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3.
宋文生在病房裏接待了柳胭。見到人之前他先聽見高跟鞋踩在醫院瓷磚地上的頓挫聲,每一步間間隔得短,很容易想見這女人雷厲風行的步态。這一陣動靜響到房門口,停了一下,外面的人到底還是想起來先敲了門。
宋文生見過的那張照片是在酒吧夜場裏拍的,柳胭坐在吧臺前的高腳圓凳上,整個人被彩光照得紅紅綠綠。這時候的真人穿一條豎紋長裙,高跟也是純色,自然比照片少幾分顏色,但仍然不失一種明豔的光彩。比起宋文生,柳胭和顧朗更相熟一些,進來後見到顧朗纏着繃帶的衰樣,立刻向他嘲笑地彎了彎唇角。一笑過後她又很快地進入角色,站在宋文生病床邊上,彎腰跟他握了握手。
這幾秒足夠宋文生把她整個人看得仔細,尤其是她精修的眉眼。但是她的手,手指長卻有繭,指甲短而圓潤,不是一雙富貴人家的手。
他倆來往幾句客套話後,柳胭就拉過陪床的高凳坐下。宋文生病床床頭堆滿花束果籃,她很不認生地從從中挑出最圓潤的一個蘋果,打開折疊水果刀動起手來,仿佛她今天只來探病。
宋文生問她:“你現在很閑嗎?”
“還好,”柳胭看着蘋果沒看他,“我現在做情報生意,生意還算大……你放心,知道我真名的不算多,能把真名和臉對上的就更少。”
“你有自己的手段和營生,”宋文生直奔主題,“為什麽現在想來做個副業?”
柳胭稍嫌驚訝地挑了挑眉,終于擡眼看了宋文生,也順便瞟了眼後面站成背景的顧朗:“他沒告訴你?我女朋友最近被人盯上……”
“什麽人?”宋文生打斷她。
柳胭皺了皺眉,似乎覺得宋文生唐突,但還是識時務地如實說下去:“我女朋友姓秦,是秦家逃家出來的小女兒。秦家正宗人丁少,只有這一個女兒,一直在找她回去嫁人。不過秦家離這遠,我也不用你們幫我正面出頭,只要能再把她藏好一點就夠了。”
宋文生笑了:“既然不想被找到,那就不要在夜店唱歌出風頭啊。”
柳胭一愣,也跟他笑起來:“你知道得倒是多。你們那家夜店有我熟人,一直把她照顧得很好。最重要的,秦栀喜歡唱歌。”
她把蘋果放下了,問宋文生:“我們能合作愉快嗎?”
“現在還不知道,明天就通知你。”一句公事公辦的話被宋文生臉上的笑意也帶得俏皮,但仍不失為一種結束的信號。柳胭聽見,識相地重新站起身,她并不急這一時,做情報生意她自然也聽過宋文生的名號,有名的言出必行。再握一次手後,她又同來時一樣一步一響,很是風情地退了出去。等外面人把房門重關嚴實之後,顧朗視線落在了柳胭留下的那個蘋果上,蘋果皮盤在一邊,被削成完整均勻的三厘米寬長條,沒有一刀缺斷。
這時顧朗好像重新活過來一樣,終于出了聲,問:“還滿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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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宋文生躺回床上,雙手疊在腦後,閉上了眼,“不過大白天不能把判斷做絕。秦家的女兒……她在哪兒駐唱來着?今天晚上過去,得把主人公見全。”
顧朗答應了,宋文生已經開始睡覺,沒有別的吩咐,他卻還是等了一會才推門出去安排。晚上宋文生出院時車、路、人都已經準備妥當,意外過後更加謹慎,一路開得都很平穩。最後車停在酒吧側門,雖然是側門,也有一塊霓虹燈盡職地照耀閃爍。這兒雖然是自家産業,宋文生安排好人手後卻不常來,名字都沒記住,下車時他特意多看一眼,一個一個字地讀過去,叫做柳林春。
名字倒還好。宋文生帶着種自誇的微妙感踏進店裏,剛進去他就認出來這裏就是柳胭那張照片的實拍地。不過他沒見着柳胭,八成這個聰明人已經開始保持距離了。
現在時間還早,店裏都不是大客,他打扮低調,只帶了顧朗一個人,酒保也把他當作普通客人接待。宋文生并不計較,或者說這樣更好,他同顧朗一人點一杯馬丁尼,正要借酒同酒保閑聊幾句套話,前面舞臺處卻突然傳來響動,一下子酒吧裏的躁動都消散而去。他偏頭一看,發現臺上許多人已經準備妥當,就要替這夜場正式揭幕,整支樂隊都已做好姿态,卻不是主角,反而紛紛藏在追光燈後面。
同其他人一起置身臺上又脫穎而出的真正主角是個年輕女孩,穿黑色,一雙戴綢緞手套的手已經握住麥克風支架。藍綠燈光交錯替她染色上妝,全場除這一排打光之外沒有別的亮燈,仿佛整座酒吧只剩她一人還在呼吸生長。這個年輕的美人長發盤起露出一截天鵝的脖頸,手腕腰身都是細細,好像撐起她全身的不是骨架而是一株挺秀的珊瑚。她帶妝登臺,堪稱濃豔,但宋文生仍然覺得她是個女孩,不僅因為她身骨纖細,還因為她一張臉上笑得溫溫柔柔,似乎她是正要在教堂演唱聖詩,跟牧師一起低頌哈利路亞。她站在這兒,卻沒有領會過這裏切實所有的一點絕望與憤恨,連最近的酒桌都距她如此遙遠。
察覺到宋文生看得有點發愣,顧朗湊到他耳邊為他解說:“她就是秦栀,這裏鎮場的歌手,不過柳胭拜托過熟人,她只唱前半場。”
宋文生回過神來,掩飾一般地喝了半杯。他自然不用追問為什麽只讓她唱一場,他手底下管着不少酒吧,只在不深的夜裏才含蓄而恪守禮儀。
他們交談的這個空當裏前奏已經響起,顧朗話音剛落,秦栀的歌聲就接上來,這個女孩垂下頭去作哀婉的演唱,一首慢歌,很合适替前半夜僞裝一點正經。她把嗓音壓低,幾乎不像一個少女。她唱:
“Each step I left behide
Each road you know is mine
Walking on the line ten stories high
Say you'll still be by me side
If I could take your hand
If you could understand
That I can barely breath the air is thin
I fear the fall and where we'll land
……”
宋文生向後倒去一些,對顧朗說:“能看見她很讓人高興。”
顧朗又問他:“還滿意嗎?”
“很好,”宋文生重複了下午的回答,又點了點頭,“柳胭,秦栀,都很好。是我要找的人。”
他正需要這樣的人,這樣的一對,既有好的身手,又有明示的,可掌控的軟肋。不過現在把這些算計攤開來講未免太煞風景,至少可以錯開這一首曲子。他把剩下半杯也飲盡,注意力轉回了聽歌。而顧朗,他如今已經很難得和宋文生單獨出門,在這裏卻得一次短暫的獨處。他坐在宋文生背後,一樣看向舞臺,卻又像看着宋文生背影發呆。臺上那個女孩,秦家的籠中公主,她高站在酒吧中央,聚光燈中央,一個本不該屬于她,她卻拼盡力氣逃來的地方,她繼續唱下去:
“We can't look back for nothing
Take what you need say your goodbyes
I g□□e you everything
And it's a beautiful crime
……
We're le□□ing the things we lost
Le□□ing the ones we've crossed
I h□□e to make an end so we begin
To s□□e my soul at any cost
……
I g□□e you everything
And it's a beautiful crime.”
作者有話要說:
beautiful crime這首歌老好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