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私奔(2)

清晨的太陽在群山間起起落落,薄霧濛濛,隔着車窗瞧過去,好像一個被山峰踢來踹去的火球。

謝橋整個後半夜都在想他和紀真宜的以後,他想着自己要去的大學,正有個美院,文化線是高了點,但也不是高不可及。一個學校的話,不住一起也沒關系,當然能一起在外面住最好。本科畢業以後,紀真宜要是實在樂意上學那就不上了,他再讀碩士,但是在校期間也得掙錢,不能靠許意臨也不要靠舅舅,他要自己給紀真宜最好的。

越想越亢奮,俨然已經把他們的未來安排得井井有條了。

實在躺不住了,心裏毛毛躁躁的,七點就起來了。先找列車員買了兩幅牙具,火車上的牙刷又硬又糙,刷得他牙龈疼。他把紀真宜那副拆開來,用熱水把刷毛泡軟了,覺得自己簡直勤勞又貼心,居家必備。

過了八點紀真宜還沒醒,謝橋蹲在床邊上,有些無所事事,就這麽看着他,沒忍住戳了戳他的臉,又捏了捏,折騰一會兒,終于把紀真宜鬧醒了。

紀真宜半夢半醒,抻了個腰,揉着眼睛往衛生間走,尿完才清醒點。

“小橋買了牙刷啊,真貼心。”

謝橋坐在床上,矜持地“嗯”了一聲。心裏的小人重重點頭,是的是的。

紀真宜對着鏡子刷牙,突然聽見謝橋問他要考什麽大學。

紀真宜說那必須央清國三選一,怕謝橋不信,含着滿嘴牙膏沫,“我聯考全省第三哦,厲害吧?”

謝橋當然知道,“我也考第三。”

紀真宜還當他和自己攀比,咬着牙刷,“小橋不要說大話,第三很難的。”

謝橋說,“我可以。”

“好吧,算你厲害。”不甚在意地敗下陣來。

謝橋乘隙說,他可以幫紀真宜補文綜,他很擅長地理。

紀真宜聽了,“真的嗎?那我考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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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我想想,特別難的,準備好!”

謝橋嚴陣以待,點頭點頭。

紀真宜咬着牙刷,探出個頭來,兩軍對壘,氣勢磅礴,“我問你!喀斯特地貌是怎麽形成?”

……

特別難的,他還以為紀真宜起碼要問個鄂爾多斯盆地的演化規律,結果喀斯特地貌的成因?世界上還有人不知道這個,這也算個問題嗎?

紀真宜見他遲遲不應聲,很體貼,“怎麽了?太難嗎,沒事沒事,我重問一個!”

謝橋搖搖頭,說不用,眉宇間頗有些郁郁。

看來半年要讓紀真宜考上T大美院,确實有點難度。

他們車票的終點是南方有名的熱帶海濱城市,上午十一點下車,兩個突發奇想來私奔的人對着火車站攢動的人頭望而生畏,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靠眼神對話。

紀真宜;去哪?

謝橋:不是你帶我私奔嗎?

眼下之意——不是你帶我私奔嗎?你連地方都沒選好,就敢來拐我?

紀真宜有恃無恐:沒選好怎麽了?拐你怎麽了?有本事別答應啊!

紀真宜大手一揮,揣上謝橋,“走,哥帶你去天涯海角!”

地處熱帶,位于海島最南端的城市生機野野,綠意盎然,寒冬侵染不了它分毫,日頭當空,氣溫起碼三十度。

兩人剛出站就熱得汗流浃背,脫得剩件單衣,所幸都沒穿秋褲。謝橋曬得臉蛋紅紅,頸間都沁出層薄汗,紀真宜去旁邊水果攤買了兩個青椰子,和謝橋一人抱一個,一路喝過去。

輾轉一番總算到了,剛進景區就有人在發免費照片領取卷,一聽免費,紀真宜颠颠上去占便宜了。春節期間游客遍地,多是家庭情侶出行,打着傘帶着遮陽帽熙熙攘攘地排着長隊在等拍照,穿短袖的小孩滿地跑。

紀真宜仰頭看看謝橋曬紅的臉,“小橋熱不熱?”

謝橋稍稍傾下來些,幫紀真宜遮些太陽,“不熱。”

總算輪到他們,背靠着那塊土黃色的“天涯海角廣場”大石,兩個站得很直,謝橋視線偷偷在紀真宜身上梭巡一圈,悄悄靠近一點點,又靠近一點點。

三十多度的天,中年男攝影師熱得一直抹汗,情緒暴躁,“快點快點,站好!”

攝影師按下開關的那一瞬,謝橋右手偷偷繞過紀真宜後背,笑着在他肩頭比了一個“耶”。

打印出一張配色極其粗劣,還附帶着景區文字介紹的白色硬紙,上頭是一行藍字,“美麗三亞,浪漫天涯”,下面是一排紫字,“請到天涯海角來,這裏四季春常在”。那張所謂“6寸精美留念照”像素低得發指,五官都模糊不清,。只看見兩個少年并肩站着,後面是兩排繁茂蔥郁的椰樹,都在笑。

這樣劣質的照片都封印不住謝橋的美貌,白衣黑褲、孤直意氣的隽秀少年,笑得既腼腆又幹淨,他眼睛生得冷,可一彎起來就是兩輪月亮,黑眼珠又純又甜,叫人看着一點辦法也沒有。

紀真宜被這張照片土得無話可說,景區工作人員趁機推銷,二十五塊錢能買一張高清過塑的。

紀真宜想,你可真敢說,門票就一百,這破照片五塊我都嫌貴,存心要騙我壓歲錢!正要帶謝橋走。

“給我一張。”

那邊謝橋已經叛變了。

謝橋小心而珍重地把照片收進羽絨服口袋,又把羽絨服妥妥帖帖地搭手腕上。

他有和紀真宜的合照了。

日頭太曬,兩人坐着電車一個景點一個景點地轉悠,涼風習習,椰海風光,紀真宜像個老太爺一樣癱着,惬意非常。中途只下去了一趟,買了吃的,紀真宜在車上死氣恹恹,跟人擠着買東西的時候又生龍活虎跟條泥鳅似的,“老板雙倍糖!那杯雙倍糖!”“不要辣,沒事,謝謝謝謝,不要辣!”“我的,我的,我在這!”

他捧着一堆成果出來,一張臉汗涔涔的,“他們可太能宰客了,這麽點東西……小橋快喝,冰的。”

天涯海角不愧是天涯海角,按紀真宜說是從頭土到腳,古人以為的世界盡頭,盡是大石頭。卻也漂亮,碧海藍天,綠椰白沙,天與海在目所能及的一線遙遙相交,天地遼闊無垠。

海上駛着觀光郵輪,摩托艇,天上還盤旋着直升飛機。紀真宜把鞋拎在手裏,光着腳去清涼的海水裏踏浪,海風吹過來,順着他的臉透進發絲,煩惱通通消弭,整個世界一概遠去。

他往深處走了幾步,腳陷進軟沙裏,有種被深海吞溺的錯覺,這種熟悉的錯覺仿佛在拽他,拽着讓海水滿過他,一步步往前走。

身後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他聞聲一抖,仿佛久夢乍回。低下頭,看見漸深的海水已經染濕了他挽到大腿的褲子。回身過去,看見謝橋抱着兩個人的衣服,淨白的臉上曬出兩團紅,好不容易空出只手來,招財貓一樣朝他招了招,“回來。”

謝橋今天一共被四撥人搭過讪,有女孩子們結伴來玩,拍他後背,想問他“你能幫我們拍張照嗎?”,謝橋一轉過身,就變成了“你能和我拍張照嗎?”

回到市區先買了幾套短袖,又買了兩雙人字沙灘拖,提着兩大袋換下來的衣服,清清涼涼地走在夜風莽莽的街上。謝橋穿着人字拖,前所未有的,一身輕松。

嘈雜鼎沸的大排檔,什麽都有,又是紀真宜去點的單。

給謝橋叫了一份當地非常普遍的甜品,滿街都是,便宜大碗。椰香清爽,有兩個冰淇淋球,蓋滿了椰絲,薏米,紅豆,芋圓,花生,西米露二十來種,佐着椰水,鮮豔多樣,如飲甘露,甜得非常合謝橋心意。

“清補涼好吃嗎小橋?”

“好吃。”

紀真宜笑眯眯,指着他勺子裏綠色的根狀食物,“這個叫雞屎藤,不知道是不是雞屎做的。”

……

生意紅火,四十多歲的阿姨忙裏忙外,操着本地方言濃重的普通話,搭謝橋的話,“帥哥覺得好吃啊,多吃點,給你添。”

謝橋拿着那柄塑料小勺,有些局促,“謝謝。”

紀真宜在吃粉,和謝橋那碗清補涼一樣配料非常足,只是海南粉較甜一些,不太合他口味,吃了幾口就擱置下來。

聽了阿姨的話,故作唏噓,“這趟旅游,我看就是讓天南地北的人都來誇誇你是個大帥哥的。”

謝橋很嚴謹,“不是私奔嗎?”

紀真宜于是笑,“私奔私奔!小橋盡管吃,我帶了好多壓歲錢來私奔。”

“為什麽選這裏呢?”

那麽多地方,為什麽偏偏選這裏?

紀真宜愣一愣,過了兩秒才笑着反問他,“怎麽?不好玩?”他用手拄着下巴,專心看謝橋吃東西,“我以前就來這裏玩過啊,本來想自己來的,但是看你那麽難過,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裏好像太壞了,那好吧,就帶上你吧。”

謝橋在網上訂的酒店,春節期間到處滿房,他找了好久才找着家新開的五星級酒店,只是距離稍遠,他們穿過一個公園去那邊打車。

公園有人散步,一個奶敦敦的小孩蹒跚地跟在媽媽後邊,左腳絆着右腳摔倒了,年輕的媽媽連忙彎下去摸摸他。謝橋看着覺得有趣,不防神膝蓋猛地磕着公園的石凳,“嘶——”

紀真宜趕緊蹲下去,跟那個媽媽的動作別無二致,操心地碎碎念,“怎麽随便磕着都青這麽大一塊啊,你是豌豆公主嗎?”

謝橋看着他烏黑的發頂,突然想到什麽,薄唇抿一抿,“我是小橋公主。”

紀真宜樂不可支,“你還記得啊,好好好,我保護小橋公主。”他在石凳上輕輕打了一下,裝模作樣地像個狗仗人勢的地痞,“你這個壞凳子,誰讓人你長這的!碰壞我們公主,你羞不羞愧,羞不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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