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訓媳

? 月娥坐在臨窗南炕上,格子窗半支開,看西廂房屋檐下一窩燕子,煩心的事暫且抛開,不去想,春日陽光不算濃烈,照在身上,說不出的舒坦。

“姑娘,太太正忙着,聽說姑娘大好了,樂得什麽似的,吩咐讓廚房柳家的晚膳多做幾樣姑娘平常愛吃的菜”雲珠噼啵嘴巴一張一阖,爆豆似的,從前月娥只覺她鬧騰,重生她倒喜歡聽她說,讓她切切實實感受生命鮮活。

珠簾嘩啦啦一響,來的是上房季氏的丫頭,“姑娘,姑爺和親家太太來了,太太叫姑娘收拾了,出去相見”

“嗯,跟太太說,我知道了”月娥極淡的語氣。

胭脂瞅瞅姑娘,不免驚奇,姑娘不似以往聽見趙姑爺來府上高興,姑娘病好後,跟像變了個人似的,跟從前大不一樣,又轉念,姑娘大了,害臊也是有的。

太太房中的丫鬟一走,雲珠和胭脂就忙活開了,“奴婢瞧着這支釵不錯,金燦燦明晃晃的,戴上貴氣,壓得住”胭脂把妝匣子捧了來,挑揀匣子裏的首飾,拈起匣子裏最貴重的赤金鑲玉嵌珠鳳頭釵,沉得壓手。

月娥瞅一眼,這是當年母親的陪嫁,改了樣式,給了她,作為嫁妝帶去夫家,讓趙伯章表妹看見,稀罕得愛不釋手,她為讨好婆母,忍痛割愛,那表妹性子蠻橫,住在趙家,慣會使喚表嫂,但和趙伯章不怎麽對盤,倒沒有表兄妹男女之私的醜事發生。

月娥沒理會胭脂,自行去妝匣子裏拈起一只銀絲纏玉蘭花細長柄簪,不很值錢,上面的鑲嵌的幾顆紅綠寶石才小米粒大小,胭脂無奈,瞧姑娘臉色,姑娘這次生病,大概嫌她沒盡心侍候,生出芥蒂,她也不敢多言。

那廂雲珠找出衣裳,杏黃春衫,湖藍绉紗褶子挑線裙,素淡潔淨,月娥倒還滿意,不肖刻意打扮,只在唇上塗了點玫瑰膏,褪去病容,臉孔頓覺生動起來。

月娥剛要從繡墩上起身,胭脂忙獻勤地上前攙扶,月娥瞅她道:“你留下看家”

胭脂撅嘴,姑娘不待見自己,雲珠成了姑娘跟前紅人,胭脂嫉妒地瞪了一眼雲珠,把帳算在雲珠頭上。

月娥扶着雲珠才轉過東廂房回廊,便聽見母親上房裏婦人中氣十足,大聲說話聲,“哎呦!這怎麽好好的,姑娘就病了,我這早想來看看姑娘,可這幾日鄉親四鄰的,賀喜的踏破門檻,脫不開身,耽擱到今兒”這是她婆婆葛氏的聲兒,比以往高了八度。

月娥聽見這聲兒身子微微輕顫,日後嫁去趙家備受折磨和煎熬,婆母故意刁難,百般看不上她。

“瞧親家說的,姑娘不是大病,頭痛腦熱的難免,還勞動親家親身過來,我這心裏着實過意不去,哪有長輩反看小輩的理,我已叫人喚姐兒出來給親家母請安”這是她母親,素日都是打掉牙往肚子裏咽,明明心裏不自在,還要裝作沒事人一樣。

兩親家對坐。

趙伯章如今已是舉人,又是嬌客,季氏忙吩咐丫鬟設座捧茶,月娥自後堂進去,順着珠簾縫隙看趙伯章大模大樣的坐在下首。

“給伯母請安”隔着簾子月娥低身一福,又對趙伯章一蹲身,低喚了聲,“公子”

趙伯章陰臉,掃了一眼簾子後的月娥,略還一禮,“姑娘好!”聽聲兒很不悅,大概還記得倆人之前的不愉快。

廳堂裏傳來葛氏詫異聲,“罷了,聽聲兒姑娘精神頭不錯,敢情真不是大病,我只當病成甚模樣,沒事就好,省得你娘擔心”

“姐兒昨晚上發熱,這會子沒事了,家下人邪乎”

“從前受岳家照拂,這是章兒孝敬的”葛氏大聲說吧,把幾色禮盒命跟着家下書童放到桌子上顯擺,面帶得色。

有趙伯章在,未婚小夫妻不方便見面,月娥只得隔着簾子說話。

丫鬟捧上茶水,先端給趙母,隔着一重珠簾,葛氏隐約看月娥虛弱,面色發白,心裏嘀咕,秦家二姑娘不像是福厚相,這樣的身子骨只怕不好生養,臉上笑容頓時斂了三分,“親家不用忙活,姑娘病才剛好,坐下說話”

月娥告罪,隔着簾子丫鬟安置椅子坐下。

葛氏聽兒子說,未過門的媳婦得知兒子尋花問柳,言語沖撞,很是不滿,這要是過了門指不定怎樣轄制丈夫,秦家二姑娘是她打小看大,性子綿軟柔順,十足像她母親,也算知書識禮,就是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又聽說因口角,竟病了,這等嬌氣,日後如何能侍奉婆家人,幾句話不遂心,成了紙糊的燈籠人,說不得罵不得,這如何使得!

這葛氏從前家窮,看親家臉色,巴結讨好,如今兒子有出息,腰杆挺直,說話也硬氣。

先是客套幾句,就耐不住性子,正色對季氏道:“我聽說姑娘和我那兒子言語不和,沖撞了姑娘,姑娘可是為這個生病氣惱,姑娘若有不滿意,告訴我,我給姑娘出氣。”

葛氏不提,秦月娥佯作沒這麽回事,未過門就先鬧開了,傳出去未免名聲不雅,如果按前世的路數,她此刻一顆心都系在這人身上,吃他幾句誅心話,便受不住,後悔又百般挽回,是好求饒,縱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明欺她懦弱,拿她更加不當一回事。

季氏老實,看親家母臉色不善,忙賠不是,“姐兒年紀輕不懂事,親家母莫往心裏去,姑爺那日走了,我數叨小女,姐兒也知道錯了,姑娘家臉皮薄,不好意思說賠罪的話,親家母看我面上,不計較才是。”

月娥聽她母親句句委屈,息事寧人,見狀佯作含羞垂頭,蚊細聲,“公子錯會了小女的好意,小女是想春闱在即,公子該用功讀書,莫因不相幹誤了大事,公子功成名就,光宗耀祖,要多少好的沒有,何在這一時,小女一片好心,話說急了,令公子誤會,實在是小女的不是,并沒有攔着公子好事之意”

月娥這番話說得心平氣和,一點不像是置氣,說得入情入理,人嘴兩扇皮,有理沒理,看你怎麽分說,當着人,她起碼口頭站上道德的高點。

月娥嘴上說,心裏卻嘲嗤,你日後有多少女人,與我也不相幹,反正我也不想嫁你,現成的大方話誰不會說。

趙伯章臉色好看了點,不料月娥又低柔聲兒怯怯道:“公子性急,就是娶回家也使得,只是…….奴家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姑娘有話盡管說”葛氏看秦二姑娘溫柔恭順,不像兒子說的跋扈,氣稍平。

“小女告個罪,論理這話我不該說,可是擔心公子,這裏沒有外人,索性實話說了。”

一屋子人眼光齊聚她身上,等她下話,秦月娥故意賣了個官司,頓了一下,方徐徐地道:“那叫□□的姑娘不是良家女子,身子是否幹淨?公子…….。”說到一半,話頭打住,羞得滿面通紅,期期艾艾說不下去了。

趙伯章臉騰地紅了,氣得嘴唇發青,秦月娥所言,表面聽着賢惠體貼,細一琢磨,暗諷□□是娼妓,經過多少男人,疑□□染上髒病,那自己與她茍合,豈不是身子也不幹淨?

趙伯章氣得手抖,握起拳頭,秦氏賤人公然當着人譏諷羞辱他,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回她幾句,自知理虧,一時又找不出合适的話,鐵青着臉,坐在那裏生悶氣。

葛氏聽了兒媳一番話,心裏也犯了嘀咕,心想待回家還要囑咐兒子幾句,要納妾撿那出身好的,挑兩個,別香的臭的都往屋裏拉,染上髒東西不是鬧着玩的。

季氏笑容有點尴尬,朝女兒使眼色,月娥垂頭,不朝母親看,季氏只好陪笑岔開話題,“趙姑爺才學過人,胸藏錦繡,聽說文章做得連府臺大人都誇贊,上元縣家喻戶曉,這是趙家的榮耀,就是我秦家也臉上有光。”

葛氏一聽誇贊兒子,于是臉色稍霁,昂起頭,梗着脖子,兒子出息,身價倍漲,掩不住得意之态,張揚大嗓門說道:“要說我章兒是最知道用功的,不是我誇口,三五歲便過目不忘,如論才學,滿肚子詩書,師傅尚且勉強教的,我兒的功名,是辛苦掙來的,不枉我苦巴巴的挨到今日。”

季氏聽了,不覺心寒,把岳家幫扶,只字不提,一筆抹殺,這話說得未免過于薄涼,昧心話說了臉都不紅,卻也不好搭茬,銀子錢花了花了,只當為自家女兒。

月娥聽着不順耳,這等人還指望她記得恩義,但凡記得她的好,也不至于婚後那般絕情。

秦月娥隔着珠簾,看這母子,全然不似當初落魄潦倒,瑟縮窮酸,當年來秦府,一身粗布衣衫,弓背縮肩,一副誠惶誠恐,陪小心,謹慎不敢多說,生怕說錯話,惹惱親家,退了這門親事,舊時趙家生計艱難,靠兒子岳家幫襯,方能過活,而今葛氏衣飾鮮亮,底氣也足了,說話聲也敞亮。

在看趙伯章錦衣華服,一身氣派,繃着臉,人五人六的,目中無人,一朝得勢,除了老子娘,認得誰人,這般嘴臉日後更甚,恩将仇報,黑了心肝。

那葛氏猶在自誇,她兒子自小就是神童,落生就非凡人,月娥微擡頭,隔着簾子朦胧望眼未來婆婆那片嘴,上下翻飛,頭暈,四肢乏力,那還有力氣應酬,只盼着她快些離開。

她母親季氏陪着笑,笑容有點僵硬,心底不是滋味,可還努力維持端莊謙和,季氏從不給人難堪,不說一句讓人堵心的話,寧可自個委屈,也不願傷人。

葛氏一個人長篇大論,看人都不接茬,眼珠子盯在簾子裏低垂頭的月娥身上,暗藏幾分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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