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安慰
被叮囑加微信，劉晉雅琢磨的原因只是一閃而過，沒有太在意鐘瑜曉到底是怎麽想的。
她很久不用微信了，看到頭像依然是蜜月時拍攝的海邊獨照，皺皺眉，順手換成手機裏某一張淡雅花朵的圖片，按照鐘瑜曉的手機號搜索好友，不費力地看到了用真名做昵稱的目标。
巧的是，鐘瑜曉的頭像也是花，仙人掌上開出來的花。
看文藝的書籍多了，劉晉雅對意象的說法很是在意，見着這盆仙人掌不免聯想渾身帶刺的鐘瑜曉，點開高清大圖再看，又覺得自己是胡想——這盆仙人掌，分明是鐘瑜曉放在走廊盡頭的窗口的那一盆。
現實中，那一盆仙人掌樸實無華，顏色有些灰溜溜看着沒精神，在鐘瑜曉的頭像裏倒是花開不敗。
劉晉雅登時覺得自己想太多了。
就算是帶刺的，鐘瑜曉也該是玫瑰吧？
一大清早沒什麽工作，她一閑起來便瞎琢磨，直到祁蘇開好門回來才敲敲腦袋，删掉頭像加鐘瑜曉好友，在驗證信息改上自己的名字。
胡思亂想也罷，小心謹慎也罷，劉晉雅不希望在鐘瑜曉的用堅韌的、外剛內柔的仙人掌花做頭像的時候，拿一朵精心呵護的室內觀賞花充當自己微信的門面。
“唉。”祁蘇一回來就躺在位置上，“還是渾身不對勁。”
劉晉雅放下手機提議，“還是去看看吧？身體最重要。”
“來都來了，一請假得扣錢呢。”祁蘇小聲嘀咕，給她使了個眼色，“今天要是有跑腿的事情，能不能麻煩你一下？”
劉晉雅笑了，“當然可以，這也是我的工作。”
“嘿嘿，不聊了，我還得把昨天的會議記錄整理一下。”
看着祁蘇将筆記本拿出來，劉晉雅想起部門會議自己埋頭苦寫的疲累遲鈍時，祁蘇精準抓住要點的熟練，湊過去小聲說，“我可以看看嗎？”
“可以呀。”祁蘇想拿起本子給她，不小心勾着筆筒落了一地，懊惱，“唉，今天的狀态就是不對！”
劉晉雅幫忙撿起來，看祁蘇心情煩躁，生怕借了筆記本耽誤祁蘇的工作，主動道，“我拍張照就好。”
“我加你吧。”祁蘇說，“剛才經理不是讓你加微信嗎，咱們也加一個呗。”
劉晉雅愣了愣點頭，心想她還是太疏忽了，鐘瑜曉讓她加微信傻乎乎地只辦這麽一件事，忽略了在場的同事，明明順便一起加會更好的。
祁蘇倒是沒介意，一邊說一邊念叨，“其實第一天就該加的，我事情太多給忘了。”
劉晉雅微笑聽着祁蘇話裏隐隐的懊惱。
祁蘇明明是一開始覺得她不能在這個崗位幹下去啊……
想是這麽想，她沒缺心眼說出來，同樣謹慎地檢讨自己，“怪我剛來糊裏糊塗的，不記得這回事。”
擡眼瞥來，祁蘇彎了彎嘴角，笑得頗有深意，“沒關系，經理不怎麽用。”
“是嗎？”
“嗯，她覺得打電話最快。”祁蘇聳聳肩，“最讨厭打字發信息了，回複不超過三個字，要是用這種方式彙報工作，非得念叨你幾句信息容易丢失之類的話。”
劉晉雅若有所思。
昨晚她收到的“嗯，吃了粥”是四個字。
跟三個字差不多吧。
“好啦，發過去了。”祁蘇沒注意到她的恍惚，把筆記的照片發給她，回頭繼續忙去了。
一上午是風平浪靜，祁蘇整理會議資料，看一看經理交代的審核單，劉晉雅對着祁蘇的筆記各種研究，精讀筆記本一頁又寫滿了另兩頁筆記，一點不嫌費勁。
午休吃飯，劉晉雅跟祁蘇去的，祁蘇覺得不舒服，她同樣為前一頓晚飯的油膩傷身，一起前往某家素淡口味的拉面店吃。這家店用祁蘇的話說是吃不飽淡出鳥，劉晉雅聽得莞爾，祁蘇吐吐舌說，“哎呀，暴露本性了。”
“挺好的，形象生動又順口。“ 劉晉雅跟着樂。
祁蘇給面條裏加了點醬油，看着攪勻後依然一清二白的湯水，搖搖頭，“怪不得大家都不愛來這裏吃。”
“是啊。”劉晉雅掃一眼冷清的店面。
她随意看了看，撞上一張挺熟悉的臉蛋。
財務部的孫會計，就是點過黑苦荞茶、喜歡用資歷和經驗反駁，給助理臉色看的那位。
要是以前，劉晉雅肯定是默默低頭繼續吃面，看過祁蘇的筆記後不一樣了，她知道之後工作上跟孫會計必然會有溝通，想着搞好點關系，擡起手打招呼，“孫會計！”
拉面店的人夠少，孫會計一下子聽到了，轉過頭看她們。
祁蘇咳嗽一聲，給面子的放下筷子微笑致意。
未曾想，孫會計更敷衍，扯了扯嘴角便轉身跟拉面師傅說話去了，借着看菜單的功夫停下了這場寒暄。
劉晉雅登時有些尴尬。
“沒關系，她就是這個脾氣。”祁蘇小聲嘟囔，“被經理從主管會計的位子上撤下來，還不服氣呢。”
“啊？”劉晉雅沒想到有這樣的過往，瞪大眼睛。
祁蘇聳聳肩沒繼續說，直到那邊的孫會計打包面條離開店面，才跟她說起了以前的事情，“我不是跟你說過，經理之前在其他公司做財務，是空降來當領導的嗎。”
“嗯。”劉晉雅有印象。
“那時的主管會計是她。”祁蘇指了指孫會計離去的方向，“看着財務經理的位置空下來，以為自己資格老本事硬，肯定能拿下了，誰知道……”
說到這裏，祁蘇勾起一抹笑，滿是幸災樂禍。
“後來呢？”劉晉雅也感興趣了，沒心思吃面，放下筷子等八卦改成吃瓜。
祁蘇嘆氣，“不合作呗，以為經理會吃啞巴虧幫她做事。可是經理哪裏肯一直吃虧，忍了兩次，私下培養財務部另一個人，直接調崗了。”
劉晉雅回憶起鐘瑜曉常常面無表情的臉，兇起來瞥一眼就讓人膽戰心驚的目光。
她沒有一點意外。
即使是她這樣的家庭婦女，也能理解一個領導人在面對不服從的下屬時能采取的方案只有兩種，一是換，二是壓。
“不過，孫會計的專業能力的确很不錯。”祁蘇攪了攪面條說着，“要不是大局觀差了點，處事方式不夠圓滑，人緣方面有所欠缺……嗯，還是能當財務部領導的。”
祁蘇已經說開了，劉晉雅撲哧一笑，不藏着掖着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差的都是關鍵啊。”
“英雄所見略同。”祁蘇故意模仿電視劇裏的大俠，豪爽地用獻酒壺的姿勢給她遞上醬油。
劉晉雅笑着接過，給清淡過頭的面條淋了幾滴。
中午吃的飯夥食差了點，說八卦說得高興，她們心情不錯，之後逛了逛附近的商店才回去。
一回去，劉晉雅遭了報應。
站在鐘瑜曉的辦公室裏，她在筆記本上頭寫字的筆尖頓住，擡頭呆呆重複問了句，“孫會計？”
“嗯。”鐘瑜曉用平平的語調交代，“X公司有一筆賬不清楚，已經拖了很久，你讓她好好查一遍，要是她需要什麽協助就幫一下忙。”
“……哦。”劉晉雅想了想拉面店裏孫會計的黑臉，蓋上筆蓋的手在打顫。
鐘瑜曉将她的動作看在眼裏，“怎麽了。”
“沒有，”劉晉雅定定神，故作鎮定地自我安慰——孫會計是臉黑，是脾氣不好，但她交代一下工作內容是公事公辦，孫會計工作這麽多年，肯定讓個人好惡影響工作的，不把她活吃了，怕什麽。
勸得順溜，她臉上的表情并不是這麽表現的，抿唇蹙眉，分明是一副哀愁的模樣。
祁蘇都頭疼的人，她一個新來的何德何能，真的搞得定嗎？
“劉晉雅。”鐘瑜曉忽然發聲。
劉晉雅從思緒抽離，懵懵地應聲，“啊？”
“查賬不難，細心就行了。”鐘瑜曉在她震驚的目光之中做起了安慰人的事情，“你的專業是經濟學，肯定有財務相關的課程，而且已經通過了資格考試，上手不會有難度，正好可以跟孫會計學習一下。”
哪怕鐘瑜曉的調子平淡，聲音依然透着一股冷清漠然的味道，從惜字如金的“過來”“快去”到這麽一長串算得上安慰的話，在劉晉雅看來已經很難得了。
“好。”劉晉雅真心實意道，“謝謝經理。”
鐘瑜曉點點頭，“去吧。”
劉晉雅揣着筆記本去了，回辦公室拿東西的時候想跟祁蘇抱怨一下，看到位子空空，才注意到丢到旁邊的手機有一條來自祁蘇的信息：“我請假去醫院了。”
只有她了啊。
劉晉雅哀嘆一聲，帶上鐘瑜曉的命令，踏着視死如歸的步子走到財務部的大辦公室。
辦公室裏很安靜，每個人坐着自己的事情，專注無言。
劉晉雅找到了孫會計的位置，放輕腳步走過去，“孫會計。”
“噢。”孫會計擡頭，“什麽事。”
“經理說X公司有一筆賬不清楚，麻煩你查一下。”劉晉雅小聲說了出來。
孫會計繃起的臉一下子不對勁了，“X公司？”
“嗯。”
孫會計皺眉，熟練地打開了記賬軟件，噼裏啪啦打鍵盤快速調出了X公司相關的賬目，冷冰冰說，“哪裏出問題。”
“呃，”劉晉雅翻了翻筆記本，“14年……”
“14年！”她沒說完，孫會計先聲奪人，直接打破了辦公室裏安靜的氛圍，“這麽久以前的事情現在讓人來查是什麽意思？那時一起做帳的人已經離職了，有些賬需要聯系業務部調出原單來對照，我還要審核Y公司的憑證，哪有功夫做這種事情！”
孫會計一罵，辦公室裏的目光齊刷刷掃了過來。
劉晉雅的臉皮薄，看了眼中氣十足的孫會計，咽一口口水，“經理說……”
“她還說讓我好好處理Y公司的賬呢！”孫會計跟機關槍一樣，她說一句嗆一聲，“我一個人做得了這麽多嗎！”
別人看着，孫會計罵着，劉晉雅已經紅了臉，聲音越發小了，“您需要協助的話，我可以幫忙……”
“你？”孫會計譏诮一笑，“你做過幾年賬？”
劉晉雅低頭不語。
“真好笑，鐘瑜曉派任務不夠，還派個學生來。”孫會計啧了一聲，直白道，“你回去告訴她，她要是有本事讓業務部那些人肯合作翻出陳年舊單，我就查！”
孫會計擡起手，氣勢洶洶地劃了個圈指向辦公室門口，甚至帶起了一陣微風。
劉晉雅被吹得心一涼，沮喪得不知如何是好。
“麻煩你了，去一下可以嗎？”孫會計的撒潑可謂一張一弛，端起了假笑。
事已至此，劉晉雅只能咬唇，灰溜溜走出財務部大辦公室。
她一直微微昂着頭，怕自己落魄軟弱的樣子給其他人看笑話，影響之後的工作，可眼眶發紅鼻子發酸卻不由她控制，瞪着眼睛，生怕眨眨眼當衆哭了。
到辦公室門口不過是二十來步，劉晉雅覺着漫長而艱險，如同刀山火海。
終于到了。
劉晉雅想着，行至走廊，轉彎的瞬間眨了一眨瞪得發酸的眼睛，眼角溢出微微的淚花。
下一個步子，她被一個人擋着，沒能踏出來。
“噓。”鐘瑜曉在唇邊無聲比指頭。
劉晉雅慌忙擡手擦掉眼淚。
鐘瑜曉不說話，伸手拉了她往辦公室方向走，握住的地方正好是她擦過眼淚的地方。
眼淚在手背上留下的淡淡水痕，被兩人貼近的體溫一燙，化為無形。
作者有話要說： 拉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