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相信女婿
太後被湯藥硬吊着的那口氣, 終于在一個暮色四合的傍晚,随着那片霞光, 一并逸了。
消息再也瞞不住,太後黨羽頓時群龍無首,相互傾軋,又逢雍勤王兵臨城下, 朝中一片混亂。
春天的風大而多沙, 刮過人的臉頰,留下陣陣刺痛,喪幡白布瘋狂舞動, 勾出個凄慘弧度, 揚起又落下,被撕扯的不成樣子。
這位要強籌謀了一輩子的女人, 享完天下女子至高至尊的榮耀後,難逃一死, 在死後卻也落了這麽個下場。
啜泣聲不息,每個人都鼻頭通紅,嗓子嘶啞, 熱淚滾流不息, 但這些人中,又有幾人真心因她的殡天而難過不舍。
甚至于,她唯一的親骨肉,都沒有出現祭拜。
皇帝自然是給自己找好了理由,亂臣賊子妄圖謀反, 皇太後仙逝,朕雖痛心不已,但奈何江山社稷為重,朕無法親自守靈侍奉,允皇太後以帝王規格下葬。
這定然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以帝王規格下葬。
要說太後陳氏,也擔得起,畢竟自先帝仙去,朝堂上的樁樁件件的國事,她也沒有少插手。自诩是為兒子守住基業皇位,但恰恰也是如此,慣出了個酒囊飯袋的傀儡皇帝,更是生生斷送了母子情分。
這帝王之禮,一時之間,竟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心中真的敬愛還是意在嘲諷。
不管到底是什麽意思,群臣早就沒有心思去管這件事,死人還有什麽用,身前身後的尊榮又幹他們什麽事,接連兩日大肆歌功頌德太後如何如何後,在第三日早朝就再也忍不住,唾沫橫飛,将朝堂上所有的注意力扯到了如今已經打到汴梁城下的南護軍身上。
情形不算太差,畢竟南護軍才一軍之力,連路打來損兵折将,難以攻入固若金湯的汴梁城。
更何況,謀逆者冒天下之大不韪,早就惹得天下文人才子大儒群體而攻之。
這江山的根基到底說來還是百姓,更是民心,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面波濤洶湧,波浪甚大,想要攪翻南護軍雖要費力,但不至于過于懼怕。
只要抓住民心,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太尉程之邈自覺請戰,率從全國各地調集來的龐大兵力打算主動出戰,立下軍令狀,不取雍勤王首級誓不歸朝。
徐胥成自然應允,當即将兵符交給他,孫思邈不動聲色,眼睛瞥過站在前方巋然不動的雲淩。
“時至今日,雲丞相還是要避避嫌為好。”
雲淩沒說話,眯着眼睛看向了金銮殿高臺上的龍椅。
龍椅上方寫着“正大光明”四字的匾額還是先帝親書,筆法遒勁生風,一撇一捺都是風骨,字鋒淩厲,自帶斬斷一切的氣勢。
他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先帝,您真是糊塗了。
“陛下,臣已然攜了一家老小進宮,如此還不夠嗎?”
當即有人便反駁,“一家老小?丞相家的小公子可是随着雍勤王一并走了,臣以為,丞相實在身份尴尬,不如先拘禁起來,待到事情了了,再細細分辨有無牽扯瓜葛。”
此話一出,朝堂之上私語甚重。
徐胥成扶額,看着群臣吵不休,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眼睛卻賊溜溜的落到雲淩身上。
雲淩驟然一笑,不再行禮,當朝褪了自己一身朱紅朝服,露出裏面雪白的裏衣,扶着漢白玉石階頭也不回的走去。
直到人影再也看不到,徐胥成才揉着額頭,賣着賢主的樣子,“李公公,丞相不得已受了委屈,這幾日,你可得幫朕好好看顧。”
此話一出,衆朝臣跪拜,“陛下聖明。”
徐胥成撐着肘笑了,他想,真好啊,都是朕的,所有人都聽朕的感覺真好,老太婆真該早死一點。
看,朕的決策如此聖明,哪一點差了!
他樂不可支,居高臨下的俯瞅着跪爬在他腳下的臣子,努努嘴,“雍勤王是朕皇兄,生母卑賤不堪,如何當得起大統之位,這就叫他看看,到底什麽是天道,什麽是天命,什麽是嫡庶有別。”
“朕,可是先帝唯一的嫡子。”
他慢慢站起身,胸前的長龍騰起來,金絲銀線,至極尊貴,但他肩窄不堪,根本就架不起這身龍袍。
垂在他腳下的頭,攢動幾分,暗中的眼神交彙,已經從對方眼中讀出別樣的意圖。
李日升到底還是不敢怠慢雲淩的,點頭哈腰伺候他飲茶,尖細的太監音繞着房梁不休不止,“丞相啊,您說您也算倒黴,就攤上了雍勤王這麽一個女婿。”
“不過啊,您這親家滿打滿算才結了兩天不是,陛下心裏跟明鏡似的,知道您也是被雍勤王糊弄了,不會真的幽禁您的。”
“您瞧瞧宮裏哪處殿宇您喜歡,奴才叫人打掃打掃,您與夫人好搬進去,定叫您住的舒心。”
雲淩又溫了一遍酒,酒香四溢,他品了一口,烈酒在唇舌間刺激,他眉間一皺,信手指了東邊一角,“老夫記得有一處菊秋堂,先帝在時,曾邀老夫前往那處賞月烹茶,先帝恩惠栽培,臣沒齒難忘,若陛下要軟禁微臣,那就這處吧。”
徐胥成雖是嫡子,但一向愚笨懦弱,并不得先皇喜愛,皇帝待他并不親善,菊秋堂的秘密,雲淩賭他不會知曉。
這場賭局本就毫無懸念,第二日,雲淩就帶着邱氏搬進了菊秋堂。
菊秋堂常年荒廢,哪裏是一日之間就可以收拾出來的,以至于雲淩夫婦搬進來的時候,窗戶還透着風。
春風雖然已經夾攜着幾分暖意,但到了晚上還是寒冽。
邱氏尋了張油紙,打算自己去糊一糊漏風的地方,才靠近窗戶,就被外面的景象驚到了。
一排排帶刀侍衛,已經悄無聲息的将菊秋堂團團圍住,裏三層外三層,她踱步去推了推門,用了些力氣,聽到鎖聲鏈條嘩啦。
邱氏指尖一凝,而後手被人納入掌心,雲淩順勢攬上了她的肩膀,“這樣甚好,至少此刻我們不會有性命之憂,也方便行事。”
邱氏讷讷點頭,“女兒那邊……”
雲淩咬牙,手順了順她的背,好松泛些她緊繃的身子,“要相信胥野,相信女婿。把女兒交給他的那一刻起,就該信這個孩子是不會舍得虧待咱們女兒的。”
他頓了頓,環顧了一圈菊秋堂,菊秋堂殿內雖不大,但零碎的東西實在是多,名家字畫瓷銅器堆在架子上,先帝爺那些私密的小物件甚至就亂丢在床頭帷幔邊,他的目光巡視一番,而後讪笑,“夫人,該我們幫幫這倆孩子了。”
以他對先帝爺的了解,既然存了那樣的心思,就不會輕易銷毀。
……
程之邈帶兵正面猛攻,南護軍人數趨減,難以應對大軍壓境,被打的步步敗退。
軍帳的燭火又燃了一夜,未熄。
徐胥野眼睛酸澀難看,看着沙盤上的标記都重影兒。
他們的作戰策略是完全沒有錯的,只是以少勝多,無異于破釜沉舟。縱然險勝,也是損敵一千自毀八百。
征不上兵來,更尋不來有勇之士,自我的消耗已經到達了一個頂峰。
他揮揮手,散了病蔫蔫的衆将領,帳簾掀起又落下,清晨的光刺進來,紮的他的眼睛險些睜不開。
他将手臂圈好,側着臉将頭抵上了臂彎,眼睛一閉,直接酸出了眼淚。
還是有迂回之法,與朝廷大軍游擊戰耗上一耗,以南護軍的骁勇,早晚能成事,但是這樣一打,就要少說半年起,他等不及。
軍醫提着藥箱子姍姍來遲,到營帳時,徐胥野已經昏睡了過去。
順着他指尖去看,桌面上已經積了一小灘的血,又紅又暗。
何行時将他扶起,才發現他胸前手臂已經濕透,他大驚,當即将徐胥野的衣服扯開,幾道劍傷縱橫交錯。
若不是看到這樣的傷口,何行時就真的信了他的謊話。
昨日程之邈站在城樓上,數百上千的弓箭手拉起□□,箭羽鋪天蓋地如烏雲過境,南護軍撐起的鐵盾強撐了半個時辰,依然死傷慘重,無奈之下,徐胥野裹上大梁的戰旗,鮮紅的布料如彼時旭日當空。
“衆将士聽令,鐵盾護我!”
一人一黑馬一長劍,在鐵盾的掩護下,劈開箭羽,盡可能的靠近城樓,在包圍圈中尋求突圍點。
最後,他掠過身旁下屬的弓,搭上三箭,對着城樓上悠哉悠哉勝卷在握的程之邈射、去。
三箭不成,又三箭,不知道射了多少箭,才終于在層層保護下刺中程之邈左胸。
那一箭堪堪擦過左胸,并不深入,就已經使得他臉色大變。
徐胥野知道這人,惜命的很,左胸這個位置何其脆弱敏感。因着傷勢,他自然不肯再戀戰。
這樣的突圍,他傷了程之邈,自己又能讨得幾分好?
軍醫連連嘆息,又帶着僥幸,每包紮一處傷口,就啧啧稱奇,“這傷口,再向右一寸,就傷及筋骨。再看這道,再往左一寸,就會傷了肺腑。王爺這真是命大啊。”
包紮期間,徐胥野醒了一回,正巧聽到軍醫的話,嘴巴一挑,露出個邪笑,“老天庇佑”。
語調上揚,玩世不恭,懶懶散散。
何行時滿臉擔憂,眸子陰沉如墨,一語道破他的僞裝,“受傷多了,這就出門道了,知道躲不開的攻擊,就拿無關緊要的部位去擋。”
正巧軍醫撒藥,藥粉沾上傷處,疼的徐胥野要反駁的話猛的又吞了回去。
何行時蹙眉,怨他氣他,卻又知道,除此之外,并無他法。
無可奈何之間,久久沉眸。
好半晌他說,“徐胥野,凡事皆有萬一,你得先要保全你自己,保全你孩子的父親。”
徐胥野大大睜着眼,桃花眼因為酸澀紅腫了一圈,他想,總是會有辦法的。
只要可以征上兵,只要天下人多信他一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家裏突然出了點事,吵到聲嘶力竭,摔摔打打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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