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蒼茫深邃的宇宙中，一團團炮火無聲無息地綻放凋謝，仿佛瑰麗的煙火，卻帶着能夠摧毀所有生命的恐怖力量。在炮火的追逐下，一艘千瘡百孔的巡航星船依然堅定地往前航行，似乎根本不懼怕下一刻就會被粒子束和電磁炮化成宇宙塵埃。

刺耳的警報越來越響，視野之內都閃爍着鮮血一般的紅色燈光。每一次被炮火擦邊擊中，這艘星船就會大幅度地震動，現在幾乎已經震動得快要散架了。朱利安牢牢地抓住駕駛臺，穩定住自己的身體，确保不被甩出去，目光緊緊地盯着身邊的少年不放。

也許他應該恐懼，也許他應該暴躁，也許他應該怨恨，也許他應該做點別的什麽來自救——可是，他現在腦海裏卻完全是空的，只顧着注視着眼前的少年，只顧着像是入了迷似的望着他。好像僅僅只是看着他，自己就能跟着他逃出生天。

少年的表情非常淡定，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多了些專注而已。他好像并不在意星船被擊中多少次，是不是馬上就會散架，一直盯着屏幕不斷地調整星船的速度和方向。朱利安其實知道，他的目标始終不是逃跑，而是找到那顆宜居星球的坐标。但奇怪的是，他們竟然能堅持到現在還沒有被擊落。

又一條粒子束擦着艦橋邊緣飛了過去，星船終于無法維持平衡，慢慢地開始傾斜。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出現了小行星帶，一顆緩慢轉動的氣狀行星出現在視野裏。沈回川毫不猶豫地飛了進去，緊接着給了其中一顆小行星一記電磁炮。被擊碎的小行星炸成了碎片，飛向星盜們的星船，卻不能給他們帶去太大的威脅。

沈回川的目的當然不是反擊，一艘破破爛爛的星船也打不出“以一敵十”的漂亮戰果。他只是想拖延時間而已。為了躲避小行星的碎片，星盜們不得不暫時開啓了防護。他們用的都是破舊星船，能量根本不足以同時支持防護和強力攻擊，只能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

沈回川繼續在小行星帶裏飛行，隔三差五就用電磁炮擊碎小行星，擾亂敵人的攻擊節奏。幾次之後，敵人的陣腳有點亂了，他們的星船終于得到了喘息的時間，借着行星帶裏大大小小的障礙，和敵人漸漸拉開了距離。但這只是暫時的，靠着智腦的掃描，對方很快就能找到他們。

連續飛了一段時間，占滿整個屏幕的氣狀行星逐漸往旁邊移了移，屏幕的某個角落裏忽然蹿出了一抹綠意。

朱利安注意到沈回川微微勾起的唇角，愣了愣，忍不住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那是一顆漂亮得像湖水一樣的綠寶石星球。她被氣狀行星遮掩着，默默地在太空中自轉，深深淺淺的綠色就像暈染一樣舒展開來，然後在側面漸漸轉化為藍色。綠色和藍色交織，似乎就能讓人感覺到蓬勃生命的奇妙力量。從看見它的那一剎那起，任何人都能确定，這是一顆宜居星球，而且是一顆植物非常發達的宜居星球。

“沈……我們，我們找到它了。”瘦小的孩子睜大了眼睛，幾乎是着迷地望着這顆瑰寶一般的星球，忍不住伸出手撫摸着屏幕裏它漂亮的剪影。

“是的，我們找到了，星盜也找到了。”沈回川冷靜地回答，看了一眼後面窮追不舍的幾十個光點，在鍵盤上設置好了三分鐘後返程自爆，拎着孩子就往他們的登星艙跑去。

經過用餐區的時候，他把朱利安放下來，打開冰櫃塞給他一堆營養劑，自己也抱了剩下的一堆。雖然宜居星球近在眼前，但誰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确認哪些是可以吃的食物？這些營養劑高熱量又方便攜帶，雖然味道難以接受，他還是舍不得丢棄。

緊接着兩人繼續飛奔，只用一分鐘就來到了登星艙。庫房底部打開，登星艙啓動，落入了茫茫的宇宙當中。兩分鐘後，登星艙已經離開了小行星帶，以綠寶石星球為目标沖過去。朱利安的雙手在駕駛臺上翻飛，幾乎顧不上看後面的那堆敵人。

沈回川站在艙尾，借着舷窗，望見了那一場盛大的焰火。

只顧着追逐的星盜船被小行星帶隔離成為幾部分，沖在最前面的也是最沒腦子的，根本沒想過對方會采用同歸于盡的方式自爆星船。五六艘星船都已經來不及躲避，只能連續化成了焰火，靜寂無聲地在宇宙中綻開。剩下的星盜星船都漸漸地加快速度趕了上來，但等他們發現綠寶石星球之後，追殺他們的利益就比不上開拓資源的利益了。只要他們有點智商，就應該知道現在最該幹的事情究竟是什麽。

沒過多久，登星艙已經進入了綠寶石星的引力範圍，順利地确定了登星軌道。那些星盜船則集結在小行星帶外圍，并沒有追上來，也沒有輕舉妄動，就像它們只是斥候或者探子，正在等待着主力大部隊的到來。

沈回川盤腿趺坐在地上，不緊不慢地拿起了一支營養劑：“軌道設定完了，讓它自己登陸吧。過來休息。”

朱利安回到他旁邊坐下，撕開營養劑狼吞虎咽。從沙蠍星盜追擊開始，他們已經逃了整整一天一夜。在逃跑的過程中，根本感覺不到饑餓，滿心只有緊張和專注。直到現在，心裏放松下來，胃部餓得幾乎痙攣的熟悉痛苦感才不斷地湧了上來。

沈回川并沒有教育他調整用餐禮儀的想法，默默地吃完之後，随手撈起趴在他身上的小家夥：“沙蠍星盜團看起來也不完全是烏合之衆。如果他們是，我們的結局很有可能是拖着黑煙墜下去。”登星艙的防護能力和星船完全不是同一個級別，只要被擊中兩三次，就會徹底失去控制。不得不說，他們倆的運氣不錯。

“星球資源的利益太大了，他們這種小喽啰根本不敢伸出手。如果被那些貪婪的隊長、中隊長知道他們先登上了星球，他們一定活不到明天。”朱利安補充說明，“沙蠍星盜團是混亂區最大最惡心的星盜團，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人都很殘忍，就算是混亂區裏也沒有幾個人敢招惹他們。”

“那他們一共有多少個人？”

“也許有一兩萬個人？我只知道，最主要的A隊、B隊、C隊分別由A階哨兵、B階哨兵和C階哨兵組成。C階哨兵大概有三千人，B階哨兵五百人，A階哨兵只有不到一百個人。剩下的都是雜牌隊，都是D階哨兵，由一些C階哨兵帶着。”

“死了一個雜牌的C階哨兵、十幾個D階哨兵，應該是正常的損耗。正常來說，他們不會一直記住這種小仇恨，也沒有必要為了這些不重要的人報仇。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們來到這顆星球上采集資源之後，我們盡量避開他們。”

“……嗯……”

孩子發出了含糊的回應，沈回川望了他一眼：“朱利安，你的目标是活下去嗎？如果是，記住你的目标。如果不是，想想你的目标應該怎麽完成，不要像那些沒腦子的星盜一樣沖動。”他們倆之間的同伴情誼，說深也深，畢竟好幾次同生共死，說淺也淺，畢竟一直互相防備。他不可能把這孩子當成師弟師妹一樣教養，只能提點他幾句。至于他能不能聽得進去，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朱利安又吃了一根營養劑，再一次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他身後的癞痢小老虎擡起腦袋，露出紅色的眼睛，裏面充滿了暴戾和仇恨。揉着眼睛昏昏欲睡的小家夥吓了一跳，瞪着圓眼睛往沈回川懷裏縮。

“算了，你睡吧。”沈回川淡淡地說。

不知道為什麽，朱利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現在眼睛血紅的樣子，也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心底的戾氣，于是轉身背對着他躺下了。

也許他是對的，可是他控制不住，他一刻也不想等，希望能親手把那些該死的人渣都撕成粉碎。如果有一線機會能報仇，為什麽要控制呢？之前殺那些人渣的時候，憑的不就是心底的恨意和殺意嗎？憑的不就是一直隐藏在身體裏的熊熊怒火嗎？

都只是一群C階、D階的人渣……他一定能做得到——以後說不定也不會有更好的機會了！！只有親手幹掉他們，他心裏才會覺得滿足和高興！！而且，這是他的事，不需要沈回川的命令和控制！！

沈回川望着孩子無意識蜷曲起來的身體，心底輕輕嘆息，閉上眼睛開始冥想。

——

登星艙像流星一樣，從星球上空劃過。穿過一層又一層的雪白雲朵之後，慢慢地減速，減少空氣對艙壁的摩擦，然後掃描合适的地點降落。

沈回川透過舷窗，望着久違的蔚藍色天空，心裏微微舒展起來，眼裏不自禁地透出了笑意。回想奪舍重生在這個世界之後的生活，每一天幾乎都沒有真正安穩過。逃出研究所，被丢棄在茫茫宇宙裏，被星盜捕抓然後殺掉他們，緊接着又被追殺——

他并不是不适應這種緊張的生活，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時間和地點靜下心來，好好地追求他的道，探索哨兵向導修行的方法而已。而這對于他來說，是僅次于生存的最重要的事。不，對于修真界的人來說，說不定追求道和升仙比生存還更重要。否則大家就不會往各種秘境和險地裏鑽了。

危險關頭的頓悟，機緣，對叩問自己的道都有好處。或許，他之前遇到的一切，也都是天道安排的機緣。

想到這裏，他垂下眼看向旁邊的孩子。孩子趴在舷窗邊，好奇地望着外頭越來越近的綠色叢林，忍不住發出了驚嘆聲：“好大的樹林……從來沒見過……”看上去，就像一個真正的十歲孩子。

也許，這孩子和他的機緣因果，也并不像他想象中那麽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