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個
宋家生藥鋪子裏,兩個宋姑娘相對而立,和和氣氣地向對方笑了笑,恍惚之間,合為一人。
茶棚裏,老人家一驚,忙看向林信:“仙君,莫不是我眼花了?”
林信想了想:“那是離魂。”他輕笑道:“我竟然連這個都沒看出來。”
“想來,是宋家老爺一直不想把女兒嫁給沈家小哥,卻不料宋姑娘早已芳心暗許。相思成疾,以至離魂。嫁給沈家小哥的,是她的生魂,她的軀殼,還留在家中養病。”
“宋娘子家中又是開生藥鋪子的,外邊就是醫館,此處鬼魂頗多,宋娘子能用障眼法騙過她夫君,應當也是有這些鬼魂幫忙。”
“三日前,她不願意說,應當是不願意連累幫她的那些鬼。”
那頭兒,生藥鋪子裏,宋娘子在父親面前跪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肉身做不得主,女兒無法,生魂出竅,已嫁與沈郎,此生此世,至死不渝。望父親成全。”
果真如此。
林信看向老道士:“道長,你輸了。”
老道士反手收起桃木劍,認輸認得幹脆:“是,貧道輸了。貧道不再過問此事,回去便收拾東西離去。”
老人家忙道:“其實道長也是一片好心,只是以後,還是要注意些才好。”
林信道:“我也沒有別的意思。道長,以後我們還能做朋友。”
老道士卻搖頭,再拜了兩拜,一言不發,便離去了。
他雖然看起來不近人情,但也不是那麽油鹽不進。
方才林信還怕他因為最後一份功德,抓着宋娘子不放。
林信輕嘆,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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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生藥鋪子那邊,宋家老爺亦是嘆了一聲,走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宋娘子扶起來。
宋娘子用帕子擦了擦眼淚,回頭看向茶棚這邊。
林信朝她擺了擺手,讓她不用特意過來道謝,也站起身來。
他抿了抿唇,笑着對顧淵與老人家說:“桃溪鎮的醬鴨好吃,為了慶祝我打賭贏了,今天我請客,我們去吃醬鴨。”
全不像是個仙君,還像是個凡人,饞嘴的小公子。
桃溪鎮上在枕水村那條河的上游,臨河的街道上,有一家甲鳥居,幾百年的老字號。
甲鳥居賣醬鴨,這個名字取得很是直接——
林信低頭:“不好意思,是在下取的。”
大堂裏還挂着大越國闵帝的墨寶——
林信愈發低下頭:“不好意思,在下寫的。”
越國處于南邊,山間丘陵,茂林修竹。此間樓房,大多是用竹木搭建的。
甲鳥居臨河,構造奇特,二層的房間臨河探出去半邊,懸空而建。
要了一只醬鴨、三碟小菜,還有兩壺清酒,林信一行人在窗邊坐下。
老人家道:“仙君……”
林信朝他“噓”了一聲:“在外邊不要喊‘仙君’。”
老人想了想,改口道:“公子,讓你破費了。”
“你們逢年過節給我的貢品,我留着還沒用。”林信挑挑眉,“我有的是錢。”
他想了想,又道:“不過以後就不要給我送那些金銀珠寶了,比起那些身外之物,我更愛美。春天供桃花兒,夏天供荷花,這樣就很好了。”
老人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林信朝他笑了,漂亮的桃花眼也彎了彎。
再過一會兒,小夥計将菜色酒水都上齊了,林信往溫酒壺裏倒滿熱水,待酒溫之後,才給他二人斟滿。
林信對顧淵解釋道:“這兒菜鹹,配桃花酒好。”
顧淵點點頭。
林信又挽起衣袖,揀起竹筷,挾了一塊放到他碗裏:“這陣子你陪我四處亂跑,還沒有謝你。”
顧淵又搖頭:“不用客氣。”
他們坐的位置,原本臨河。
窗外河裏,一條小小的游船劃開水波。
游船通身漆着紅漆,木制的架子雕着花鳥,架子攏共三層,挂着一式兒的木牌,随風微動。
船夫在船尾撐竹竿,抱月琴的小姑娘坐在船頭,見林信看過來,又見他是個富家小公子的模樣,便笑着朝他問了一句:“這位公子想聽些什麽?”
游船将要劃走,老船夫再一撐竹竿,拿起船尾的銅鈎,朝木樓下邊、立在水裏的木頭柱子一甩,便把船拴在了他們窗邊。
林信放下筷子,偏過頭去看他們船上的木牌子。
怕顧淵不曉得,林信便解釋道:“那些木牌子上,用朱墨描着的,是套曲的名字。”
顧淵亦是放下碗筷,問道:“你喜歡聽什麽?”
林信道:“第二層左起第三塊牌子,《走馬燈》,這個講的是一個小公子,從小被賣給別人家裏做仆人,每天都在點燈,最後被家人找回去的故事;還有邊上那個,《越人曲》,講一個在渡口撐船的小公子,偶遇微服出巡的太子爺,太子爺突染惡疾,和天生水命的小公子定親沖喜。最後太子爺當了皇帝,抱着小公子在渡口釣魚,教他唱《越人歌》——嘴對嘴教的。”
林信再看了看:“這些曲子我都聽過了,你點吧。”
他剛捉起竹筷,忽然動作一頓:“我也有沒聽過的,最上邊那個《冕旒鎖》好像是新譜的。”
游船上唱曲兒的小姑娘應道:“小公子好記性,這一套确實是樂坊新譜的。”
“我沒聽過,不過看名字,應當是将宮廷王侯的故事?”
“是。”小姑娘笑着點點頭,“講的是越國三日皇帝林信的故事。”
忽然在別人口裏聽見自己的名字,林信驚得連竹筷子都掉了。
一直坐在他身邊的老人剛要說話,林信定了定心神,又問:“那個林……他有什麽故事?”
“咱們皇帝貪戀美色,雖然只做了三日的皇帝,但是在這三日裏,娶了八位郎君。成仙之後,将八位郎君一同帶上仙界,享齊人之福。”
林信驚得連眼睛都睜大了,下意識拍案反駁:“我沒有……”
坐在他身邊的老人家拍拍他的手:“公子莫氣。”他對船上的小姑娘道:“姑娘,還是請你唱一套《越人曲》吧。”
連面前的醬鴨都不香了,林信氣呼呼的,連着喝了三杯桃花酒。
他根本就沒老婆,這下好了,一下子給他編排了八個。
八個。
他合理懷疑編曲兒的人,是要他力盡而亡。
他真是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湊齊的這八個人。
老人家摸摸他領子上的兔毛鑲邊,笑着哄他:“民間傳說罷了,公子莫氣,莫氣。”
林信卻還是生氣,聽自己最愛的曲子也好不起來了。連灌下幾口清酒,直把一壺酒都吃盡了。
可巧船上“小船夫與太子爺”的曲兒也唱完了,老船夫将中間打通的竹竿架在船只與窗戶之間,唱曲兒的銀錢便可以從竹竿中送下來。
林信摸了摸腰帶,揀了兩塊碎銀子,塞進竹竿裏。
兩聲脆響,銀子落在船板上。
老船夫與小姑娘齊齊道了謝,說過兩句吉利話,又劃着船去了。
而林信一時不防,喝多了酒,又生悶氣,撐着頭,靠着窗棂出神。
老人家便道:“咱們也不急着回去,不如公子歇會兒吧。”
他們原坐在隔間裏,讓夥計把桌子收拾幹淨之後,林信便趴下眯一會兒。
“我就睡一刻鐘,到時候喊我。”
老人家與顧淵都應了。
午後日頭偏斜,透過窗紙,照在他面上。
顧淵好自然地伸出手,替他擋去眼前日光。
老人家忽然覺得,這場景好像在什麽時候看見過。
——那日沈家娶親,在沈家庭院裏,他二人這麽坐着,也是這般模樣。顧淵給他擋光。
原本林信在旁人面前,有兩個身份。一是連自己也養活不了的纨绔小公子,一是林仙君。林信施了個法,沒教他想起這兩人其實是一個人。
這下倒好,老人家忽然就明白了。
林家那個,還與他就“反對家庭暴力”談過話的小公子,就是仙君。
難怪仙君說他就在村裏,一直都守着。
老人家低頭,悄悄抹去眼角濁淚。林信不想讓他知道,他也就假裝不知道。
過了一刻鐘,他與顧淵都很默契地沒有喊醒林信。
河上又傳來唱曲兒的聲音,顧淵伸出另一只手,捂住林信的耳朵。
老人家想了想,輕聲對顧淵道:“小公子他,确實沒有娶過八個郎君。”
顧淵淡淡道:“我知道。”
過了一陣子,老人家又問:“小公子在仙界過得好麽?”
顧淵垂眸看看林信,道:“他有很多仙友。”
“那就好,那就好。”
又是一覺睡了許久,河上涼風吹來,将林信的酒意全部吹散。
他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回去吧。”
河道不寬,此時,那條游船正停在對面人家的窗下唱小曲兒。
月琴調弦,那小姑娘才開腔,唱了一首定場詩:“……越江山木入蟒袍,人間風月鎖冕旒。”
好麽,原來是《冕旒鎖》。
林信起身,一甩衣袖,微怒道:“回去了。”
回去路上,他試圖向顧淵解釋:“我是單身,我沒老婆,一個都沒有。”
顧淵仍是淡淡地應了:“我知道。”
他這樣說,林信反倒心虛,覺得他肯定是誤會了什麽,又解釋了兩句:“真的沒有,我對天發誓。”
将老人家送回家中,他進門前,回身朝林信作了個揖:“仙君,有緣再見。”
林信亦回了禮。
這件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他與顧淵一同回家。
不知怎麽的,又提起《冕旒鎖》。
顧淵面無表情地逗他:“原來你貪好美色的毛病在人間就有了,難怪那時候調戲‘公魚’,那樣熟練。”
林信氣得跺腳:“我沒有!你不要毀我清白!”
他一擡眼,卻看見那老道士還沒走,就站在他們家門前。
這老道士就差一份功德,就能飛升成仙。
而他家裏,正好有三只妖精。林信一驚,連忙小跑上前。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提醒】各位枕水村的居民請注意!新的場景桃溪鎮甲鳥居、宋家生藥鋪與娛樂活動聽小曲兒已由仙君解鎖,歡迎大家游玩!
我胖胖生可以作證,信信确實沒有八個郎君,都是後人穿鑿附會,至于他調戲公魚為什麽這麽熟練,我就不知道了
感謝是東風的10瓶營養液!感謝小巴魚的1瓶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