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五卦
薛緋衣是開車來的,他降下車窗, 兩指并攏, 在額角做了個敬禮的手勢,“小陸爻, 走, 小夥伴帶你玩耍!”
陸爻誠心誇獎,“車很帥。”
“……”瞪了陸爻一眼, 薛緋衣又自己先笑起來,“有這麽說話的嗎,要誇我!不過我知道你其實是在心裏誇我, 這就夠了, 來上車上車!”
咬着煙, 玄戈走過去幫陸爻把副駕駛的車門打開, 又和裏面的清河打了聲招呼。等陸爻坐進去, 他俯身揉了揉陸爻的頭發, “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
陸爻點頭,仰頭看他,“嗯, 我會早些回來的。”
等車開上馬路,陸爻才發現車是清河在控制,薛緋衣只是手搭在方向盤上做做樣子,還有空偏頭過來和自己聊天。
“哎呀哎呀不是我說,你們真是太膩歪了,”薛緋衣伸手拿了保溫杯擰開, 見陸爻視線落在自己手上,揚了揚下巴,“最近上火很厲害,動不動就流鼻血。”說着,喝了一口裏面的菊花茶,一臉正氣,“據說菊花敗火。”
陸爻知道他到底為什麽總是流鼻血,憋着沒笑。
遇到紅燈,車停了下來,看了看薛緋衣大腿上安靜的星盤,陸爻有些遲疑,“清河,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清河的聲音出現,冷冷清清的,“可以。”
“你剛剛有沒有覺得,玄戈有什麽不對勁?”
像是在回憶,幾秒後清河肯定地回答,“沒有。”
陸爻松了口氣,“那就好,這兩天我總是覺得有些心慌。”他笑容輕松下來,看向薛緋衣,“小壯,你給易前輩打電話了嗎?我上次留意到店門口的通知,易前輩那個私房菜館每天只招待六桌。”
“打了,今天正好有位置。”薛緋衣哼着歌,眼裏像是有潋滟的水光,隔一會兒就要伸手去摸兩下星盤。
“說起來,易前輩那裏每天只做六桌菜,你家玄戈呢?”
“他看心情吧,”陸爻想了想,“反正他做什麽菜,來的客人就吃什麽菜,發揮得很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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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運氣好沒堵車,沒花多長時間就到了店門口。薛緋衣走進去,裏面兩張桌子都空着,他提高了聲音,“易前輩我們又來啦!”
易述正在擺餐具,蓮葉套盤很清雅。他聽見聲音就笑了,“來的挺準時,路上沒堵?”
“知道我們要上您這兒吃飯,那必須不堵車。”說着,和陸爻一起坐到了桌邊。
“你這哄人的本領,肯定是在你爺爺那裏練出來的。”易述心情很好,“我去廚房給你們拿吃的,上次我看見小陸挺喜歡吃炸糯米排骨,今天專門給你做了一盤。”
陸爻沒想到對方連這個細節都注意到了,連忙道謝,“謝謝易前輩。”
“不謝,看見你們兩個,我心情好。”
等他們吃完,易述就坐了過來,手上拿着紅褐色的煙鬥,問陸爻,“是有什麽事想問我吧?”
陸爻也沒繞圈子,“我想問問您關于蒼龜靈殼的情況。”他見易述點頭,才繼續說到,“我從小只知道陸家有離火浮明盤,另外的龜甲和元水都沒聽說過,也沒有在書上看到過記載。”
“是正常的,和離火浮明盤一樣,龜甲和元水都是陸家祖傳的東西,輕易不示人,基本都是口口相傳。而且雖然沒有器靈,但寶物多半有靈性。”
他手上細致地整理着煙絲,一邊回憶,“像龜甲,我只知道對于卦師來說是好東西,算卦非常好用。又比如元水,據說幾乎沒有人看過它到底是個什麽模樣,因為元水擇主,從來都沒什麽動靜。所以就算是去問陸家每一代的當家,他們也不知道元水在哪裏,更不知道元水到底有什麽作用,只知道是陸家的寶貝。”
“那您為什麽——”
“是因為我們易家幾代以前,和陸家有姻親,來往密切,後來到了陸明德這一代才慢慢疏遠。不過我知道的也都比較淺顯,更深一層的還是不清楚。”
他把煙絲放進煙鬥裏,看着陸爻,“我相信你,肯定能把這些都弄清楚的。”
陸爻道了謝,易述劃開火柴,把煙絲點燃,就又回廚房去看竈上炖着的湯。
薛緋衣在旁邊聽着,等易述走了,他想了想,“說起來,我家家底還挺薄的,就只有清河,不過按照我爺爺的性子,他八成兒是擔心我會把薛家都敗光了,所以還有些什麽其它的肯定也不會告訴我。”
說完,他又抱着星盤蹭了蹭,美滋滋的,“我有大清河就夠啦!”
“其實我也不在意陸家有哪些東西,”陸爻看着瓷盤上繪着的蓮葉,“但最近幾天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心裏很不踏實,聽見元水這個名字,就有一種,像是和這東西之間牽了一根線的感覺。”
“可能是來自卦師的第六感?”薛緋衣很樂觀,“沒事沒事,等事情來了,再緊張不遲。”
“嗯。”陸爻點頭,站起來準備把旁邊的瓷碟拿過來,随着他的動作,凳子發出了拖長的“吱”聲,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瞳孔微縮,“小壯。”
“怎麽了?”見陸爻表情不對,薛緋衣迅速抱着星盤也跟着站了起來。
“事情真的來了。”盯着地面上銀色的陣紋,陸爻聲音微沉,“有陣法,我們應該是被困住了。”
迅速捂住自己的嘴,薛緋衣一臉懵比,“不是吧?我這是烏鴉嘴技能滿點?”說着,他迅速擡頭,表情也嚴肅起來,“天上星星都看不見了,我來的時候明明還注意到一顆。”
“嗯,應該又是空間隔絕的法陣。”
“又來?”薛緋衣皺着眉,“每次都來這套,一點創新意識都沒有。”說着,他看向廚房的方向,喊了一聲“易前輩”,沒有回應。
“看來只有我們兩個被鎖在了這個陣法裏。”薛緋衣說着,就發現星盤從他懷裏飛了出來,在周圍繞了一圈。
沒一會兒,清河的虛影慢慢凝成,只是在站在原地,就有一種讓人心神安定的氣場,“陣法範圍不大,就你們所在的這一塊地方。”
“小陸爻,你還聯系得到你家玄戈嗎?”
陸爻在發現銀色陣紋時就感覺了一下,“聯系不上,血契還在,但感應像是被切斷了一樣。”他皺着眉,“之前我完全沒有感覺到周圍的‘氣’有什麽變化,你呢?”
薛緋衣搖頭,“我也沒有,要不是你說,我都沒發現。”
“嗯,既然易前輩沒被包含在這個陣法裏,那應該是在易前輩進了廚房之後,陣法才發動的。”
薛緋衣視線和陸爻的對上,喉結動了動,“小陸爻,你有沒有覺得……奇怪?為什麽易前輩他剛走開,陣法就開啓了。”
沒有回答,陸爻走到另一張空桌邊上,“你身上帶了些什麽?”
知道現在确實不适合去推理,到底是誰動手誰有嫌疑的問題,薛緋衣翻了翻包,“我家清河,身上随時都帶着的占星石,還有幾張刻紋紙,鑰匙,手機,錢包。”
“我帶了龜甲,硬幣,近二十張刻紋紙,還有一支筆。”
“我去,小陸爻,你出個門工具都帶齊了的?”
“我之前不是說,最近幾天感覺都不太對嗎?所以就把東西都帶在身上了,反正冬天的衣服口袋很大。”
陸爻開始畫刻紋以防萬一,薛緋衣就跟着清河去陣法的邊緣走了一圈。
“這個陣法挺奇怪的,還真是只隔絕了空間,功能單一,難道是準備把我們困死在裏面?”
陸爻正學着鐘淮南的手法,點了一個氣旋,讓空間裏的空氣流動起來,接着又拿着硬幣算了一卦,“确實很奇怪,”他看着卦象,“我們兩個都沒有危險,甚至沒多久就會脫離現在的狀态。”
薛緋衣看着桌面上的三個硬幣,也有點懵,“沒有危險?難道這次是我們不小心碰到了什麽陣法啓動開關?不然關我們一小段時間,是想幹嘛?”
正當他們兩個人湊在一起分析這是個什麽狀況時,就聽見了逐漸清晰起來的腳步聲。陸爻轉過頭,看見易述從廚房出來,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伸手指戳了戳陸爻,薛緋衣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陣法……這就解開了?”
點了點頭,陸爻輕聲回答,“應該是。”
易述端着兩小碗湯出來,表情沒有什麽不對,“湯熬好了,你們嘗嘗味道怎麽樣?”
盡量自然地伸手接過來,薛緋衣看了陸爻一眼,兩個人都只是沾了沾碗沿,就把湯放回了桌面上。
“好可惜,湯喝不完了,怪您手藝太好,我和陸爻都吃撐了!”薛緋衣笑眯眯的,“易前輩,那我們就準備回去了,下次再到您這裏來蹭吃蹭喝。”
“好好好,”易述站起來,“來之前打個電話,管飽!”
從大門出來,薛緋衣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壓低了聲音,“我注意看了,他的表情沒有一點讓人懷疑的地方,要不是僞裝得太好,要不就是真的不知情。”
陸爻點頭,“但陣法出現得蹊跷。”
“嗯。”薛緋衣呼了口氣,“要是真的是易前輩動的手,那他的目的是什麽?畢竟只把我們困住了這麽一會兒。或者說,他就用這麽一小段時間,已經把要做的都做完了,只是我們暫時還沒發現?”
兩個人一起到了停車的地方,陸爻剛把副駕駛的門打開,就看見穿着黑色長大衣的玄戈,正往他這邊走過來。
“你怎麽來了?”陸爻下意識地笑起來,不經意間,他的視線一頓——衣服上的紐扣,一顆也沒少。
心裏一跳,陸爻臉上卻沒露出什麽表情。
“不放心,所以來接你。”說着,玄戈還朝薛緋衣點了點頭。
“看得這麽緊?你這是怕我把小陸爻拐帶回家了吧?”薛緋衣從車窗探了個頭出來,“那現在是我載你們回去,還是你們自己回去?”
這一次,陸爻沒等玄戈說話,就先回答道,“你先回去吧,不過記得打電話給龍婆婆說說,我們來易前輩這裏吃飯的事。”說着還揮了揮手。
車從小巷子裏開上了馬路,薛緋衣摸了摸星盤的表面,“剛剛小陸爻是委婉地表示,讓我給龍婆婆說,今天又遇見了空間隔絕陣法的事情吧?以及易前輩有嫌疑?不過幹嘛說這麽委婉,周圍又沒別人。”
說着,他順手按開了廣播,裏面正在講段子,他笑點低,抱着星盤差點沒笑岔氣。
“玄戈有問題。”
聽了清河這句話,薛緋衣還沒反應過來,“啊?”
“剛剛那個玄戈,有問題,氣息不太對。陸爻發現了,讓你打電話給龍婆婆。”
兩秒就反應過來,薛緋衣一口氣沒上來,咳嗽了好一會兒,十分艱難地說話,“卧槽我這個豬隊友!走走走,回去!”說着,一邊拿手機撥通了電話。
巷子裏。
陸爻錯開對方伸過來牽他的手,自然地把手揣進了衣服口袋裏,“你怎麽過來的,沒有騎車嗎?”
“嗯,車沒油了,又着急過來,所以打的車。”
點了點頭,陸爻走得比平時要快不少,“你要是再早一點,就可以一起吃飯了,易前輩做的菜真的非常好吃,下次你和我一起來好不好?”
“好。”玄戈回答得很幹脆,半點沒猶豫。
聽見這個回答的瞬間,陸爻放在衣服口袋裏的手指緊了緊,他在心裏想,如果是玄戈,會說什麽?
——再說一次,我和易前輩,誰做的好吃?或者,比我做的還好吃,你确定?
盡量讓語氣自然,“你來之前回一趟家沒?我上午擦了窗戶玻璃,好像忘記關窗了。”
“沒回去,直接過來的。”玄戈站在有些昏暗的路燈下面,視線落在陸爻臉上,神情擔憂,“我感覺到你心情不好,是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不開心,就是今天大掃除,有點累,沒什麽精神。”
而同時,陸爻腦子裏正在分析。
從衣服上崩掉的那顆扣子,上午被他放在了一個小盒子裏,玄戈不知道盒子的具體位置。而且,他記得也很清楚,玄戈走的時候,自己沒有幫忙把紐扣重新縫上去,玄戈自己也根本就不會縫紐扣。
所以,衣服上崩掉了的紐扣根本不可能複原。
一個讓陸爻心驚的猜測慢慢形成,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之前違和的地方就能想通了。
——那天晚上告訴他讓他站原地等不要亂跑的,不是玄戈,而是面前這個人。上午站在小區的小路上打電話的,也是這個人。
而這個人,也能感知到他的情緒。
盡量控制住自己的心情,陸爻故意想些開心的事情,一邊問到,“我們現在去哪兒?”
他們已經穿過了兩條巷子,離易述的私房菜館遠了些,陸爻腳步慢下來。
玄戈忽然停了下,看着陸爻。
“怎麽了?”
“我有事情要告訴你。”玄戈表情慢慢變得嚴肅,“就在你和薛緋衣走後沒多久,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見陸爻表情緊張起來,他繼續道,“我能回憶起兩年多以前,我是因為什麽突然變成人形的了。”
“你想起來了?”陸爻一怔,語速快了不少,“你想起以前了嗎?”他表情很激動,但又有些不敢相信。
“嗯,想起來了一部分,”玄戈眼神溫柔,笑起來,“辛苦你那時候,睡前還要給我講故事。”
陸爻看着玄戈,搖了搖頭。
“我接下來要說的是,”嘴角的笑容消失,玄戈說得很慢,“我化成人形都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是因為情況突然。那時,我從陸明德那裏知道,他确定了元水在你身上。”
“元水?在我身上?”
陸爻心裏驚訝,他不能确定對方說的話有幾分是真的,但他忽然就明白過來,對方找到他的原因,至少有一部分是因為元水。
這讓他懷疑是不是真的有這個可能,元水就在自己身上?
“對,元水選了你當主人。我只知道有人想把元水拿到手,還抽取了我的一部分,做出了一個假器靈來蓄意接近你。而我因為這個原因,變成人形之後,記憶不完整,甚至遇見你之後,記憶也沒有恢複,一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假器靈?”
“對,”玄戈點頭,專注地看着陸爻的眼睛,“假器靈的目标,就是拿到你手裏的元水,為了達成這個目标,肯定會用上各種手段。所以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要相信,好嗎?”
胡亂點了頭,陸爻像是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所以,你是說,會有真的和假的兩個器靈,兩個玄戈?”
“是。”
“那,”陸爻表現得很不安,“那我要怎麽分清真的和假的?”
“血契,只有我和你之間存在血契的感應,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好。”
就在這時,引擎的轟鳴聲劃破夜色,由遠及近,車燈的光掃過,黑色重機車像閃電一樣,停在了離陸爻不遠的地方,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有些刺耳,在巷子裏激起了回聲。
長腿撐在地面上,男人手上戴着皮手套,把黑色的頭盔取下來,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景,雙眼微眯,“小貓,過來我這裏。”
說着,他腳踩在地上,從機車上下來,順手把頭盔挂在了車頭上,看向陸爻旁邊站着的人,“和我搶人,是嫌死得還不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