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若有下輩子……
湖心小亭坐落于展望湖中央,四周湖光潋滟,荷葉田田,荷花将開未開,衆人泛舟而至,日頭還早,薄雨初霁,自湖面上騰起七色彩虹,是以為祥兆。
宮中樂史編排江南小調,舞女婀娜萬千,的确別有一番風味。
皇長孫生辰小宴只宴請了部分血緣還算親近,在朝堂之中尚有話語權的皇親國戚。
徐胥成與雲霧初到達的時候,衆人已等候良久,太後陳氏從乳母手裏接過皇長孫徑直走向二人。
雲霧初自覺後退了一步,微微躬身行了禮,“請太後娘娘安。”
她本該是跟着皇帝一起喚太後為“母親”的,不過,這世上本該的事着實太多了,一件一件的事累計在一起,讓她與這對母子分崩離析,面和心難和。她不再喚“母親”那日,太後也不過微微一愣,而後用更加尖銳的目光望向了她。
如今是,連樣子都不願意裝了。
意料之中的,無人理會,她也不放在心上,冷眼瞧着麗貴妃與皇帝一副慈母嚴父的模樣,自動先行落座。
燕泥悄悄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朝右邊看。
不知道這次是哪位禮官排布的座位,皇後座位的右手邊就是雍勤王。
他斜倚着座子,慢悠悠的品着桌上的各樣酒品,似是沒注意到任何人。
她低下頭去,皺了皺眉,宮中大大小小的宴席,誰都能缺,誰都可以告假,獨獨雍勤王缺席不了。
觥籌交錯間,舞女翩翩穿梭在湖心小亭,榮國公上前與他對酌,他淺笑着,眼裏沒什麽情緒,一一應下,來者不拒。
喝的急了,他被嗆了好幾口,用袖子抹了嘴角,雲霧初正好偏頭去接燕泥遞的果酒,正好看到他那繡着雲紋的錦袖上沾了一小片猩紅。
那抹猩紅顏色紅的發紫發黑,極小的一片,卻正好被雲霧初捕捉。
驟然間,她貝齒狠狠的咬住下唇,惴惴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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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隐疾,鮮為人知,而患的隐疾的原因,就更是不為外人所知。
皆是人為,非是他體弱所致。
在戰場上那樣所向披靡,鐵血筋骨的人,若不是有人從中作梗,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幾年間身子贏弱到這般。
雲霧初是在徐胥成偶然醉酒,而獲悉真相的。
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她難得與徐胥成平和相處,紅泥小火爐上溫着熱酒,徐胥成一杯接一杯的飲着,漸漸酒氣上頭,兩腮酡紅,醉眼迷離,他醉醺醺地說着,他的皇後如何貌美,如何名動天下,但他卻碰不得。興頭上,污言穢語在酒氣的熏染下盡數從他嘴間吐露。
雲霧初不為所動,只是靜靜看着椒房殿外的那株紅梅,紅色一點融入雪幕中,紮眼極了,也出挑極了。
她思考着,一會兒用什麽借口将這酒鬼轟出去。也就是在這時,酒鬼打了個酒嗝,臭氣熏天,雲霧初滿臉嫌棄,起身欲走。
徐胥成“嘿嘿”一笑,瞧着她的步伐,扯住她的袖子,“霧初啊,咱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朕那好哥哥終于快要死了。那□□無色無味,賞給他的時候,他還樂呵呵的謝恩,真傻。哎呦,他死了,這天下朕還怕誰。”
雲霧初身影一怔,她轉身不可置信,“什麽?”
“瞧你吓的,自然不會那麽快死的,死的那麽快,會教人起疑的。皇兄手裏的南護軍可是認主的。那藥啊,剛開始喝什麽事兒也沒有,但架不住日常月久日積月累啊。”
“悄悄告訴你,那毒藥啊,就下在雍勤王在宮宴中的吃食裏。不過,母親說,她有把握讓皇兄乖乖自己服毒……”
……
自那時起,雲霧初就開始找機會尋了這□□的藥方,也暗中尋了親信禦醫以“告老還鄉”之名,退離太醫院,去民間廣尋可解毒之物,但又談何容易,月月盼,年年念。
終于在上月,得了那禦醫的傳書,說尋得名為宋孟俞的醫女,或許可嘗試解毒。禦醫在信中再三言及,若能當面為王爺診看號脈,才能得最佳良藥。但醫女也言,中毒日久,只有五分把握。姑且可以一試。
解藥尚且還在研制之中,一切都不敢确信,雲霧初不敢打草驚蛇,對于徐胥野只敢暗中提醒。
但是,今日一見,病情加重,是再也不能觀望了。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個碧衫的男子,許是雲霧初的目光太過于炙熱,徐胥野捏了一顆櫻桃,慢條斯理的放進嘴裏,慢悠悠的轉了頭,散漫的目光放在了她急躁的臉上。
太過于驚訝她的表情,徐胥野思索了一番,看到她纖細白皙的手裏捧着的果酒,“噗嗤”一聲樂了,道:“娘娘可要對酌一杯?”
周圍人聲嘈雜,衆人都在恭賀抱着皇長孫的麗貴妃,連皇帝與太後也在其中,無人注意到他們這邊。
雲霧初一口銀牙幾近咬碎,為他這笑臉心急,明明是自己身上的病,他這不在乎的模樣叫她難受。
“王爺身子不适,不該飲酒。”說着,就皺着眉頭看向他身邊的侍從,道:“還不把你家王爺手裏的酒杯拿了。”
随侍在徐胥野身邊的昭成動了動手,低頭又去看自家王爺沒有什麽動靜,才乖順的低了腰,雙手湊到王爺握着酒杯的手前。
這是在等着王爺自己将酒杯給他了。
“皇後!”
這聲音帶着五分肅厲,三分責備,止了雲霧初與徐胥野這邊的所有動作,聲音繼而一揚,親昵甜膩起來,“老三,哀家這裏有壇西域進貢的清釀酒,可要嘗嘗?不若這麽好的酒放在哀家這裏也是浪費了。”
“難道我可以拒絕嗎?母後。”一雙眸完全舒展開,似笑非笑。最後兩個字咬得很重,他并不擡頭,繞有興趣的盯着案上的果核。
這酒裏,定然就有那藥了。
陳氏轉頭看向雲霧初,眼裏滿是警告,“來人,上酒。”
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酒盛入透瑩的夜光杯,酒液泛渾,深深刺進雲霧初眼裏。
徐胥野隔空對着太後陳氏點了點手中的酒,眼睛緊緊盯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直沒有消散,手微微擡高,慢慢靠近唇齒。
突然,手腕被人抓住,女人柔軟的掌心蹭上他的腕。
“王爺,本宮幼年曾随父親前往西域邊陲,清釀酒是家父最愛,本宮幼時也嘗過多次。也是嘴饞的打緊,這酒不如先由本宮嘗嘗,若味道正宗王爺再品鑒豈不更好”
只要她喝了第一杯,佯裝不适,這次徐胥野就可以少食一次毒。
他如今的身體狀态,自是越少食越好。
背後是太後暴怒的目光,雲霧初不懼怕,腰肢挺得筆直,太後當然是不好在大庭廣衆之下駁她的面子,雲家權勢一天勝過一天,她不過阻撓了太後一次的投毒行徑,不足以讓其恨到讓太後對雲家下手。
雲霧初思慮周全,無畏的看着杯裏的酒。
徐胥野全然沒料到她這突然動作,酒液撒了些許,落在他的虎口處,低頭看着雲霧初發亮的杏眼,眼眸深處情緒波瀾,盈潤出一層淺薄的水汽。
腕上那雙小手帶着的溫度似是快要灼燙他的肌膚,他擡起另一只手,輕巧的将她的手拿下。
而後,不待她再言語,仰頭,一仰而盡。
烈酒入喉,難以下咽,卻在口中湧出些甘甜。
他舔舔牙齒,倒覺得這次自己是賺到了。
身側的美人好像是被他此番行徑氣紅了眼,他想說些什麽來安慰她一番,這毒怎麽能讓她也一并受着。
話還沒到嘴邊,喉間一股猩甜急速湧出,肺腑五髒像是被尖刀淩遲,一口黑血,噴在了雲霧初正紅宮裝上繡着的金色火紅鳳凰上。
雲霧初霎時間變了臉色,伸手去扶他,他高大的身子站也站不住,順勢倒在她的臂彎裏。
“髒了你的衣裙啊……霧初……”他聲音難以發出,極低極低的音量努力說着,“下次別穿這衣服,不襯你,瞧你,被束縛成什麽樣子了。”
“霧初,若還有下輩子……”
他張了張嘴,卻是再也說不出,縱深縱美的桃花瞳灰敗下去,沒了聲息。極快的 ,在她懷裏,沒了氣息。
眼淚奪眶而出,太後這一次竟是換了藥,直接要了他的命。
一切都是編排好的,不遠處駐守的侍衛,急速撤散的參宴衆人,乾清宮前避而不見使他淋雨逗留……明明白白的預示着今日他命,早就由不得自己。
她用手抹着他唇鼻間不斷冒出的血,哽咽着聲音喊着:“喚太醫,喚太醫。”
茫然失措,只是重複着這樣的動作,這樣的句子。
“啪”狠厲的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力道打的她整個人翻倒在地,懷裏的男人脫離她的懷抱,狼狽的躺在冰涼的地面,“皇後,你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來人,雍勤王突發惡疾,猝然薨逝。”
雲霧初顧不得疼痛,一身撲到他身上,“你們不能這麽待他,不能,不能……”
泣不成聲,聲嘶力竭。
“還沒打醒你嗎?雲霧初,你瞧瞧你的樣子,先前的一切,哀家不和你計較,哪怕看出你念着這個男人,依舊給你皇後尊榮,你莫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哀家對你從出手。”
“太後,他是你兒子!你養了十幾年的兒子!”
“養子罷了,現在更是棄子。”
雲霧初身子一滞,渾身顫抖起來,她拼着力氣站到她面前,從身側侍衛身旁抽了長劍,劍出長鞘,銀光花了她的眼。
長劍直指太後的心髒。
侍衛瞬間包圍了雲霧初,太後卻是露了一個近乎慈愛的笑,“霧初,你這一劍只要在哀家身上見了血,整個雲家都要為你陪葬。乖乖放下劍,重新做回那個端莊賢淑的皇後,對你,對雲家,都好。”
雲霧初凄厲一笑,“太後,為固朝綱,你如今是動不了雲家的,這不也就是你如今還留我在皇後位子上的緣由。只可惜,我不稀罕了。”
手腕翻轉,長劍轉了方向,熱血四濺,劍尖沒入她的腹部。
他死了,突然一切都沒有了顏色,只有紅,漫天的紅,他的血,她的血。
他沒說完的那句話,會是什麽呢?
“霧初,若還有下輩子……”
如何呢?
雲霧初整個身子劇烈瑟縮着,她艱難動着頭,漸漸模糊起來的視線艱難定焦在那張清俊絕倫的臉上,喃喃低聲,“若有下輩子,我嫁你,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要甜甜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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