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刁奴
? 季氏瞅眼牆角沙漏,自言自語了句,“可不是,都晚膳時辰了,擺飯”
又朝張秦氏道;“姑太太留下一塊吃飯,吃了飯,我讓旺財套車送姑太太家去。”
張秦氏家住離縣城二十裏地的楊家鋪子,每每走娘家,都吃了飯回去,今兒空着兩手,臉上下不來,極其不滿,賭氣站起身往外就走,季氏一見,忙招呼,“娥兒,送送你姑母”
“姑母,侄女送您老到二門”月娥緊随張秦氏自上房出來。
張秦氏出來上房,疾走下了臺階,走出幾步,回頭,停住腳,看月娥,似笑非笑地道:“姑娘在這裏,我和你母親說的話你都聽見了,我跟你母親是姑嫂,原是外姓人,她不肯幫我,可姑娘和我是至親骨肉,姑娘看着我有難處不管,現今你哥哥惹事,把人打了,人家上門索要銀錢,你總不好像旁人看熱鬧?”
月娥親熱地拉着姑母的手,“一家子至親骨肉,我娘對姑母怎樣,這些年姑母心裏有數,我娘人心軟,即便是要飯的到門上都幫一把,何況是姑母,實在是家裏艱難,我頭幾日有病請大夫破費些銀兩,前兒母親把陪嫁的一副金镯子當了,換了二百兩銀子,不信母親問小姑母,一半買藥,一半給了小姑母”
月娥說得半真半假,張秦氏的妹子愛小,愛占個小便宜,也常來沾光,那次走親戚都不空手回去。
張秦氏多半信了,聽她口口聲聲要飯的,不覺臉紅,侄女說話打臉,有幾分羞惱,月娥看出她發窘,搖着她的手臂,“姑母一向疼我,看侄女面上,莫因為這丁點小事跟我娘生氣”
說吧,伸手從頭上拔下一根銀釵,塞在她姑母手上,“這個拿着救救急,日後侄女富貴,不忘姑母的”
她姑母拿在手上颠颠,看簪頭鑲嵌幾顆寶石,米粒大小,撇撇嘴,仔細看式樣新穎,做工精細,還值幾個錢,不大滿意,但總比沒有強,于是不客氣地收入袖子裏,熱絡地拉住侄女,“姑母有你這句話,比什麽都高興,侄女婿将來做了官,你有的福享,到時可要拉吧你幾個表兄”
月娥故意道:“趙家底子薄,趙家公子官場行走,那裏應酬不使錢,別說幫人,反倒是我娘得想法子幫趙家,我娘手頭又沒現銀,只有鋪子還值幾個錢,說不得急用沒的抓撓,那日把鋪子賣了”
張秦氏聽侄女說的,想想也在理,趙家兒子即使做官,外表光鮮,內裏空乏,可不是要岳家幫扶,便宜丁點未沾,倒要先拿出錢貼補,趙家發達也是幾年後,而且官場無常,富貴與否,也未可知,心下不那麽熱心想着巴結趙家。
秦月娥看張秦氏離開背影,雖大姑母欲壑難填,可此時得罪她,她沒口子出去亂說,對自己不利,關起門,誰知道別人家的事,還不是憑着她一面之詞。
人善人欺,馬善人騎,這大小姑母,夫家親戚夠母親受的,她知道家道艱難,母親只不肯委屈了她,她房中還使着兩個丫頭,她該替母親分憂,不能像從前一味地只想着男人,忽略身邊至親的人。
月娥轉身往回走,剛想進上房,看見父親的小妾宋氏和姐姐月芸母女沿着抄手回廊往上房來。
宋氏原是母親的陪嫁侍女,婚後幾年,母親不生産,便把她開臉收房,沒一年,便懷上了,誰知生下一女,轉年,母親便懷上,有了她,姨娘宋氏生的女孩取名秦月芸,比她年長一歲。
月娥停住腳,看這母女二人走近,微低身福了福,叫了聲,“姐姐”“姨娘”
月芸蹲身,二人見了平禮,“妹妹身子大好了,正想給太太請安,去看看妹妹”
姨娘宋氏與太太季氏年紀相仿,屬中人之姿,身材高挑,膚色白皙,平添幾分彩,月芸的臉跟宋氏臉上扒下來的一樣,身材也随了她姨娘,比月娥長一歲,卻高出半頭。
宋氏關切地問了兩句姑娘身體,“二姑娘是要去太太房裏嗎?”
“我剛從太太房裏出來,正要回去”分手,二人往上房裏去。
月娥不想跟這母女湊熱鬧,便掉頭回房去,剛走上夾道,看見鋪子裏管事,秦貴升朝太太上房來,秦貴升是秦氏一遠房族親,算是長輩,商家也不大重規矩,因此見面也不用避嫌。
秦貴升打老遠賠笑打千,“二姑娘好”論輩分是叔侄,名分上是主仆。
月娥道了個萬福,“貴三叔打鋪子裏來?”
“我有事回太太”
秦貴升三十幾歲,青布長袍,外表給人精明幹練,見人處處賠着小心,一副謙恭模樣。
月娥看着這張貌似忠厚,實則是功利小人,背主的奴才,卻也不動聲色,“鋪子的生意可好?貴三叔辛苦了”
擱着從前,月娥不過問家裏生意,一心俱在趙伯章身上,秦貴升把鋪子裏錢財盡數倒騰出去,最後鋪子賣了,秦家沒得到一文錢,父親攜小妾帶着大筆銀錢從外面歸家,小妾厲害,家財把得死死的,拿住這件事說嘴,說她母親無能把祖業敗了,不僅生不出兒子來,還晦氣敗家,父親帶着小妾分出去過,從此對母親很少過問,母親生計無着,衣食困頓,思念女兒,趙家又不許媳婦歸寧,季氏萬念俱灰,油盡燈枯而死。
“一言難盡”秦貴升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生意艱難,人只認顧、唐兩家的貨,為這事我日夜操心,這不正想跟太太說,資金周轉不動,原料斷貨,供應不上,請太太示下,投銀子錢進去。”
月娥暗腹,鋪子賺的錢他都中飽私囊,看來先把這人開發,才有轉機。
“小的告退,太太在等小的”秦貴升哈腰躬身告退。
月娥朝他背影望了一會,一回頭,看胭脂從後面趕上來,盯着秦貴升背影,握住帕子吃吃笑,月娥瞟了她幾眼,“有什麽好笑的嗎?”
胭脂斂了笑容,湊近小聲道:“那院的玉蓮姐看上秦總管,幾次三番上趕着,秦總管就是不搭理她,臊着了”
這丫鬟專伺男女之私上下工夫,與主子面前,抓尖取巧,不真正用心,前世錯把她寵信,誤聽了她的話,跟趙伯章鬧,越鬧越生分,以至後來決裂,雖是姓趙的薄幸,可是沒有她推波助瀾,事情也不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方,看來還是找機會把這丫鬟盡早打發了。
又好奇,記得秦貴升媳婦前年死了,女兒早已出嫁,秦貴升一個鳏夫不近女色,似乎不合常理,有點蹊跷,是假作正派人,博人好感,取得母親信任?還是別的,就不得而知,母親耳根軟,對他很是依賴,言聽計從,從不疑他。
心下有了計較,看來這個人平常一副老實面孔,輕易無法揭穿他。
“姑娘,可是了,奴婢聽說姑爺迷上的那個青樓女子,長相出挑,琴棋書畫樣樣不差,姑娘萬不可答應公子把她弄到家裏來。”
這丫頭一早就存了勾搭趙伯章的心思,當年撺掇她死活不答應納□□為妾,趙伯章一怒之下,強納進門,從此,月娥和□□結怨,□□得寵,在趙伯章面前沒少下話,胭脂背着姑娘,跟趙伯章有一腿,兩頭挑撥,又兩頭買好,被趙伯章帶去任上,十年中趙伯章回來過一次,那還是仕途順遂,進京時路過,回鄉看望母親,對她甚是冷淡,那時,也早把□□和胭脂丢開手,在任上又新娶了房良妾,生下一雙兒女。
趙伯章雖對她無情,卻也沒休她,雖後來他官至三品,才學甚得皇帝青眼,都讓她空擔着正妻名分,為自己賺了個好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