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蓮

昨天夜裏,林信收到“公魚”的書信,問他要一株雪蓮。

林信與“公魚”沒有見過面。當晚在天池,林信喝醉了,也不記得那“公魚”究竟是什麽模樣。

千世情劫之後,他回到仙界,與“公魚”一向是書信聯系。只有“公魚”想要點什麽東西,才會傳信給林信。

林信心想着,仙界當中,應當不會有人想要這個“被調戲”的名頭。他又壞了“公魚”的修行,于他有愧。所以“公魚”要什麽東西,他也總是盡力去辦。

所以昨天夜裏收到信兒,林信一早就收拾了東西,準備為了雪蓮,去天山走一遭。

天山處于人界與仙界的交界處,經由天山之巅,也可以抵達仙界。

天山陽面,山坡較為平緩,氣候和煦,渴望通過修行成仙的道士方士大多住在陽面,還修建了道觀。

陰面是苦寒之地,有仙君會在此苦修,還有一些土生土長的小妖生活在此處。

林信上山之前,特意披上兔毛外套,圍上兔毛圍脖,戴上兔毛手套和帽子,還穿上兔毛靴子。

他雖然成仙,但從前也是當過人的。

仙君無謂冷熱,什麽時候都是一襲白衣飄飄。

但是林信不行,林信克服不了心理障礙。冰天雪地的,林信一低頭,看見自己一身單衣,能吓得當場厥過去。

還是這樣毛茸茸的,看起來暖和一些。

他背着小竹簍,就要上山找雪蓮。

俗話說得好呀——想來這雪蓮是稀罕物,又豈是人人都能有的?

但是林信不一樣,他是“六界之友”,他認得種植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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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天山大雪紛飛的時候,林信站在小木屋前,擡手抖落衣上碎雪,扣了扣門扇。

裏邊人聽見敲門聲,道:“請稍等一會兒。”

林信等了一會兒,一個雪白衣裳的小妖怪來給他開門。

他舉起右手:“嗨……”

話還沒完,那妖怪只看了他一眼,“啪”的一聲就把門給甩上了。

林信摸了摸鼻尖,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惹得他這樣生氣,又敲了敲門:“是我,我是信信……”

那妖怪道:“你不是,你是兇手,你是殘害小兔子的惡毒兇手。”

林信一愣,忽然想起自己渾身上下都是兔毛,兔毛圍脖、兔毛帽子,而這只妖怪——

恰好是一只兔子。

也顧不得什麽心理障礙了,林信迅速解下外套,把身上兔毛都除幹淨了,才重新敲門:“何皎?”

兔子精重新給他開門,上下打量了他好幾眼,沒有在他身上再發現罪惡的兔毛制品,才往側邊讓了讓:“你進來吧。”

屋子裏燒着柴火,很暖和。

兔子精名叫何皎。

白兔搗藥秋複春。他在天山山陰租了一片土地,用來種植藥材。林信來時,他正在搗藥。

何皎重新坐回小板凳上,挽起衣袖,繼續搗藥:“你又想要什麽東西?”

林信很自然地走到放藥的木櫃子邊,抓了一把山楂開胃丹來吃:“要一株天山雪蓮。”

話音未落,一個木藥杵就飛了過來。林信一偏頭,藥杵擦着他的鬓角飛過去,砸落一櫃子的瓶瓶罐罐。

林信低頭,繼續吃山楂丹,吧唧吧唧。

何皎怒道:“前幾天不是才要過一株?你以為種雪蓮是種蘿蔔?挖一個坑就能種?那個‘公魚’又找你要東西?你是不是傻?他要什麽你都給他?”

“原是我對不住他嘛,我壞了他的修行,想法子給他補上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嘛。”

林信撿起藥杵,在他面前蹲下,搖晃着幫他搗藥:“我真的很需要雪蓮,要是沒有雪蓮,我就會良心不安,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樂的。何皎,你再給我一株雪蓮,我當牛做馬報答你。”

何皎不說話了。

林信擡眼,朝他眨了眨眼睛:“真的,當牛做馬。”

何皎想了想,咬牙道:“給你給你,後院還有最後一株,等會兒給你挖。”

他笑着抱拳:“多謝。”

“你若是有心,不如幫我想想,怎麽解決地租的問題。”

“怎麽?”林信繼續搗藥,“扒皮兄又給你漲地租了?”

天山山陰,為一匹通體灰黑、名叫秦蒼的狼妖所占,要想留在此地,就得交地租。

地租之高,令人發指。

據說狼吃東西都扒皮,現在看來,果然不差。

所以林信與何皎私底下喊他扒皮兄。

附近的小妖怪們因為付不起房租,很多都離開了,但是何皎舍不得天山獨特的适合種植藥材的氣候,一直勉強承受着瘋漲的地租。

林信問道:“現在漲到多少了?”

何皎伸出一只手,張開五個手指。

“五十靈石?”

“五百靈石。”

林信倒吸一口涼氣:“真是不負盛名啊,不負盛名。”

他摸摸衣襟與衣袖,掏出一袋靈石,點了點:“出來得急,只帶了三十個。”

何皎起身,把自己藏在床底下的存錢罐搬出來,靈石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兩個人一起點了一遍,兩百零八個。

林信吃了一顆山楂丹:“等我回去就幫你補齊。”

何皎沒有說話,默默地把靈石都收起來,又拿起一個小葫蘆:“不如我把他給藥死吧?”

林信一激靈,忙勸道:“這樣不好。他是狼,你是兔子,他要是回光返照,那你也死定了。”

何皎有點絕望:“他又不缺錢,他到底要什麽?”

林信搖晃他:“振作一點,振作一點。”

正說着話,外邊又有人敲門。

何皎起身開門,一見來人,便道:“不是還沒到收租的日子嗎?”

原來來人是地主秦蒼的手下,一只刺猬。

刺猬道:“我們老大說,五百靈石的地租,你也可以不用交。”

他挑釁地看了一眼屋裏的林信:“老大聽說你種藥材,讓你交一株雪蓮上來,抵作房租。”

冷風迎面吹來,何皎吸了吸鼻子:“雪蓮只有一棵,我已經答應送給朋友了。五百靈石我會按時送過去。”

他毫不留情地把門關上。

林信探出腦袋:“他是不是跟我有仇?”

何皎撇嘴:“不知道。”

又過了一會兒,再一次響起了敲門聲。

還是那只刺猬:“我們老大說,他只要雪蓮,不要靈石。”

“知道了。”何皎再一次關上門。

林信提起切藥的砍刀:“這明明就是和我有仇吧?”

第三次響起敲門聲,那只刺猬來回的跑,也很無奈:“那個……我們老大有請,兩位都請。”

果然就是跟我有仇。林信把砍刀扛在肩上,緩緩起身:“走。”

溫香軟玉入懷,何皎抱着他的手臂:“仙君罩我。”

林信昂首挺胸:“你放心。”

“呃……那個,信信啊,你把刀刃擱在自己肩上了。”

“嗚。”林信捂着肩膀,跪倒在地。

何皎嘆了口氣,看看他肩上的傷,其實就是衣裳劃了一道:“別丢人了,皮都沒破。”

天山常年積雪覆蓋,厚雪之下,洞穴相通。

扒皮兄秦蒼占地為王,就住在天山的洞府之中。

洞中篝火,兔皮石椅。男人撐着頭,靠在兔毛坐墊上,斜斜地一睨眼:“夫人和那個小……奸夫怎麽還沒來?”

他再擡眼,便看見小奸夫——林信——的仙仗自九天而來。

先是兩列仙官,騰雲而來,提燈排列;另有兩列仙官,各捧器樂,吹奏彈演,仙樂飄飄;又有兩列,躬身而請,傳呼仙仗,自九天而來。

看得一洞府的小妖精們都呆了。

仙官們都紅衣蹁跹——

林信躲在一邊,手裏抓着一把山楂開胃丹,一顆一顆彈出去,将它們變作仙官。

他捋了把頭發,将原本披散下來的頭發用玉冠束好。一身繁複仙服,衣裳華麗,鑲金繡玉。

林信一把摟住何皎:“再窮再恨,出門不能跌份;再累再難,輸人不能輸陣。走。”

仙雲無瑕,仙氣曳曳。

林信給自己設計了一套閃閃發光的出場方式。

最後他在秦蒼面前站定,一揚手中白鸾尾,仰着頭,抱着手,恣意狷狂:“在下林信,不知閣下有何見教?”

見這架勢,秦蒼倒是被他唬住了一秒。

随後反應過來,只道是林信挑釁他,面子上挂不住,站起身來,一甩衣袖,把何皎推到安全區域,吩咐底下人:“看好夫人。”

他祭出法寶——

仙君之間對打,大多是祭出法寶對着砸,這樣既不傷修為,也不傷和氣。

妖魔之間,大多是真身上陣,打得興起,還會變幻出本體,不死不休。

秦蒼此時祭出法器,應當也不是動真格的。

只是林信眯着眼睛,看不清楚秦蒼的法器。大約是一根狼牙棒,還能把自己的牙拔下來做法器的,那還挺疼的。林信不自覺捂住腮幫。

他平素自诩“六界之友”,以和為貴,不怎麽和人打架,所以他沒什麽法器,要說有——

他很是為難地抽出自己的小扇子。

這把小扇子在人間就跟着他了,越國紅竹的扇骨,白絹的面兒,林信每個月給它上漆。許多年了,感情不淺。

林信展開折扇,往空中一抛:“扇扇,幫我頂一陣。”

兩方對砸,僵持不下。

又過了一陣兒,秦蒼竟被緩緩地壓制住了。

林信嘚瑟地朝何皎抛眼神:“我罩你哦……”

天山常年被積雪覆蓋,洞府之中,石柱錯落。林信話還沒說完,他頭頂一根石柱晃了兩下。

還沒有人發覺,就連林信自個兒在周身釋放神識,也沒有發覺時,石柱就被一股力量推開,朝秦蒼飛去,砸在他的兔皮石椅上,嵌入壁中。

兩邊收了法器,林信還沒反應過來,只當是自己修為深厚,又嘚瑟地朝何皎抛了個眼神。

何皎指了指他身後:“信信,那是你相好的?”

“你不要平白污人清白,我哪來什麽相好……”

林信別好扇子,一回頭,看見有個天神——逆光的身影,迎風飒飒——站在那邊。

他擡手,仍舊沒心沒肺地笑:“嗨?”

一時間忘記自己是來做什麽的。顧淵向來也不知道該怎麽對付他,頓了頓,面無表情的死魚臉:“……嗨。”

作者有話要說:  顧淵有進步,第一章信信跟他打招呼,他“微微颔首”,過了一章信信再跟他打招呼,他懂得回複了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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