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情竅
銀河軌跡縱橫交錯,各個小星官負責的星道都不相同。
林信負責的這條,東起魚白山,西至西山低桑枝。途中有三盞大星燈、六盞小星燈。
他每日酉時打卡上班,在夜游神處領了今晚要用的燈油,給星燈添上燈油,再用琉璃燈盞點亮星燈。
天河銀漢,一路星燈通明,煞是好看。
只是重重疊雲覆蓋,直到人間,也就變成那麽一星半點兒。
不到一個時辰,他就能将所有的星燈點亮。再靠在桑枝邊眯一會兒,随時注意星燈的情況。等天亮了,就把星燈熄滅。
銀漢随時令節氣變化,林信有時還得把星燈搬起來,挪個位置。
有時人間有亂,需要靠星燈給他們一些暗示,也要在天象上做出變化。
總之,這是一份很有意義的職業。
但同樣也很無趣。
林信趴在桑枝上,星燈與桑樹枝葉,光影錯落,游移變幻。
光亮那邊,走來一位落單的仙君。
他自诩是“六界之友”,見仙君落單,連忙探出頭去,還朝他招了招手:“嗨?”
那仙君似乎是愣了愣,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後在原地站定,微微颔首。
林信半坐起來,卻不想将懷裏的琉璃燈盞打翻,燈盞落在桑樹下草叢裏。
琉璃燈盞是用來點星燈的,沒有那樣容易就被撲滅,落在草叢裏,明明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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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下樹枝,彎腰将燈盞撿回來。
林信将琉璃燈捧在手心,面容被燭光照得微明,眼中也有微微的光亮,朝那人笑了笑,道:“散仙林信。”
仙君仍是颔首,語氣淡淡的,報了姓名:“顧淵。”
林信不認得這位仙君,顧淵卻是認得他,記得清楚。
不僅記得清楚,而且有過深入交流。當然不是學術交流,是雙人神識密切交融,如“魚”得水的那種。
這仙君正是——西山天池裏的“公魚”顧淵。
當日林信被罰歷經千世情劫,就是因為酒後調戲了天池裏的一尾“公魚”。
此時顧淵會在此地,也不是特意來見他,他只是要回家。
他住在西山天池,這裏就是西山,天池在西山山陰,此處是陽面。
此時星燈與琉璃燈盞,燈火通明之下,林信也沒有認出他來,想是當晚醉得狠了。
林信摸摸自己的臉頰,提醒他:“顧仙君這是?”
顧淵也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原是面上沾了血跡,他甩了甩手:“不是我的。”
“顧仙君這是從哪裏來?我在此處做了許多年的星官,也不曾見過仙君。”
顧淵很簡單地答了一句:“自魔界歸來。我不常在此處。”
林信試探着問他:“仙君住在陰面的天池?”
顧淵眉心一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被認出來了,只點了點頭。
只聽林信又輕聲問道:“那天池裏有一尾‘公魚’,他近來……過得好麽?”
他倒不是全沒良心,還知道問起這只“公魚”。
顧淵心中冷笑一聲,面色如常,卻道:“不認得。”
“好吧。”
顧淵見他蔫蔫的模樣,也反問道:“你問這只‘公魚’做什麽?”
“從前與他……”林信換了個委婉的說法,“有些過節,是我對不住他,所以想問問他的近況。”
林信幹笑兩聲,顧淵原也無心與他糾纏,作了個揖,與他別過,就要回天池去。
他轉身要走,林信随眼一瞥,不知道看見了什麽,一邊喊着“等等等等”,一邊追上去,自他身後用手碰了他一下,像是抱了一下。
顧淵腳步一頓,呼吸也滞了滞,低頭看見他交疊在自己腰上的手,深吸一口氣,把心中亂七八糟的無名火都壓回去。
連人都認不出來,又像從前一般,黏黏糊糊地撲上來,簡直就是……
只道他是本性不改,顧淵咬牙道:“你又做什麽?”
林信正經問道:“這位仙君,你背後不漏風嗎?”
有的仙君,表面上看着光鮮亮麗,其實背後的衣裳,可能已經被兇獸的爪子劃得殘破不堪。
“這撕的還挺有情.趣,該露的地方一點兒沒少……”林信拍拍他的破爛衣裳,還有露在外邊的皮膚,感覺顧淵又不高興了,便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說,還挺有意思的。”
林信忍住笑,擡手在空中一撈,變了一件外衫給他披上。
外衫上披滿微弱的星光,是很漂亮的顏色。
顧淵攏了攏衣裳,再一次向他道別:“天晚了,就此別過。”
林信拍拍他的背:“我仙友多,你若是有事,可以來尋我。六界當中都有我的朋友,你若是找不到我,可以問問旁人。”
顧淵随口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才走出沒兩步,林信又喊了一聲:“等等等等。”
顧淵再次停下腳步。
不知道為什麽要用走的,直接駕雲飛走不好嗎?每回都被林信一聲“等等等等”喊住。
這回林信倒是沒撲上來抱他,只是再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後背。
赤金色的血跡透過星光編就的外衫,洇染出來。
林信問道:“這是你的血?”
顧淵閉了閉眼睛,仿佛在強忍着什麽,沒有作聲。
林信便問:“你疼嗎?”
他背上三道傷,是從魔界回來時,途遇合歡花藤化魔,他沒理會,也沒心思與她糾纏,徑直便走過去,不肯理會。
合歡花藤放浪,有那麽點兒旖旎的效用。他情竅不開,再加上用修為壓着,遇着別人也都沒事,誰知道偏偏遇見了林信。
方才林信沒輕沒重地從他身後抱他一下,他還勉強能忍住。現在赤金色的血液與合歡花藤的汁液一起,在林信的指縫裏,血骨交融。
林信不知道,仍然絮絮叨叨地同他說話:“小傷不能拖,大傷沒得拖。我前幾日剛考了仙界急救證,我這兒還有長白山人參粉、天山雪蓮……這個不能給你,看你骨骼驚奇,就……”
顧淵恨不能把他打暈過去,卻下不了手,只能反手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按在桑樹樹幹上。
那時林信正捏着一株雪蓮,見如此狀況,也愣了愣:“你幹嘛?”
顧淵低頭,看見他眼睫撲閃撲閃,雙唇一張一合,喉結上下滑動。忽然想起當晚在天池的情形,不自覺靠得近了些。
林信誤以為他要打劫,很配合地把雪蓮遞過去,正好把他的臉擋住。
他要的是這個勞什子雪蓮嗎?
顧淵無奈,掩在袖中的拳頭松開又握緊,最後砸在林信腦袋邊的樹幹上。
林信默默拿出別在腰帶裏的小竹哨。
仙界仙君每人一個小竹哨,作用是——
他把小竹哨放在唇邊,沉着冷靜:“我要報警了哦。”
緊急情況請吹哨,仙界治安管理局,十二時辰為您服務。
顧淵松開他,一手拿着打劫來的雪蓮,一手攏着外裳。臨走時,林信還把身上帶的療傷法器都送給他:“好好養傷。”
顧淵沒有說話,只是從喉嚨裏擠出來一聲:“嗯。”
他幾乎是逃跑一般,駕雲回了天池,把林信送的法器、丹藥與衣裳往岸邊一丢,變作一只小指長短的銀白色小龍,跳入水中。
天池水寒,小龍浸在池底,無端又想起林信。
小龍晃晃悠悠地浮起來,浮在水面上,又變作顧淵的人形,伸手一撈,就把林信送他的外衫拽過來。
林信天池戲“公魚”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尾“公魚”,在天池閉關修行了千百年,從不知曉世道人情,更不知曉情愛之事。
林信屬于有賊心沒賊膽的,天池裏調戲他,不過是把他按着,傻笑着摸了摸手和臉,在池子裏抱了抱。
最過火的,當是顧淵把死魚似的醉死過去的林信按在池邊。
那時顧淵的修為,能夠把十個林信按在地上打,但他只把一個林信按着,抵住他的額頭。
仙君神交,比不上人界妖界的來得舒坦。
後來顧淵就明白了。
天色微明的時候,顧淵從天池裏出來,把林信給他的東西打包打包,但還不知道要作何打算。
天池之上有雲宮,他住在那上邊。
他在雲宮裏向下看了一眼,看見林信趴在桑枝上睡覺,睡着睡着就從樹枝上翻下來,然後發現時辰到了,就手忙腳亂地駕雲飛去,把星燈熄滅。
顧淵低頭,林信送他的星光編就的外衫也熄滅了。
顧淵預備等晚上林信再來,就把他的東西還給他。
事關仙君名譽,不能讓林信以為他是搶劫的。
這日傍晚,看見自魚白山至西山的星燈被人點亮,顧淵清點了一番林信給他的丹藥法器,去桑樹下找他。
只是今日,桑樹下的不是林信了。
一個紅衣裳的仙君靠在桑樹下,翻花繩玩兒。
顧淵走到他面前,彎腰作揖:“敢問這位仙君,原先在這兒點燈的……小星官呢?”
那紅衣裳的仙君,就是月老的大徒弟江月郎。
他起身回禮:“他有點事兒,托我幫他值班。”江月郎暗自嘆氣:“可憐我值了日班,值夜班,值了夜班,值日班。”
“他去哪裏了?”
“去天山找雪蓮了。”江月郎道,“就為了他那個‘公魚’。”
顧淵只道林信認出自己就是“公魚”,還記挂着他背上的傷,幫他采藥去了,心思微動。
卻聽江月郎又道:“他說昨兒晚上,好容易弄來的雪蓮被人劫走了。那尾‘公魚’又給他傳了消息,說一定要雪蓮,信信覺得有愧于他,昨日值完班,一早就趕去天山了。”
顧淵面色一凝,是他自作多情,林信根本沒認出他來,好像還把別人認作“公魚”了。
他不記得自己給林信傳過消息,想來就是有“魚”冒充他向林信提要求了。
顧淵冷笑,林信也是真傻,別人騙他他就信。
他轉身就走,江月郎在後邊朗聲道:“仙君要是想見他,過幾日再來吧!”
顧淵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
後來想起天山苦寒,天山之巅更是陡峭險峻,顧淵就改了主意。
他現在就去把雪蓮什麽的全都還給林信,順便還要看看,是哪個牛鬼蛇神敢在林信面前冒充他。
作者有話要說: 顧淵:我倒要看看是哪個牛鬼蛇神敢在林信面前冒充我(×)
顧淵: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小妖精敢在林信面前冒充我(√)
感謝徵音的10瓶營養液!感謝A的2瓶營養液!感謝廚師沙拉的1瓶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