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除服

馬車一路東行，走了半個月才到京郊。半個月的時間，足夠秦媽媽教會七丫規矩。

馬車在程家莊子外停下，門口兩尊高大的石獅子怒目睜圓，面目猙獰，饒是七丫半月來一路跟着秦媽媽見識了不少風土人情，學會了規矩，初次見到這樣兇猛的石獅，心也不由得一顫。

“吓着了吧，別說你，就是我第一次見着這兩尊石獅，也叫它們唬着了。石獅能安宅，護程家家宅平安，往後見的次數多了，也就不怕了。”

秦媽媽待人和氣，人又耐心，教了七丫半個月規矩，完全收服了七丫的心，聽秦媽媽這樣一說，七丫懸起的心安安穩穩放下。

“等見了小姐不要怕，小姐是我看着長大的，心再好不過，你是個好孩子，小姐會喜歡你的。”

七丫點頭應下，謹記秦媽媽教她的規矩，不四處觀望、随意言語。

跟着秦媽媽進程府的第一天，七丫沒有立刻見到秦媽媽嘴中的小姐。頭天晚上，七丫被安排住進南房西邊的一間屋子裏。胡亂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就有一個總角丫頭過來敲門，說是小姐要見七丫。

七丫一早将自己收拾整齊，埋頭跟着小丫頭往後院走，很快就到了小姐住的上房。

進屋後，七丫匆匆一瞥低頭跪下，心想，小姐雖不像戲文離描述的天仙，生得美豔脫俗，讓人見之失魂，卻是個美麗的女子。七丫不知道用什麽詞形容她看到的小姐，只覺得小姐坐在那裏，她的眼裏再容不下第二個人。

八歲的七丫天真美好，還沒有過那一段複雜的經歷。程毓努力回想當年情景，始終無法将眼前的小丫頭和當年那個一颦一笑攝目勾魂的嬌嬌兒聯系在一起。上輩子程毓帶着孩子走投無路時，嬌嬌兒救她一命，後來嬌嬌兒橫死街頭，貧困交加的程毓用一床破席子将人包着埋了。至于她，程毓不知道。她死前，女兒決然而去。

“你以後就叫七巧吧。”程毓心思百轉千回，跪在地上的七丫卻是不知，眼前人改變了她流落青樓、倚窗賣笑的命運。

“七巧多謝小姐賜名。”

“聽秦媽媽說，你懂些許農事，跟着福伯養花草合适。”

“是。”給程毓磕完頭，七巧正式成了程毓身邊的丫鬟，專司花草之事。有些人，縱然初時低落在塵埃裏，亦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綻放光彩，七巧便是這樣的人，這也是程毓沒有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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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飛快，再有三個月除服，不知不覺中，程毓已經在京郊住了兩年。兩年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程毓滿以為有些事與人說清後，兩人再難有交集，卻忘了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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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毓除服這一日，陸源來了。

陸源是程毓父親程岑最小的弟子，也是程毓上一世的丈夫。也許是後來漂泊的日子太久，久到苦難磨滅了程毓對生活的憧憬，遺忘了以前的快樂，又或是病痛磨滅了她的記憶，到後來程毓甚至忘了陸源的模樣。直到重生回來見到陸源，那個她曾深愛男人的臉才漸漸清晰起來，而待字閨中的少女情懷仿佛也在那一刻随之回來。就在程毓以為上一世的經歷是一場夢時，程岑墜馬，才叫程毓驚覺，上一世的經歷不是夢，至少她曾經歷過一回，如今的她僥幸重活一回，是上天的恩賜。

可程毓終究沒能挽回程岑的性命，她回來的時候太晚。與上一世不同的是，程毓見到了程岑最後一面，也親耳聽見程岑彌留之際将她許配給陸源為妻，陸源鄭重應下。

程毓不願意嫁給陸源。上一世嫁給陸源前，程毓早對陸源芳心暗許，又有程岑的臨終托付，程毓順利與陸源成親，婚後兩人相敬如賓，程毓絲毫不知陸源有心上人。直到有一回，程毓在宮中看到了一個與陸源珍藏的一模一樣的荷包時，才發現陸源心中有人。

即便如此，程毓也沒點破陸源的心思，畢竟除了這點心思，陸源沒有像旁人一樣加官進爵後立刻納妾，依然尊重她，只守着她一人過日子，就連她進門三年肚子沒有動靜，陸源也沒多說半句。程毓沒什麽不滿的地方，直到後來城陷之日，陸源瞞着她将心上人的孩子與她的兒子對調，等她發現真相，人已經在逃亡的路上。為了養大那個孩子，程毓後半生颠沛流離吃盡苦頭，然而垂死之際被養女抛棄，程毓至死不能瞑目。

程毓說不清是恨陸源多一些，還是恨養女的無情多一些。最艱難的時候，程毓曾幻想過報複陸源和養女，真的重活一回，程毓卻不想費心報仇，她只想離陸源遠遠的，再沒有任何牽扯。

死去元知萬事空，若糾結前事，這一生依然活在痛苦裏，不如放下。既得新生，何不趁着先知籌劃未來，避過那一場讓她流離半生的兵禍。正因有這樣一個想法，才有後來程毓派秦媽媽去綠蘿江尋曾對她有救命之恩的嬌嬌兒一事。

“小姐今日除服，陸大人特意過來，有心了。雖說小姐年歲長了不好随意見外男，陸大人畢竟是老爺的弟子，小姐的師兄。就是尋常客人上門拜訪，小姐也沒有閉門謝客的道理，何況今日除服，不如請陸大人到倉正堂觀禮。”

秦媽媽見程毓聽到陸源過來後變了臉色，一個念頭在腦子裏打轉兒。程岑墜馬過世時，曾将程毓許給陸源為妻，陸源一口應下這門婚事，本是極好的。誰知程毓突然轉了念不肯嫁，陸源也不便強求，此事就此作罷，秦媽媽有心勸程毓，礙于程毓喪父心傷一直沒有開口，後來程毓決定搬到京郊的莊子裏，與陸源隔得遠了，更沒有聯系過。一年前，陸源中了進士，進了翰林院做編修，程毓知道消息後，沒派人送禮，秦媽媽知道，程毓有心不與陸源往來，就歇了旁的心思。如今看程毓臉色突變，秦媽媽忽然不能确定程毓的心思。

“秦媽媽安排就是，總不能叫人笑話咱們程家不懂禮數，壞了爹爹的名聲。”

除服進行得很順利，換下素色衣裳，程毓穿上秦媽媽為她準備的衣裳，又重梳了一個雙髻，戴了一對珠花。

“小姐，不好讓陸大人久等。”

聽了秦媽媽的話，程毓眼一垂，心中再不想見陸源，也不能将人晾在外頭。

“走吧。”

陸源聽到動靜，擡頭一看，就見程毓緩緩走來。程毓換了一件鵝黃色上襦，下系一條蔥綠色齊腰襦裙，外罩一身茜色褙子，腰間挂一條綠色墜玉珠的宮縧，少女纖腰隐在褙子下，行動間若隐若

現，目測只夠盈盈一握。

兩年多不見，那個哭倒在父親床前的小姑娘長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在努力存稿，争取每天十二點準時更新。也請各位看過不要揮一揮衣袖，不留下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