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跟了我，我把戲給你
下午五點，秋高氣爽，一棟整潔的大樓外排着長長的試鏡隊伍。火紅的塑料長椅，每五個座位隔開一小塊空隙。年輕男人們穿着各種各樣的名牌衣衫，經過長時間的等待，在椅子上呈現出了不同程度的緊張或放松姿态，偶爾不自覺地瞄一眼前方的試鏡間入口……
只有一個人窩在長椅上頭也不擡。
顧雲澤注意這個人很久了，他的助理跑去給他買水又跑了回來，那個裹着大大連帽衫的男子還在擺弄着手機。旁人的輕松與焦躁似乎都和他無關，他低着頭，全神貫注，仿佛世間一切都離他很遠，只有手機能讓他快樂。
顧雲澤好奇地湊過去看，正好見到一只小狐貍靈活地從屏幕中跳起來甩了套連招。顧雲澤坐在那男子的左手邊，窺見屏幕上冒出了一連串的感嘆號：“妲己，你都蹲了我多少次了？！！！”
妲己（悠悠然然）：“你是刺客，我不殺你，你會殺我。”
韓信（我讨厭法師）：“別解釋，解釋就是狐你太騷！！”
妲己（悠悠然然）：“……”
顧雲澤津津有味地看着年輕男子玩王者榮耀。妲己是後天發育的英雄，可是男子顯然能稱得上是高手。男子贏了一把又一把，在新開的又一把中，終于遇上了難能挽回的逆風局。
“你為什麽不去支援啊？”顧雲澤忍不住問。這一把男子的隊伍已送了兩位數的人頭，對面卻才死了一個。
孟悠然輕描淡寫：“打不過，死貧道不如死道友。”
顧雲澤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但只見男子年紀極輕，睫毛極長。因為連帽衫把他裹得太緊，幾乎只在發絲下漏出一點白皙細膩的肌膚……
顧雲澤的助理輕輕地戳了下自家藝人，耳語一陣，顧雲澤面色古怪，再瞧男子，眼裏就帶上了說不出的鄙夷。
原來是他，怪不得連玩游戲都這麽自私。
“三十七號，顧雲澤！”
“來了！”顧雲澤将腿上的外套遞給了助理，信心滿滿地走進了試鏡間。
孟悠然仍然全神貫注地玩着游戲，當他手上的英雄發育起來後，游戲局勢終于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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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號，孟悠然！”
“到！”孟悠然按黑勝利頁面，揭下腦袋上的帽子，走了進去。
“四十個了？”《奉天》劇組的導演趙正義坐在上首整理名單，頭都沒擡。
助理：“四十個了。”
“休息十分鐘！”趙正義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瓶。
工作人員就直接把進門的孟悠然請到了一邊。
試鏡間是一間舞蹈房，房間正前挂了一大塊黑板，正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鏡牆。黑板下幾張桌子硬生生拼接出了領導講話的高大範兒，除了幾塊碧綠的墊子和清潔工具以外，雜物都已經被清得幹淨淨。工作人員從一旁的大包裏掏出個小馬紮，“啪”地一聲打開，請孟悠然坐下休息。
孟悠然一屁股坐下，登時覺得自己矮了半截兒。
導演趙正義坐在黑板下和人聊得熱火朝天，先前排隊時坐在孟悠然身邊的顧雲澤一臉腼腆的笑容，親熱得站在個穿着西裝的年輕男人身旁。
孟悠然的視線掃過顧雲澤，在那年輕男人的身上頓了頓。
……完蛋！
孟悠然心頭一凜，确認他試鏡前這部電視劇并沒有飛魚娛樂經紀的控股投資。試鏡當天撞見自家“小老板”，這次試鏡怕是要黃！
“裴少看什麽呢？”趙正義注意到了裴靖翔的異樣。
裴靖翔別開眼，拽了下自己的領帶：“沒什麽。”
趙正義道：“雲澤挺符合咱們人物角色的，只可惜肢體有些別扭，做起武打動作來不夠潇灑。”
裴靖翔：“畢竟不是學武出身，還要多靠趙導打磨了。”
顧雲澤不好意思地笑笑。
趙正義含笑不語，喝了口水，向一邊的工作人員打了個手勢：“繼續。”
孟悠然走到長桌前，向所有人做自我介紹。
趙正義瞧見孟悠然便是眼前一亮！先前孟悠然坐在那小馬紮上，乍一眼看去還以為是個青澀的高中生，待得他起身走近他，他才發現他的身高比他目測的高，怕是有接近一米八。
年輕人穿着淺色的連帽衫，下身一條略顯得寬松的工裝褲。眼眸烏黑，鼻梁高挺，半長不長的碎發幹淨清爽，更難得的是他骨肉勻稱，體态修長，所謂秋水為神玉為骨，透進骨子裏的溫潤風華。
趙正義非常滿意孟悠然的容貌儀态，語氣都透了幾分溫柔：“小夥子試鏡前看過原着嗎？”
“看過。”
趙正義：“那你覺得男主人公孟俢雲有什麽缺點？”
“趙導。”孟悠然垂下眼，“其實我想試鏡男二‘趙一器’。”
裴靖翔“嗤”地一聲從鼻子裏噴氣。
趙正義愣了一下：“我怎麽記得趙一器試鏡的日期不是今天？”說罷他瞟了眼自己手裏印着日期的名單。
“對不起趙導，我不小心記錯了試鏡日期……”孟悠然連連致歉，“實在抱歉耽誤了趙導和大家的時間。”他說完，就勢準備離開。
“站住！”裴靖翔出聲，眸子緊緊盯着孟悠然快走到門口的背影，“想走就走，你當這兒是什麽地方？！”
趙正義和顧雲澤等人都詫異地看向裴靖翔。
孟悠然回頭，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與惶恐：“這兒……不是試鏡的地方嗎？”
“……”裴靖翔口氣非常不好，“我當然知道這是試鏡的地方，我是說你都已經浪費了我們的時間了，下次再來豈不是要浪費更多時間？”
“裴少說的對。”某監制道，“來都來了，這位帥哥，回來回來！”他像叫寵物似的勾了勾手。
孟悠然見裴靖翔和趙正義都沒有反駁，便當真回去，半垂着眼站在長桌後。
趙正義低聲吩咐了一邊的工作人員，那工作人員就先帶孟悠然去隔壁試戲服。
孟悠然眼睜睜看着工作人員給他拿了套白衣，不由嘆氣。他臨時改了口風說要試鏡趙一器，本是想拖過今天，退而求其次。趙一器在《奉天》原着中是一個普通的配角。這個配角從來只穿黑衣。除非趙正義把原着戲份改得面目全非，否則的話，這套戲服就是屬于孟俢雲的！
近年來小說改編劇盛行，趙正義導演在業內名聲極好，除卻脾氣像春風般溫柔，最出名的就是尊重原着。
今天孟悠然若試鏡的是趙一器，裴靖翔還有百分之二的可能性放行，試鏡的是孟俢雲，裴靖翔百分百不通過！
“裴少認識那小夥子？”試鏡間內，趙正義好奇地問。
裴靖翔古怪道：“他是我旗下的藝人。”
趙正義翻了一下投遞來的藝人資料，還真是。
“……裴少看起來好像不喜歡他？”
裴靖翔笑了笑，略帶譏諷。
站在他身邊的顧雲澤登時想起了公司裏的八卦。
孟悠然是他們公司有名的男狐貍精。科班出身，各方面完美。只可惜過于急功近利，從大學就開始抱大腿，惹了圈內許多大佬的嫌惡……聽說裴靖翔也是他抱的大腿之一，裴靖翔年輕氣盛，記仇得很，把孟悠然簽到自己公司，想要永遠雪藏他。
不多時，孟悠然換好了古裝，又踏入了試鏡間。
裴靖翔一見他進門，那雙眼珠子立刻就釘在他身上不動了。
娛樂圈俊男美女那麽多，一個省每年就有數萬人參加藝考。醜的人大多各有各的醜法，好看的人卻總是相似的。
孟悠然的好看，卻叫人見之難忘，前面四十個人的試鏡，除了他自己準備立捧的顧雲澤外，裴靖翔連臉都沒記住。
“來，試一段孟俢雲的戲。”趙正義示意，助理就把一張A4大小的打印紙遞給了孟悠然。
孟悠然心道果然，雖然裴靖翔在上頭虎視眈眈，他卻還是用心将臺詞記下，醞釀了兩分鐘。
“唔！”孟悠然做出一個被擊中要害的動作，一個踉跄跪倒在地。
“為什麽，為什麽是你？”孟悠然的臉上先後出現驚怒、詫異、悲怆，最後又轉回驚怒！
“……我殺你父母從不後悔！你父母就是叛徒，就是奸細！就算重來一次我還是會殺了他們！”孟悠然盯着裴靖翔，眼淚從眼眶中仿佛斷線的珠子一般落下，一字一句道：“你的爹媽，死了活該！！”
裴靖翔：“……”
顧雲澤：“？？？”
總共不到一分鐘的戲，孟悠然演完以後頃刻就把所有的情緒收了，向衆人鞠躬。
“戲不錯，剛才那兩下子像是練過的。”趙正義沉吟片刻，道，“只不過……”
“只不過會點兒裝模作樣的把戲，未免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裴靖翔冷冷道，“咱們劇組的武指老師，可蟬聯了東三省三屆男子組武術比賽冠軍！”
孟悠然沉默不語。
趙正義早瞧出他和裴靖翔間的不對勁：“裴少怎麽看？”
裴靖翔道：“試鏡時太裝，不合适！”
趙正義目光一轉，工作人員就面色不變地請孟悠然離開。
“趙導。”孟悠然忽道，“你們劇組還缺武替嗎？”
趙正義驚訝道：“你能來？”
《奉天》是部武俠劇，因為言情戲份很多，主演個個年輕靓麗。他們劇組普通武替很多，但身形儀态上要完美武替男主基本不可能。
孟悠然斬釘截鐵道：“能！”
“武替不露臉。”裴靖翔諷刺道，“頭前才有替身爆料“敬業”的正主，趙導注意，別讓人鑽了空子炒作才是。”
趙正義暗想，這意思應該是同意了，他讓工作人員去櫃子下找了一堆表格，讓孟悠然填了自己的名字和聯系方式。
顧雲澤眼睜睜地看着孟悠然離開，餘光瞧着自己老板，發現裴靖翔自“狐貍精”走後就開始心不在焉。
“我殺了你的父母從不後悔，你的爹媽，死了活該！”新進場的藝人用力過度地嘶吼。
裴靖翔卻仿佛如夢初醒，抄起外套向趙正義告辭！
不對，就這麽放過孟悠然也太便宜了！他剛才明明罵他了！！
※
【試鏡結束了。】
孟悠然走到建築物外壓了壓被風吹起的碎發，發消息給他的助理。
【好的孟哥，我馬上就來接你！】
孟悠然瞧了一眼四周，走到一棵樹下乘涼。
裴靖翔拎着搭在肩上的外套，氣勢洶洶地沖到了他的面前，“孟悠然，你又罵我父母！”
孟悠然擡頭，一臉茫然：“裴少說什麽？”
“別裝了。”裴靖翔冷哼了一聲：“我可還記得‘武家坡’！”
那一年高中同學聚會，孟悠然被撺掇着表演一個節目，他盯着裴靖翔唱了一段京劇《紅鬃烈馬》的《武家坡》。
《紅鬃烈馬》講的是王寶钏和薛平貴的故事，《武家坡》這一折，薛平貴假扮強盜調戲王寶钏，如若王寶钏失節，他就要殺了她！王寶钏拒絕了薛平貴所扮的強盜的銀子，并諷刺他該留着銀子給自己老媽“安家”。
裴靖翔見孟悠然對着他唱戲還很高興，沒想到回去一查度娘，才知道孟悠然在罵他“你媽死了”。
“你的‘賣身契’還有幾年。”裴靖翔忽然逼近，惹得孟悠然蹙眉後退。“孟悠然，你最近很缺錢吧？”
孟悠然目光一暗，道：“裴少真要趕盡殺絕？”
“如果我說是呢？”
“……裴少最近需要用腿嗎？”
裴靖翔渾身一震，“你還敢打斷我的腿？信不信我讓你吃牢飯！”
孟悠然幽幽一笑：“只要裴少不像以前那樣用強，我不會。”他把手機塞進了衣服口袋，扭頭就走了。
“裴少？”顧雲澤出門，就見裴靖翔站在一棵樹下。
裴靖翔恍若未聞，追上了孟悠然。
孟悠然聽見腳步聲，正想避開，裴靖翔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把個紙團拍進他的手裏。
“嘶！”孟悠然扭曲了臉，整個手掌都被打紅了。
裴靖翔昂着頭斜睨他，孟悠然揉開紙團，便見上面龍飛鳳舞傲氣十足的八個大字：“跟了我，我把戲給你。”
孟悠然：“……”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只筆，在裴靖翔的視線死角中回了一行字。
裴靖翔強裝不在意地接過紙團，迫不及待地想看孟悠然的回信。
不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或者辱罵——
孟悠然：“大楚興，陳勝王！”
裴靖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