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八卦

龍婆婆看着完全回不過神來的易述,聲音緩和, “當年, 你做的沒有錯,白彥能夠選擇自己的死法、死在誰的手裏, 比起其他人來, 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幸運?”易述突然笑起來,卻比哭還要難看, 他握緊手指,手背上青筋鼓起,嘶啞道, “這叫什麽幸運?這算什麽幸運?”

仰着頭往上看, 喉結上下移動, “如果不是我帶着他, 一起去參加玄術師的考試, 如果不是我……他就只是一個普通人, 開一個私房菜館,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

易述的聲音哽咽起來, “是我對不起他!是我啊……”

每一時每一刻,自責都在不斷加深,他的後半生一直都在悔恨,每一次午夜閉上眼,都是友人的模樣。

龍婆婆有些不忍,被勾起回憶, 眼睛也有些紅。

她擦了擦眼角,看向陸爻他們,勉強維持了聲音的平穩,“二十幾年前的事,應該沒有長輩對你們提起過。”可能是感覺有些冷,她伸手攏了攏外套。

見陸爻他們搖頭,龍木棠開口說到,

“事情最開始,是一次偶然,在一座古墓裏發現了一個墓室。你們都知道,現在玄術的傳承是有巨大的斷層的,像薛家、陸家這樣的家族傳承,算是保存得比較好,但也是一代不如一代,逐漸凋敝。”

她語氣感慨,“據說在千年前,玄術師力量極為強大,卦師可以看破命數甚至掌控國運,占星師可以憑借占星術溝通上天,風水師可以感氣點穴連接大地,刻紋的力量甚至可以讓人飛天遁地。”

陸爻想起曾經在陸家先人留下的手劄上,确實看到過一些記載,不說千年前,就是四五百年前,玄術師的地位也是超然的。相應的,想要學習玄術的門檻,也是極高。

龍婆婆嘆息,“但現在不是了,刻紋大多數都已經失傳,留下來的,也少有人能夠施展出刻紋的全部力量。占星術式微,陣法式微,風水師局限,卦師更是變成了測命數算吉兇的工具,整個玄術界都逐漸衰頹。我們都發現了這樣的趨勢,但我們每一代都無能為力。但是在發現那個墓室之後,就不是這樣了。”

薛緋衣忍不住開口問,“是那個墓室裏,有什麽東西?”

“嗯,對。”龍婆婆點頭,“當時進去墓室的人裏,也有我。墓主人的身份無法确定,但墓室當中,卻有許許多多已經失傳了的玄術,當時震撼的心情,我現在都還記得清。”

“那為什麽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

“因為裏面的東西,輕易不能動。”龍婆婆說得很細致,“你們學玄術,應該都知道等價交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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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陸爻和薛緋衣點頭,她繼續說到,“那墓室裏面的東西,其實并非是邪術,只是把等價交換發揮到了極致。就像遠古的人祭祀神明需要殺活人,用那間墓室裏面的玄術,也需要極大的代價,人命都是輕的。相應的,力量确實極為強大。”

陸爻明白過來,力量強大的同時代價也極為巨大,那麽現世之後,就是災難。

果然,“所以經過商量和争執,我們沒有把這件事透露出去,毀掉了其中一部分之後,重新封閉了墓室。當時也有人提出,可以把一些不那麽殘忍的拿出來,畢竟玄術界衰頹至此,确實很需要,說不定可以扭轉頹勢。”

“沒有拿出來吧?”薛緋衣也跟着緊張起來。

“當然沒有,當時我十分敬重的一個前輩,說了一句話。他說啊,人,是非常可怕的,永遠都不要小看人類的貪-欲。”

龍婆婆端着茶杯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我想想,這之後就再沒人提這事了,變成了秘密。但還沒過兩年,就出事了。”

她眼神透出難過,以前的場景都還歷歷在目一般。

“最開始是一個七十多歲的前輩,将自己六個子孫全數殺了,用來血祭,目的是延長自己的壽命,但遭到了玄術的反噬,失去神智之後,傷了很多人。後來,接連出現了好幾件差不多的事。于是一起進墓室的人紛紛開始懷疑,是中間有人背叛,把墓室的存在說了出去,并且已經有墓室裏的東西流了出來。”

下意識地抱着星盤,薛緋衣有些遲疑地開口,“那這樣不會……相互懷疑嗎?”

“會,肯定會,”她神色有些悲哀,“因為相互懷疑和不信任,玄委會那兩年的争鬥極為殘酷,我的上一輩,一小半都在争鬥中離世了,極為……凄慘。剩下的一部分前輩,也都心灰意冷,沒了蹤影。”

說着,她看向陸爻,“這就是,我知道背後的人肯定隐藏在玄委會裏,但我不敢大張旗鼓地去查的原因。并不是不作為,而是這件事,是太多人的疤,也太怕重蹈覆轍。”

陸爻點頭,明白了其中的用心,“那後來呢?”

“內鬥殘酷,外面也亂,很多人都沉迷邪術失去了心智,為了力量不擇手段。後來資歷老一點的,像陸爻你的外公外婆,小壯的爺爺,年輕幾歲的像鐘淮南、易述、白彥,都發覺再這麽下去,我們的玄術就真的要斷絕了,所以就開始去查,去阻止。”

說到這裏,她停了好一會兒,隐去了過程,也在平複自己的情緒。

“過程注定是極為艱難的,反正到最後,活下來的沒幾個。那個墓室裏的東西,也直接被銷毀了。這麽些年都風平浪靜的,原以為二十幾年前的事情,已經打上了句號。我就想着啊,守好前輩用命換來的這個攤子,到我死,也就無愧于心了。卻沒想到,平靜竟然只是表面而已。”

一直沒有說話的易述突然開口,“小陸。”

陸爻連忙應了一句,“易前輩?”

“能說說,白彥……”單是提起這個名字,都十分艱難,他緩了緩呼吸,“是怎麽回事嗎?”

心情也變得沉重,陸爻點頭,“我第一次看見……他,是從您這裏吃了晚飯離開,玄戈去取車,他趁着這個時間差,來找我說了兩句話,應該是來試探我的反應。我當時并不知道他是假冒的,但注意到了一個極小破綻。”

他接着回憶道,“第二次,是在玄戈出門之後,他可能确定我沒有識破僞裝,就想來家裏找我。但走到樓下,接到一個電話,可能是收到了玄戈馬上會回家的消息,直接就走了。”

龍婆婆聽得認真,“這兩次,你發現了他是假冒的嗎?”

“沒有,他和玄戈非常像,包括表情和小動作,而且我也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

接下來說的,會涉及到玄戈器靈的身份,陸爻朝龍婆婆比了個手勢。

龍木棠點頭,“沒關系,你說吧,易述已經發過誓了。”

玄術師發的誓,約束力都非常強,陸爻放下心。

“第三次就是今天,他僞裝成玄戈來接我。我套了他的話,主要的疑點是,第一,他取代了玄戈,和我連上了血契,同時,他擁有玄戈幾年的記憶。”

陸爻現在分析起來,覺得應該是因為靈髓,也被血契認為是玄戈的一部分。否則,血契不可能這麽輕易就被更改。

“第二,他的目的,是抹殺掉玄戈的意識,并獲得我的信任。第三,他說元水在我身上,元水應該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他遲疑道,“我覺得背後那個人,有可能是想通過我和卦盤的血契,控制什麽東西,但這其中的關鍵我還沒想明白。”

“嗯,如果你一開始就沒有起疑心,”龍婆婆眉心皺起很深的紋路,語氣很沉,“那你很有可能憑借血契和記憶來判斷真假,從而抹殺掉真正的玄戈。”

“對。”想到這個可能,陸爻心裏都還會發慌。

察覺到他的心情,玄戈伸手握了握陸爻的手。

手指輕輕敲着桌面,發出低沉的“咚”聲,龍婆婆表情嚴肅,“從這件事來看,背後那人十分精通傀儡術,但傀儡術失傳幾百年了,他能拿到手,很可能和墓室有關。而那人的目标也很明确,在你、離火浮明盤的器靈,還有元水。”

薛緋衣插了句話,“可是,為什麽目标只對準了小陸爻和玄戈,沒有找上我和清河?”

“我猜測,或許是屬性的問題,卦盤五行屬火,星盤屬木。”說完,龍婆婆心沉了下去。如果真的和墓室有關,那他們在明,那人在暗,根本就不能确定,對方手上到底還有多少邪術。

易述聽完陸爻的描述,“我記得清楚,當年因為邪術而死的人……都是玄委會一起處理,我親自把白彥送過去的。”

他聲音很輕,視線落在空氣不知道哪一點,“龍木棠啊,你說,是不是被邪術死氣侵蝕的人,都變成了最好的傀儡煉制材料?”

“嗯。”龍木棠眼睛有些紅,聲音發顫,眼前浮現出無數熟悉的面孔,“如果沒想錯,他們必然有不少都像白彥一樣,被做成了傀儡,被驅使,最後碎裂,被丢棄。”

說到這裏,室內再次安靜下來。

陸爻沒說話,雖然不認識那些已經去世的人,包括他沒有見過面的外公外婆。但僅僅是設想有一天,他自己身邊的朋友被煉制成了傀儡,那種怒氣和恨意,就感同身受。

等龍木棠和易述的情緒漸漸恢複,陸爻才開口,“龍婆婆,我有一個猜測。”

“你說吧。”

“這一次我和薛緋衣在易前輩這裏,被困在了陣法當中,我認為背後的人,是想讓我們将視線都放到易前輩身上。因為假如說,不是……白前輩的出現,那易前輩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薛緋衣也點頭,“我當時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易前輩。”他看了眼被做成傀儡的白彥,忍不住說到,“但是假冒玄戈的傀儡,正好就是白前輩,我認為,要不是背後那個人,不知道易前輩和白前輩很熟。要不就是知道這層關系,但在那個人眼裏,所有的傀儡都只是傀儡,沒有什麽區別,根本不在意。”

而他更傾向于後者。

薛緋衣看了陸爻一眼,兩個人心裏都清楚,假如真的是後者,那麽背後那人,就會是一個極為可怕的對手,甚至二十年前那場動-蕩的根源,也變得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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