧懂事,在香道上天賦異禀,小小年紀調出的香已是四品。被張香師收為關門弟子,進入香閣成為香侍。
反而是眼前這個沒有在自己膝下盡過一天孝的,占了府裏的嫡長不說,還搶了她們長房大小姐的位置,要不是她,在這個位置應該是她的棋兒的才對。
“女兒見過母親。”蘇柳對着上首的婦人,深深地一欠禮。
大夫人端起身旁的茶,像是沒看到下面的人一般。
蘇柳自是知道,這是她的好母親給她的下馬威,前世的她愣是在下面跪了一盞茶的時間。只不過這次,她不會再犯傻了。
大夫人飲了一口茶,她是打算涼涼她這個大女兒的,也讓她知道知道在這府裏到底誰是天。擡眼間,只見地上濡濕了一片,她頓時慌了起來。
“你這是作甚,剛回家就哭的像是哭喪的一般,我和你爹可是還好好活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