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六月初,高考如期而至。

對于高考生而言,這兩天的時間眨眼間就過去了,他們寒窗苦讀十二年,最終短短兩天、四門考試便一錘定音。

出考場的時候,考生們臉上帶着不同的表情,或悲或喜,但總歸是經歷過了這場決定命運的考試。

關于那一天,紀谌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別人都說,越深刻的記憶越不容易淡忘,但對于紀谌這種擁有天才記憶的人來說,這種過往反而像是手中的沙,握得越緊,散得就越快。

紀谌不願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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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崇陽這人不知提早多久交卷,他老爹親自來接他,他卻扒着車門,不願上車。

“嘿!紀谌!這裏!”紀谌一出來考場大門就聽見了Alpha極具穿透性的聲音。

他走過去,先跟駕駛室裏張崇陽他老爹打了個招呼:“叔叔好。”

“小紀好呀。”

帶着墨鏡給兒子當專職司機的張校長笑着了點頭。

張崇陽翻了個白眼,“行了,我喊你過來又不是讓你叫人的。”

張崇陽他老頭捶了兒子一拳:“你看看人家小紀多有禮貌?就你天天這沒心沒肺的樣,我看直接讓你進軍校,讓人好好替我收拾收拾你。”

張崇陽臉色一變:“不行,咱不能搞這麽專制的!”紀谌在旁邊笑眯眯地看着他們父子倆拌嘴。

“笑什麽笑!”張崇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開口道:“我就是想問問你考得怎麽樣,雖然我覺得也沒有問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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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谌點點頭:“你知道就好。”

張崇陽看着他那個自信的模樣紮心了,“早知道就不喊你過來了!傷害我幼小的心靈!”紀谌又笑:“你考得不也不錯?不然的話還有心情在這裏等我?”張崇陽被他說中了,眼神閃爍:“我是自我感覺不錯啊,但這跟我等你有什麽關系?”紀谌忍不住捶他:“行了吧張小陽,三年了我還不知道你?”張崇陽笑嘻嘻地:“哎,果然是我好兄弟,其實我是想跟你說,我爸在羅定島上給我租了塊地方,過兩天咱一塊去玩呀?”“行,”紀谌想了想,比了兩根手指:“只能兩天,我還得幫我媽幹活呢。”

“OK!”張崇陽跟他擊了個掌,“那過幾天我給你打電話。”

“好。”

紀谌點頭。

張崇陽爬上車,又看他:“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讓張校長給咱倆當司機!”紀谌笑着擺擺手:“不用,咱倆不順路,我從這坐公交一會兒就到家了。”

“好吧!那咱們過幾天見!”張崇陽沒有勉強他。

紀谌同他們揮了揮手:“叔叔小陽再見,路上小心!”跟張崇陽道別後,他背着書包去坐公交。

他家離站臺還有一段距離,但紀谌為了省兩塊錢,每次都不再轉乘,而是選擇走回去。

下了公交後,要經過一條河,沿着河岸走個二十分鐘就能到他家。

他像往常一樣下了公交,往橋邊走,剛到對面,就看見前面圍着一群人,他本不想多管閑事,但不知怎麽回事卻不自覺地湊了過去。

“沒有個會水的人嗎?那個救人的孩子還在下面啊!”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

紀谌的心忽然毫無來由地突突跳了起來。

這時候他已經走到人群外圍,目光越過層層人潮,一眼就看到了河岸上散落着的鞋子衣物。

他腦中立時一片空白——那雙球鞋是他拿獎學金給紀延買的。

獎學金發下來那天,他跟張崇陽翹課去了商場,讓他幫忙給挑的。

白底黑标的基礎款,鞋尾還特地叫人繡了紀延的名字,拿給他的時候小孩的眼都直了,連着穿了好久都不肯換別的。

現在那雙白球鞋淩亂地落在草地上,鞋尾那抹紅色繡線豔得像血似的。

紀谌拼命擠開人群,“請讓一讓,我會水!”圍觀的人紛紛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快打120!”紀谌撂下這麽一句,顧不得脫衣服,甩下書包便跳進了河裏。

六月初傍晚的河水沒那麽涼,卻讓紀谌心裏某處永遠結了霜。

他奮力游到紀延身邊,還沒上初中的Alpha個子已經很高,長得也壯實。

紀谌拼命勾住他的腰,希望他能自主地抓住自己。

可是已經沒有回應了。

紀谌大腦仍是一片空白,在嗆了好幾口水之後終于帶着紀延回到岸上。

紀谌哆哆嗦嗦地去試弟弟的呼吸。

什麽也沒有了。

他原先學過一些急救知識,手還抖着就跪在紀延旁邊開始拼命給他做心肺複蘇,旁邊已經有人在打急救電話。

紀延被急救人員擡上車時,紀谌瘋了似的撲過去:“延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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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延沒救回來。

醫生下達死亡通知書時,紀通海和楊芳剛剛趕到。

“你再說一遍,我兒子怎麽會死!”紀通海紅着眼像一頭狂躁的野獸。

醫生的表情很遺憾,從護士手裏拿過通知書讓他們簽字。

沒有人肯簽。

楊芳跪在地上嗚嗚地哭,紀通海紅着眼發狂,被幾個安保架住了胳膊。

紀谌臉色白得吓人,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烏青。

醫生走到他面前,“你也是死者的近親屬,簽個字吧,不然接下來我們不好處理。”

紀谌木然的接過筆,拿着通知書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紀谌,你敢簽!”楊芳尖叫着撲過來捶他的腿:“紀延他沒死!他不可能死!你敢簽我就殺了你!”紀谌沒知覺似的,任由楊芳癫狂地又捶又咬。

他擡頭看了一眼醫生:“我弟弟……真的死了?”醫生點點頭,表情很憐憫。

紀谌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将名字簽在最後。

做完這件事,他慢慢彎下腰,抱住楊芳:“媽,我們去看弟弟。”

楊芳噤了聲,木頭似的不動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紀谌深吸一口氣,攙着她站起來。

紀延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被純白的床單蓋着。

楊芳慢慢地走過去,抖着手揭開那層白布。

才不到12歲的紀延,就安靜地躺在這裏,臉色已經灰敗下去,眼珠不會再動,也不會再有呼吸和心跳。

他從沒有這麽乖過。

他再也不會這麽乖了。

“我的延延啊——”楊芳跪在地上嘶聲痛哭。

紀谌站在一邊,表情仍是木的。

“兒子啊……”紀通海沖進了搶救室,先哭了一通,看到了面無表情站在旁邊的紀谌,他忽然瘋了似的從床頭抄起一個水杯,重重地砸在他頭上:“你這個掃把星!要不是為了去接你,我們延延怎麽會死!”他邊罵邊撲過去撕打紀谌。

紀谌一動不動的站着任他打罵,鮮血從他額頭上汩汩流出,燙得他終于忍不住,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渾渾噩噩地不知道過了幾天。

紀延的葬禮過後,家裏一片狼藉。

紀通海每日酗酒,喝醉了便對着紀谌拳打腳踢,罵他是短命鬼,該去給紀延陪葬。

楊芳不說話,整日裏只是對着紀延的照片哭。

紀楠也總是哭,既哭他短命的小弟,又哭默默承受着一切的紀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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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崇陽給紀谌打過好幾個電話都沒有人接,他問班主任要了紀谌家的地址,下了公交車,打聽了一路終于來到這個門口挂着白帳子的小院。

“我弟弟死了。”

紀谌跟他說。

張崇陽看着幾日不見便瘦到脫了相的好友,張了張口,說出那最無力的兩個字:“節哀。”

紀谌的聲音有些啞,“我不能和你一起去羅定島了,對不起啊。”

張崇陽紅了眼眶,險些掉下淚來,“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

他不敢再留,怕在自己的好兄弟面前哭起來。

紀谌把他送到門口,沖他擺擺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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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延和紀谌的成績在六月底的時候相繼公布了。

紀延小升初的成績排在全市第二名,元溪中學部給他發了通知書。

通知書是紀谌去領回來的,晚上的時候和黃紙一起燒了。

紀延如果能收到,大概會很開心。

他笑起來的時候彎着眼睛,露出兩顆小虎牙,是很可愛的樣子。

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紀谌以722分的高分成為全省理科狀元,成績單寄到紀家,便讓醉酒的紀通海撕碎了,幾個名校的招生處老師打來了幾個電話,紀通海把人家罵了一頓,尤嫌不解氣,還拿剪刀剪斷了電話線。

聽聞紀谌家的電話打不通,校領導親自來到他們家了解情況,卻被紀通海發瘋似的打出了門,“紀延死了,他紀谌還有什麽資格上學?哈,高考狀元?害死自己親弟弟的高考狀元嗎?”任誰說什麽都沒用,已經瘋了的紀通海認定紀谌就是害死紀延的兇手。

時間回到高考完那天。

紀延別別扭扭地跟楊芳說,隔壁小胖他爸媽為了接高考完的小胖都沒去上班,他們家紀谌可是元溪的考神,也不能沒有人接。

于是楊芳就同意讓他去接紀谌了。

誰知在橋邊的時候紀延看到了一個不慎落水小姑娘,他的水性其實不太好,但是旁邊圍觀的人那麽多,愣是沒有一個敢下水的。

小Alpha正義感強,脫了上衣和鞋子就跳下了水。

誰知小姑娘被救上了岸,紀延卻因為脫力被湍急的水流沖得更遠了,等紀谌趕到時,他已經在水裏泡了五六分鐘了。

紀延過世後的第二周,被救的小姑娘和她父母來過一次紀家。

小姑娘讓她父母拉着跪在紀延的靈前磕了三個頭。

楊芳只是哭,也不和他們說話。

紀通海又喝醉了酒,在屋子裏發狂。

“你們快走吧。”

紀谌低聲說,“你們要謝的人已經不在了,你們再來也沒有用。”

還不懂什麽是死亡的小姑娘仰着臉看他,忽然從口袋裏拿出一支棒棒糖給紀谌:“媽媽說,難過的時候吃點甜的就好了。”

“不懂事!”小姑娘的媽媽拉了她一下,剛要向紀谌道歉,紀谌卻接過那支棒棒糖,放在了紀延的相框前。

“謝謝你的糖,紀延會很開心的。”

他分明揚着嘴角,淚卻流了滿臉。

作者有話說:

延延真的是個挺好的孩子來着。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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