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頃,雲霧頃
雲霧初醒的那日,迎春花剛開。
黃燦燦的花瓣點綴着尚且還光禿禿的枝桠,粗粝的老樹枝幹盤亘着一圈熬過寒冬的枯枝老葉,多了些別樣的生氣。
她膝上蓋着軟絨毯子,春風料峭從敞開的門中鑽入,她緊了緊衣裳,看着爐上溫着的熱茶冒出氤氲的熱氣,霧蒙蒙的,微微掩住她的神色,蓋住了她眼底閃過的詫異。
丞相夫人邱氏挑了些香料放入前面的金蓮座古銅香爐中,待淡淡清香萦繞而出,她才緩聲道:“昨個兒老太太那屋的事,你可聽說了?”
她擡起眼簾,輕輕吹了吹茶杯上浮着的茶葉,将一杯熱茶遞到雲霧初手邊。
“未曾。這幾日女兒一直卧床養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身邊伺候的人也不是碎嘴的,祖母那邊的事,傳不到女兒耳朵裏。”她輕輕開口,音色婉轉曼妙,還帶着少年人的青蔥氣。
她露了笑,原來五年前的自己,沒有刻意施加的皇後威儀和壓沉的尾音,嗓音也曾這般靈動。
邱氏的手貼上了雲霧初光潔的額頭,見體溫合宜,才大大松了一口氣,“究竟是怎麽了,突然就高熱不退,找了那麽多大夫看了也說不出什麽,索性,現在沒事了。”
“你說了好多胡話,什麽死不死,活不活的,你爹爹還怕是碰上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雲霧初将邱氏的手攥住,“讓母親憂心了。”
情緒突然湧上,克制不住的哽咽了喉嚨,“也讓爹爹勞心了。”
“好好的,怎麽就哭了……”邱氏生養了一兒一女,随着自家夫君的說法,女富養男賤養,因而,打小最心疼的就是這個女兒。
她看着懷裏女兒大病之後越發尖俏的下巴,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杏眸黑亮帶着晶瑩的濕意,讓她整顆心都軟得一塌糊塗。
半月前,丞相府嫡女雲霧初無緣無故生了一場大病,丞相府甚至尋了宮裏的禦醫來診脈,道不清病因,渾渾噩噩燒了五日,才堪堪退下高熱,又咳嗽不斷。
調養許久,才算是好了些。
這人,也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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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氏壓下心裏的疼惜,上下好生一番打量,發現自己的小女兒沉穩了,也沉默了。
這場病像是迅速将她催發長大,原本說兩句話都要撒撒嬌的小女孩兒迅速成長起來,眉目間總是帶着淡淡的難以抹去的思緒。
“阿娘,別看了,”雲霧初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柔聲道:“還是初兒啊。”
不管五年前,還是五年後,都是雲霧初。
邱氏趕緊挪開膠在雲霧初臉上的視線,“阿娘就是折子戲看多了,神啊小鬼的,還想着咱初兒一下子這麽懂事是被什麽附身了。”
“阿娘說笑了。”雲霧初低下頭去挑揀桂花糕,眼裏的不自然一閃而過。
真的說起來,也算是被附身了。
五日前,她還是縷幽魂,再睜開眼,竟回到了五年前這具身子裏。
這時,她還未出閣,一切尚且都還有轉圜之地。
雲霧初在母親懷裏依偎了好一會兒,在夜幕四合之際,邱氏才出了初梨院。
走之前,邱氏依稀記得有什麽事忘了,站在院子裏看着已經長出葉子的梨花樹,瞧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就讓丫鬟攙扶着自己匆忙離去。
今個兒可是頃兒任職第一天,該去門口迎迎的。
……
燕泥将門掩上,看着倚着小榻已然阖上眼的雲霧初,湊到她耳邊道:“姑娘,已經打好招呼了,馬車車夫都侯着了,您真要出去?”
她清淩淩的黑瞳乍然睜開,身上還乏得很,面上卻一股子倔強氣,“要去的。無論如何前去見一眼,才算放心。”
“好,那我先喚了車夫在側門等着,鬥篷湯婆子都是要帶着的,您不舒服了一定提前說。”
大姑娘身子才剛好,夜深天涼,定是不能再受寒了。
雲霧初手裏捧着個湯婆子,扶着燕泥慢慢的朝後門走去,她穿的很多,曼妙的身姿被厚重的衣服掩蓋不少。
她這個年歲的姑娘,正是在乎相貌,比着身條的年紀,像她這般包成粽子的,還算少見。
府裏的下人喚着“大小姐”,心裏卻不住腹诽,這天兒漸暖,前個兒見着二小姐,早早換了輕薄柔紗春裝。生怕別人瞧不見她勃發正盛的美麗。
這大小姐倒真是……随性啊。
上輩子她那一劍并沒有直接要了命,而後被困在椒房殿被太醫的補藥養了大半個月,整日不死不活。
她一心求死,再也不願每日一睜開眼,都是無盡的絕望,偷偷的自己停了藥。任傷口自行潰爛。
盼死而來的那幾日,她燒的不知今歲何夕,說不出的痛苦,也道不明的舒暢。
這輩子,這偷來的一輩子,她定是要愛護身子的,她還有太多的事去做,這一次,又怎能再看他死在自己面前?
丞相府的側門平日裏只有一些出去采買的婆子走動,這個時間,天已然全黑下來,并無旁人。
雲霧初囑咐道:“此事莫要讓旁人知曉。”
燕泥小心的攙扶着:“省得的。特意給車夫塞了銀子。只是,小姐……沒有不透風的牆……城門那邊怕是不好讓行……”
“什麽牆?”她話還沒說完,只聽得一陣錯亂的腳步聲,男子的嗓音壓的很低,清朗的嗓音躲躲閃閃含糊發出。
雲霧初皺眉,淡淡睹了一眼燕泥。
燕泥急了,想着自己信誓旦旦的跟自家小姐承諾說側門一定無人,“奴婢也不知道公子會出現在側面,大夫人還說親自去正門接呢。”
“阿姐!”少年人滿臉稚氣,依稀有了劍眉入鬓,星目舒朗的模樣,他小跑了幾步,“阿姐身子可好了?”
說着,就要伸手就握雲霧初藏在長袖中的手。
還未觸到袖子布料,猛的想到什麽似的,“蹭”地收回了手。
他頗為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對不起啊,阿姐,習慣了。”
邱氏與右丞相雲淩膝下就一子一女,姐弟倆年歲相差不大,自家院子裏又不大講那些虛的規矩,自是格外親密,吃喝玩樂都一起。自從雲霧初及笄之後,雲淩就尋了個機會告訴兒子,阿姐畢竟是女子,捏捏手,抱抱肩什麽的,要克制。
雲霧頃性子明朗純良,開始不盡明白,悄聲打聽了幾個相交的世家公子如何與家裏女眷相處,才恍然大悟。
原來哪怕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兄妹,在別人家竟是一年到頭見不了幾回的。
他啧啧咂舌,只覺得毫無意思,和阿姐、阿妹生分成那樣子有什麽用。
雖然心裏瞧不上那樣的做法,但還是暗自記下了,姐姐要出嫁的,是不能讓夫家人覺得自家沒規矩。
“霧頃,阿娘不是還在正門等你?你怎地……”
“阿姐可莫要說了。”雲霧頃癟癟嘴,來回張望,“我可丢不起這個人,那什麽官職哦,還叫阿娘接風洗塵,我可就太沒臉沒皮了,就偷偷從側門溜回來了。遣了人去正門告訴母親別等了。”
霧頃今年生辰一過,父親就張羅着給兒子謀個官職,先出去歷練一番。雖然,自家兒子才剛剛年及十五。
對此,雲霧頃是很激動的。做官兒欸,是他小兄弟裏頭一份兒呢,更重要的是,還可以有月銀,他都想好了,第一份月銀要怎麽花。
阿姐前幾天嫌棄首飾都舊了,他去首飾鋪子裏相中個玲珑嵌紅寶石玉蝶簪,自家姐姐長得美,配這個簪子最好不過。
也不貴,月銀肯定就夠了。
雲霧初看着夜色,心裏想着再晚就來不及了,随口問着:“爹爹給你尋了個什麽官職?”
她安慰着:“爹爹身為右相,為你謀職總是不能太招搖,更何況你還小,可以慢慢靠自己往上升的。”
雲霧頃挑着眼皮,“可是阿姐,守城門兒,還能咋往上爬?我尋思着,爹爹就是嫌我上次毀了他那張名家書畫故意玩弄我!”
雲霧初睜大眼睛,“城門?”
他憤憤不平,決定找爹爹理論一番,一頓,瞧了雲霧初這包粽子似的打扮,“阿姐,你這是要出門?”
燕泥在一邊扯她的袖子,提醒着,再不走,怕大夫人尋世子不得,找到了這裏。
雲霧初當機立斷,羊脂白玉般細膩的纖指扯上了他的衣袖,“阿姐找你幫忙,你肯不肯?”
軟糯嗓音悠悠從朱唇中吐出,燈火下,她如黛如胭的眉眼發着光,一笑,唇邊梨渦像是要把人活活吸了去,比滿園春花更嬌俏。
雲霧頃瞳孔瑟縮了一下,“阿姐,爹爹說了,男女有別,你別這樣。還有,別笑別笑……”
他偏過頭,小聲嘟囔,“一笑,我就沒原則。”
“阿姐要出門,想去城樓看月亮。”她一本正經,說着五歲小孩兒都不信的話。
“看月亮……”
“阿頃,”她還在笑,“阿姐難得需要你幫忙。麗梁門的城樓,你可以帶我進去的吧。”
“阿姐,你別笑啦,我受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姐控,姐奴本人,雲霧頃上線惹。
#我姐笑,要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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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頃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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