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橋公主

因為謝橋回去是家裏有事,紀真宜就識趣地說不進去了,在外面等他,等謝橋出來就給他買烤串——這是他讨好謝橋的報酬。

謝橋腳步輕盈甚至是春風得意的進門時,絲毫沒有想過會看到葉莺莺偎着許意臨,幾乎喜極而泣地告訴他,寶寶你要有弟弟妹妹了。

他站在那,頓時就像一張被剪得稀碎的紙。

他調動了身體所有機能來迅速消化并對這個場景做出反應,竭力讓眼裏留點喜色,“真的嗎?”

這個電話裏都不願意說,一定要當面來告訴他的好消息,給了他劈頭蓋臉的一耳光。

“真的!早上去醫院了,寶寶就要有妹妹了。”她似乎一下就認定了這是個女孩子,和許意臨對視一眼,眼裏情意和淚意脈脈湧動。

謝橋覺得真荒謬,她那樣愛美麗,胖一點點好像都受不起,竟然願意冒着驟胖幾十斤的風險再次成為一個母親。在這個全新的生命面前,她一下又變得娴靜起來,不毛躁不嬌氣也不公主病,柔和的母性包裹着她,她又要做媽媽了。

一個可愛柔嫩又會撒嬌,帶給她快樂的,屬于她和許意臨的孩子。

許意臨噙着笑動容地摟住她,看向她還未有任何變化的肚子,俨然是全新的一家三口了。

霎時間,謝橋仿佛被某種無形的不可抗力掐着脖子推出門外。

他那麽多餘。

他其實也知道,一個十七歲快要成年的男孩子過度渴求母愛是可笑的。可是怎麽辦呢?長久以來,她就是他局促難安的成長生涯中所有親情來源啊。

他沒有戀愛過,也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盡管看起來從來冷淡,可他十幾年的生命裏最重要的角色就是葉莺莺啊。

謝橋走出小區時,夜已經沉沉的黑下來了,像荷壓在他肩上。

夜色凝重,路燈凄冷,紀真宜毫無形象地蹲在馬路牙子上,在路燈下吃着羊肉串。

紀真宜一看他出來,興奮地揮舞起手裏的羊肉串,熱氣在空氣騰成一彎白浪,紀真宜的眼睛和牙齒在白森森的路燈下同樣明亮,“嘿,回家了小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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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橋已然忘了他還等着,這會兒怔愣愣顯得有些呆,“你怎麽還在?”

大多數人等這麽久等來這麽一句回答,難免要生氣,但紀真宜沒有,“你也沒叫我回去啊,我怕走了,大晚上你一個人回家孤零零的,多危險啊。”

“在家裏吃飯沒有?”他在初冬的夜裏等了他三個小時,問他吃飯沒有,“餓不餓?我那還烤着十串呢,給你備着的,你先在我這嘗一串,特別嫩,真的。”

謝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吃過了,他渾渾噩噩吃晚飯的時候,紀真宜蹲在外面等他。

他把紀真宜忘了。

他看一眼紀真宜又看一眼他手裏的羊肉串,垂下眼接了過來,“謝謝。”

他愛幹淨,羊肉太膻,孜然又味重,可紀真宜似乎十分喜歡,他不好表現出嫌惡,帶着羞慚的歉意勉強自己吃了一串。

第二串紀真宜就不給他了,“沒事,不喜歡就不吃。”他渾不在意的樣子,嬉皮笑臉的,“你不吃還好些,我正好多吃點。”

他跑回去把擱在地上的箱子摟胳膊肘裏,“走吧小橋,回家啦。”

今晚的月亮十分皎潔,四周宛如百夜。

謝橋在涼霧朦朦的冬夜裏走着,胸腔肺腑全是紀真宜手裏那把羊肉串的味兒,孜然和辣椒粉香辣刺鼻,嗆得人只想打噴嚏。

謝橋懂事地把盒子接了過來抱在懷裏,想了想,問他,“你不是沒錢了嗎?”

哪來的錢買羊肉串?

紀真宜拍拍那個盒子,“這裏邊放了紅包。”

是他二叔放的,還放了兩個,都有些分量,加起來得有大幾千。一個上頭寫着“皇天不負苦心人”,另一個寫着“有努力總有回報”。紀真宜剛看到的時候差點笑得掉眼淚,後來回過味來差點真的掉眼淚。

這些他當然不會讓謝橋知道。

謝橋問完就不說話了,他低下頭,靜靜看着自己的影子由長變短,又由短變長。

終于等到紀真宜問他,“怎麽了小橋?”

謝橋不知道自己的低落是不是特意顯露的,畢竟掩飾起來也簡單,但他想讓紀真宜安慰他。

被自己喜歡的人安慰應該是與衆不同的,他想。

“我媽懷孕了。”

紀真宜聽完只是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後一聲不吭地吃完了手裏那把羊肉串,把串簽都丢垃圾桶了,才拍拍手上沾着的辣椒粉和孜然,問謝橋,“你會玩手影嗎?”

他說着,兩只手八爪魚似的抓了抓,向謝橋展示自己靈活纖長的手指。

謝橋蹙着眉,搖搖頭。

紀真宜鄭重其事地咳了兩聲,“那好,現在由我,着名手影藝術家紀真宜先生,為你帶來一場拍案叫絕的手影表演,鼓掌!”

他自己給自己鼓了掌,說做就做,兩手疊在一塊,影子投在地上成了只西方龍,笨重地飛來飛去,他用明顯忽悠人的語氣講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條惡龍,它是一條胖胖的黑龍,長着倒黴的一張窩瓜臉。它貪吃又愛錢,常年飛在天上尋找人們掉在地上的硬幣,它自以為所有它飛過的地方都是它的王國。”

因為常被妹妹賴着講新鮮童話的關系,紀真宜對這種胡編亂造早有心得,他把哄孩子的那一套用在謝橋身上。

“也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高貴美麗的公主,風是他纖軟的發,呸,他的發好比纖軟的風,眼睛湛若藍海,鼻子嗯……很挺,櫻桃小嘴,他就是受到所有臣民愛戴還有基金會的小橋公主!”

“惡龍在‘巡邏王國’的途中,就是撿硬幣,聽到大家對小橋公主的聰慧與美貌誇贊不已。于是對小橋公主的美貌起了歹心,飛了三天三夜去見他,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它決定把小橋公主抓回它裝滿財富的洞穴裏。”

紀真宜“操控”着他那只胖龍飛到謝橋額頭那,“啄”住他一戳頭發。

謝橋好看的眼珠往上溜,努力去看清捉住自己的那條“惡龍”。

“愛女心切的國王心急如焚,派遣了成百上千的騎士并且招募了許多傻逼哼哼的王子前去送死,全被龍張嘴一把火噴成了羊肉串。”

謝橋有點想問,人怎麽能成羊肉串?看紀真宜口若懸河不容置疑的樣子,識趣地閉了嘴。

“此時,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一位叫真宜的騎士,對惡龍噴的羊肉串垂涎已久,于是他踏上了尋找羊肉串順便拯救公主的路途……”

道路兩側密密的燈盞,像一群被固定來為城市發光照明的螢蟲,疲倦又無可奈何的璀璨着。

他和紀真宜在這些人工螢蟲鋪成的冷光中穿梭着,月色濛濛乳白,整個夜晚都澄明而溫柔。

紀真宜的嘴油乎乎的,嘴角還沾着孜然,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說着說着自己就笑了。他說了一個三歲小孩都嫌蹩腳的故事,偏偏眉眼多情,神情靈動,一舉一動都可愛。

一時間,謝橋覺得這個世界所有的生靈都可愛。

他被這場拙劣的,不知所雲的手影攝去心魂。

他已經聽不見紀真宜在說什麽了,只看見那兩瓣狡黠的壞嘴靈活地一張一合,心髒滿漲得連跳動都鈍重,供血不足導致四肢郁軟,眼前一陣陣的黑——這一定是某種可怕疾病即将降臨在他身上的征兆,他預見了将長久與這個充滿羊肉串味的冬夜如影随形的自己,誰在他心髒裏不停開槍,讓他心跳聲這樣響?

他想吻他,吻他服帖的軟垂在後頸的黑發,吻他費力比劃的漂亮手指,吻他用力思索的微微發皺的臉。

他在震耳欲聾的心跳聲裏,聽見有人在耳邊說話,像一個篤定的預判,像一個悲傷的訃告。他說,你完蛋了謝橋。

“前面一直沒有提過但是因為劇情需要就莫名其妙地出現的巫婆對騎士說,‘英勇的年輕人,我不得不告訴你,世界上只有我知道打敗惡龍的方法,如果你想拯救小橋公主,’”紀真宜為自己這場精彩絕倫的手影想到一個絕妙的結尾,沒憋住自己先得意地竊笑出聲,咳了咳神秘兮兮地說,“那你就讨好我一……”

與此同時,謝橋低下頭去,沉默地吻住了他這張油膩膩的,充滿羊肉串味的,喋喋不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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