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七卦

“不是木偶。”玄戈觀察着從對方臉上脫落下來的碎塊,靠近了一步, “這假貨身上的血肉皮膚都是真的, 但又和人類有區別,很僵硬, 沒有生氣。”

“所以……這是傀儡術嗎?”陸爻的聲音有些輕。

他看着地面上的“人”, 對方的臉就像是破舊的牆面,布滿了裂縫, 其中有好幾塊已經剝落下來了,但沒有流血,更像碎開的白瓷片。倒在地上的姿勢也十分扭曲, 如同被丢棄了的人偶。

“我聽鐘前輩說過, 如果一個人已經被煉成了傀儡, 那在他後頸, 會有一道血痕。”

玄戈握緊他的手, 很快又松開, “乖,我去看看。”

搖了搖頭,陸爻伸手拉了對方的手腕。

拿他沒辦法, 玄戈牽着人,“那一起。”

走過去蹲下-身,玄戈把木偶一樣的人翻了過去,手掌下的觸感冷硬。伸手将對方後頸部位的衣領往下拉,露出來的皮膚表面光潔一片。

看了眼對方臉上裂開的縫隙,玄戈聚了一點氣在手指上, 輕輕一碰,皮膚表面就像瓷器一樣龜裂,碎片跟着掉到了地上。

随着碎片落下化成粉,一道一指寬的血痕也出現在兩人的眼前,橫貫在後頸上,非常猙獰。

“是傀儡。”玄戈站起來,撚了撚手指的指腹,“和碰木偶或者塑料人偶的手感差不多。”

說完,他周身的氣壓明顯在降低。忍了兩秒沒忍住,擔心自己的手抓痛陸爻,幹脆放開。拿了根煙出來咬嘴裏,又去包裏摸打火機。

“打火機不是被你掰歪扔了嗎?”

手一頓,玄戈垂眼,對上陸爻清透的眼神,忽然伸手直接把人壓在了自己懷裏,用的力氣很大。

陸爻鼻尖直接撞了上去,一陣酸痛,他正想伸手揉揉鼻子,就感覺玄戈嘴唇挨着他的耳朵,聲音很低,有些澀,“你怎麽就這麽傻?這是傀儡術,如果……你也會變成這樣。”

說到後面幾個字,聲音都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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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巴抵在玄戈的肩上,陸爻想了想,伸手環着玄戈的背,力道很輕地拍了拍,也不知道說什麽,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現在好好的,和你在一起啊。”

聽了這個回答,玄戈手臂收得更緊了些。他知道陸爻并不是一味的善良,而是不斷在提醒自己要往前看,不要陷在過往的泥沼裏。

他做不到陸爻這麽豁達。

吸了口氣,咬了一下陸爻的耳尖,玄戈語氣無奈,“傻小貓,老子這是心疼你。”

“癢——”覺得耳朵酉禾癢酉禾癢的,陸爻往旁邊躲了躲,但還被玄戈抱着,沒成功。

又親了親他左眼眼皮上的痣,玄戈聲音很輕,“我的小貓真的很勇敢。”

又過了幾分鐘,想起從易述的餐館離開時對薛緋衣說的話,陸爻正準備打電話過去,正好對方的電話就過來了。

“你們在哪兒?沒事吧?不對,你沒事吧,那個冒牌貨怎麽樣了?”一接通,薛緋衣那邊噼裏啪啦一串話就冒了出來,“龍婆婆已經到了,正在和易述說話,哎我隔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我是不是豬隊友了?”

語氣十分懊惱。

陸爻一個問題一個問題挨着回複,“我在離餐館沒多遠的巷子裏,沒事,那個冒牌貨的情況有些複雜,但已經造不成威脅了。玄戈過來了,和我一起的。”最後他笑起來,“你不是豬隊友。”

約好在易述的餐館見,陸爻挂斷電話,就看見玄戈已經把地上躺着的傀儡“托”了起來。

“你這是控制着‘氣’,把他托起來的?”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操作,陸爻有些驚訝。

“嗯,”玄戈和傀儡離得有一步遠,“不然我還親手扛他?不可能的。”

看他表情嫌棄,陸爻笑起來。

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易述的餐館沒有多遠,但小巷錯綜複雜,陸爻幹脆用卦象來找方向。

在巷子裏穿來穿去,拐了個彎,陸爻就看見薛緋衣站在門口,手上抱着星盤,正時不時地往周圍張望。

看見陸爻走過來,薛緋衣眼睛一亮,走了幾步,忽然看清楚漂浮着的竟然是“玄戈”,吓得差點蹦起來,“卧槽卧槽,這是個什麽鬼?”

“假貨。”玄戈從陸爻身後走出來,直接把傀儡放到了餐館裏面,以免吓到路人。

看着這場景,薛緋衣抱緊了清河,“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好靈異。”

清河這次沒有嫌棄他,還安慰了一聲,“不怕。”

“龍婆婆和易前輩在裏面嗎?”

“在,”聽陸爻問,薛緋衣迅速把情況說了,“我給龍婆婆打了電話之後,就直接趕了回來,找了個借口沒走。我猜易前輩可能也發現了什麽,還挺配合。等龍婆婆來之後,我就把事情告訴了她,現在他們兩個在裏面說話。”

一邊說着,幾人一邊往裏面走。

剛跨進院子,龍木棠和易述正好從裏面出來,一眼就看見了院子裏躺着的傀儡,以及站在旁邊的玄戈。

龍婆婆抿緊了嘴角,“這就是小壯說的,假的玄戈?”她開始表情有些驚訝,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

“是。”陸爻過去,将傀儡的後頸露了出來,指着血痕,“這裏,是煉制成功的傀儡的标記。”

龍婆婆仔細看了,表情嚴肅,“确實是。”

這時,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易述忽然臉色一變,“等等!”他聲音緊繃,步伐有些慌亂地快走幾步,停在了傀儡前面。又像是害怕什麽一樣,身形都滞住了,只是眼睛緊緊地盯着那道血痕。

陸爻看了龍婆婆一眼,見龍婆婆朝他搖搖頭,才開口道,“易前輩?”

易述完全沒反應,整個人都像失了魂。

在路上已經聽陸爻講了在易述的餐館,和薛緋衣一起被法陣困住的事,玄戈動了動,站到了一個随時可以把易述制住的地方。

——除了陸爻,在場的人他誰都不信。

龍木棠察覺到了不對勁,“易述,發生了什麽事?”

隔了好一會兒,易述才擡頭,怔怔地看着龍木棠,表情似哭似笑地,“白彥……他是白彥!”

“白彥?”龍木棠反應過來,“二十幾年前他不就被你親手——?”剩下的話,她咽了回去。

但旁邊站着的陸爻他們已經反應過來,鐘淮南曾經提起過,二十幾年前,易述的好友沉迷邪術失去心智,是他親手結束了對方的生命。

之後易述就離開玄術界,再也沒回來。

看着地上的傀儡,薛緋衣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話題發展。而且二十幾年前玄術界的動蕩,連他爺爺都不愛提起。

往前走了兩步,易述蹲下去,伸出來的手指抖得停不住,他指了指血痕旁邊的一個淺色胎記,艱難地開口,“白彥就有這個胎記。”聲音都沙啞了。

龍木棠站到易述旁邊,“你确定?”

“我确定。”

想了想,龍木棠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問,“還有什麽特征沒有?”

“腳踝,白彥的左邊外腳踝下面有三顆痣,正好圍成了一個三角形。”

龍婆婆親自蹲下-身,伸手拉開了傀儡的褲腳,露出了腳踝。腿部皮膚的表面也不完整,随着裂縫的不斷增加,用作僞裝的表層皮膚已經脫落了不少。

而腳踝下面,确實露出了三顆痣,和易述描述的一模一樣。

一時之間,都沉默下來。

盯着躺在地上的人,易述閉了閉眼,整個人都在不可抑制地發抖。隔了一會兒,他忽然站起來,身形晃了晃,随後直接背過了身。

薛緋衣和陸爻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龍木棠去把店門關上了,轉身回來,嘆了口氣,“進去說吧。”說完,看向易述的背影。

沒讓她等多久,易述轉身沉默地走到白彥面前,單膝跪在地上。他下意識地伸了手出去,但最終也沒有落到對方的臉上,轉而把人橫抱起來,動作小心翼翼的。

進到室內,易述拿了煙鬥和煙絲出來,手一直在顫,好一會兒才把煙絲點燃。他抽了幾口煙,在彌漫的煙霧後面慢慢開口說話,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二十二年前,我差不多三十歲,白彥比我小一點。”他盯着煙鬥裏燃燒的煙絲,看不清神情,“那時整個玄術界、玄委會都很亂,很多熟悉的人,像是忽然之間就沉迷邪術,喪失了心智,變成了只會殺人的瘋子。”

聽到這裏,龍婆婆坐在一旁,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和白彥從小就認識,當時他還說笑,如果誰真的沒了神智變成了瘋子,那死在對方手裏,也比死在別人手裏要好。”易述不敢看那個傀儡,接着說道,“但是情況越來越嚴重,每天都有人死。”

他看了一眼陸爻,“你外公外婆,就是因為這件事去世的。還有鐘淮南,也因為山體塌陷,被埋在了岩石下面,差點沒命,出來之後也很長時間都一蹶不振。”

“我當時是和白彥一起,去查一條線索的真假,沒想到白彥也沾了邪術,連我都認不出來了,一直叫嚣着要殺人、要奪人生氣。我控制住了他,想把他帶回玄委會,但在中途他有過一次清醒。”

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了當時的情景,“他……拽着我的手讓我快殺了他,說已經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不想自己變成一個怪物。”說到這裏,易述終于還是把視線移到了傀儡身上,“後來我動手,親自動手,結束了他的性命。”

尾音很輕,卻像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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