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莫等閑從哪個莫名其妙的夢裏驚醒,竟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昨晚睡在書房裏,頭下枕的書卷上正寫着“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

難怪會做那樣的夢……

他把書卷合上,放回原來的地方,這才推開門走出去。外面朝陽正好,又是一月裏難得的沐休,不用給學生講課,他也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書院外面是一片桃林,初春那會開了一片粉色的桃花,像極了書中所寫的世外桃源。而如今桃花已謝,樹枝上長着青澀的桃子,半個拳頭大小。

書童還是愛玩的年紀,踮着腳尖仰頭數着桃子。莫等閑卻拿着木勺,給桃樹澆水。

他直起腰,看着這片桃林出神,等果子熟了,他可以把桃子摘下來送給鎮上的鄉親,算是報答他們那麽多年的照顧。

太陽越來越熱,莫等閑抹了一把從額角流下來的汗水,招呼着書童回家。

書童懂事地提過木桶,哼着小曲先走了,他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照顧莫等閑很久,平日裏洗衣做飯這些粗活都是他來做。

莫等閑回頭看了一眼,算計着時間。等桃子摘完,他想去淮州看看。

“這位公子,在下冒昧打擾了。”

莫等閑正要回去,便聽得後面有個男子的聲音。他轉身看向來人,對方看起來弱冠有餘,而立未足的年紀,但身上穿得富貴,不知道是和來頭。莫等閑沖對方點點頭,問:“公子何事?”

男子雙手握扇,說:“在下從淮州而來,聽聞公子是當地有名的夫子,特來拜訪。”

聽聞淮州二字,莫等閑眼裏劃過神采,作揖道:“公子多禮了,在下不過區區教書人,不敢當。”

日上中天,莫等閑覺得這樣讓客人在太陽底下站在實在失禮,這才想起要把對方往屋子裏請。男子也不推辭,跟着他走。

桃林到書院有一段距離,桃林間被分開,中間鋪着一條石板路。因為今日不用授課,莫等閑也穿得随意一點,腳上踩着的木屐在石板上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出特別的聲音。

他專心想着事情,有好幾次差點被橫出來的桃枝劃到,都是身後的男子用扇子幫他擋開。莫等閑回過頭沖對方感激一笑,卻讓身後的男子失了神。

書童抱着柴禾往夥房走,見到莫等閑身後非富即貴的男子,一時不知道要做什麽。莫等閑喊了他一句:“曉書,你去雞窩裏掏幾個蛋,多洗幾個蘿蔔,今兒有客人。”

男子聽到莫等閑這個樣子,當下一笑。莫等閑回過頭抱歉地看他:“今日不知公子來訪,寒舍什麽都沒準備,還請公子不要見怪。”

“莫公子客氣了,客随主便。”男子作揖道。

莫等閑引他進廳堂,這裏平日鮮少有人來訪,廳堂除去桌椅便無其他。莫等閑請他去上座,又親自拿出了上次梅小姐送的荷葉茶泡上。

茶葉遇熱水很快就散開,白瓷杯裏的水漸漸變成淡綠色,空氣中彌漫出一股荷葉的清香。

男子把扇子收起來,嘆道:“秦莊的荷葉茶果然名不虛傳。”

莫等閑沒想到他能一下子聞出來,坐下後問道:“公子是淮州人,可認得秦酒莊?”

男子淡淡笑了一下,說:“我祖上與秦莊有點淵源,不過都是百年前的事了。現在秦莊香火不如從前,兩家也斷了聯系。莫公子有何事相問?”

莫等閑沒想到會問到怎麽尴尬的事情,說:“也無什麽大事,就是想知道。在下還不知道公子姓名,如何稱呼?”

男子像是才想起來還沒介紹自己,放下茶杯起身道:“失禮失禮,在下姓寒單名昇,日升的那個昇。”

聽到這個名字,莫等閑有種淡淡的失落感,但也只是一會,曉書便招呼他們吃飯。

中午的飯菜是有點寒酸,莫等閑想着今天沒課,不如到市場去買點什麽回來。曉書本來想跟着他一起去,寒昇卻說由他陪同就好。莫等閑也想深度了解一下淮州的事,就沒讓曉書陪同。

書院到市場有一段距離,要經過一片稻田。傍晚的日頭那麽毒辣,莫等閑看着前面一手拎着生雞,一手提着大米的男子,有點後悔沒讓曉書跟來了。

寒昇卻毫不在乎,反倒問他:“莫公子在這裏住了幾年,我看這裏的人對你都挺熱情。”剛才在市場,小商小販見到莫等閑都争先恐後和他打招呼,把自己攤上最好的蔬果都往他手裏塞,讓寒昇不得不好奇。

莫等閑沒告訴對方實話,寒昇怎麽都不是本地人,不像他們那樣已經習慣自己的樣貌和存在,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已經在這裏生活了無數個春秋,說不定還會被當成妖怪。于是他裝作思考一番的樣子,才說:“大概有五六年了吧,我一直在這邊教書,大家都認得我。”

寒昇點點頭,說:“看你年紀那麽小,沒想到已經當了那麽久的夫子,真是讓人佩服。”

莫等閑笑了一下,問他:“那寒公子呢,家裏是做生意的麽?”

寒昇回過頭看他一眼,淡淡說:“祖上做過生意,後來破産,父親便送我去拜師學武,這幾年雲游四方,倒也逍遙。”

莫等閑已經不記得外面是什麽樣子,他從記事就一直在這個小鎮,從來沒有出去過。

晚飯過後天已經暗下,要走夜路回鎮上不安全,書院偏僻,蟲蛇一類在夏季特別多。于是莫等閑順其自然地就讓寒昇留宿了。

莫等閑讓曉書在東廂收拾一間客房出來,這裏平時沒什麽人來借宿,被子放久了都有一股陳舊的檀木味。

“寒公子,今晚就委屈你了。”莫等閑抱歉地笑笑。

寒昇在不大不小的屋子裏轉了一圈,回過頭說:“是我冒昧了才對。”

莫等閑想起他還沒有弄懂的兩句詩,想一會到書房去繼續查找資料,便對寒昇說道:“一會曉書會過來送熱水,寒公子早點休息。”

等莫等閑一走,寒昇便沉下了臉,在搖曳的燭光下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一會曉書真的進來倒熱水,寒昇點頭謝過他,便從身上拿出一個青色瓶子,往水裏倒了進去。

月色如水,莫等閑卻在案前翻閱一本又一本的詩書,桌子上燃燒的蠟燭吸引了不少蟲子往裏撲,發出啪啪的聲音。

莫等閑正看得入迷,他被書上另一個故事所吸引。

門吱呀的一聲被打開,莫等閑猛地擡頭,看到進來的是寒昇,有點驚訝,問他是不是房間有什麽不妥。

寒昇輕輕搖頭,說他只是認床睡不着出來走走,“我看到書房還亮着,便過來看看,你這麽晚沒睡,是要找什麽嗎?”

莫等閑想到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詩句,想着或許寒昇能理解呢,于是便把這個問題告訴了對方。

寒昇聞言向莫等閑走過去,站到他背後胸膛若有若無地貼在莫等閑的背上,像是兩人之間最親密的距離。

莫等閑鼻子很靈,幾乎是寒昇一靠近,他就聞到了對方身上淡淡的香味,很熟悉,但是他又想不出來那是什麽味道,而他印象裏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在哪聞過同樣的氣味。寒昇拿着筆,在白紙上把兩句詩寫出來,問他是不是這樣寫。莫等閑點點頭,問他知不知道如何解釋。

寒昇靠在他背上,雙手環過他的肩膀,像是在後面擁抱着他。莫等閑心裏有點細微的躁動,有點癢,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卻聽寒昇低吟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

莫等閑聽到對方念出來的兩句詩,嘴巴不受控制地喊出了夢裏的那個名字。

“君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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