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三回

顧淵也仰着頭,由他亂摸。

過了一陣,實在是忍不住了。顧淵的喉結上下一動,低聲問道:“你在做什麽?”

林信閉着眼睛,哼哼道:“我脖子癢,怎麽總是摸不到?”

廢話,你摸的是你自己的脖子嗎?是別人的!

顧淵伸手覆上他的脖頸,指尖微點:“是這裏嗎?”

“不是。”林信道,“左邊一點,再右邊一點,上一點,下一點,又回到原點了……”

醉鬼總是麻煩一點。

但他更像個“醉貓”,顧淵一撓他的脖子,他就哼哼唧唧的。

後來終于哄他睡着,顧淵想要收回手,轉頭看向他。

星燈把林信頰上的幾撇胡子都照得清楚,秦蒼叫他“小白臉仙君”,主要是因為他确實生得白,添上那幾抹黑的貓胡子,更顯得白。

小星官像不設防的小動物,向他露出白皙秀颀的脖頸。

顧淵看着他,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張開手掌,似乎是要掐一把他的脖子。當然沒舍得下手,只是用手指輕輕地攏了一下。

顧淵的手向上,幫他抹去面上墨跡。

手指在他唇角停頓,林信一張口,就咬住他的指尖。

大概是“生魚”不怎麽好吃,林信很快就把他的手指吐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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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淵微嘆兩聲,一手扣住他的後頸,把他往前帶了帶,低頭抵住他的額頭。

二人之上,桑樹之下,再一次幻化出虛空的意識界。

雲霧彌散裏,赤金色的小龍沒有其他動作,只是摸摸石頭。

石頭上還長着兩片葉子,圓圓的,很是可愛。

老樹逢春,鐵樹開花,還有——

石頭長草。

天色微明時,小道童将星燈熄滅,林信也從睡夢中醒來。

那時顧淵守了他一夜,就坐在他身邊,手中拿着林信的折扇——他睡覺的時候很不安分,在樹下翻滾一陣,別在腰後的扇子就掉出來了。

折扇一共九檔扇骨,都是越國的竹子。壞過一次,扇面是他自己重新糊的。

才睡醒,林信雙目無神地看了顧淵一會兒,才慢慢地緩過來:“我怎麽跑這裏來了?”

顧淵解釋道:“你昨夜吃醉了酒……”

林信忙問道:“沒對你做什麽吧?”

他生怕自己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你睡得熟,喊不醒。”

“那就好。”

林信從他手中接過折扇:“昨晚麻煩你了。”

“不麻煩。”

“那……改天我請你吃飯,你要是還有事兒,就先回去吧。”

顧淵确實有點兒事情要辦,他這樣說了,道過別,也準備回去了。

才轉身走開沒兩步,林信就在他身後喊住了他:“顧仙君?”

顧淵回頭:“怎麽了?”

林信頓了頓,卻搖頭道:“算了。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過幾天老道長封仙,你記得回去看看。”

顧淵點點頭:“我知道。”

林信朝他揮揮手:“那到時候見。”

他走之後,林信站起身,拍拍衣裳,也準備回家去。

他昨日把柴全送回家,然後才去和仙友們一起喝酒。

但是他忘記了,家裏還有四只貍花貓——一只大的,三只小的。

貓狗不和,是常見的,狼和狗也差不多。

林信推門進去時,貓狼正在打架,家都快被拆了。

“對不起,打擾了,你們繼續。”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還貼心地把門給帶上。

管家的貓妖蠻娘趕忙追上前,把他拉回來:“仙君,仙君,對不起,是我沒能攔住……”

林信看看滿地狼藉,再看看扒拉在他的腿上、試圖以喵喵亂叫蒙混過關的三只小貓,嘆了口氣:“以後不許打架,各自道歉,然後一起把家裏收拾了。”

三只小貓與柴全站成一排,低着頭應了。

林信好像沒什麽精神,再沒說話,徑直走到後院去了。

一狼四貓面面相觑,最小的小貍花貓小奴道:“仙君是不是生氣了啊?”

蠻娘看着他的背影:“好像是有點蔫兒。”

林信喜歡在家裏種花種樹,他在枕水村的宅子裏有一株桃花樹,在仙界家裏也有一株妖界移植過來的落霞樹。

還是早晨,落霞樹還是淡淡的粉色。

林信坐在廊下,趴在案上,盯着面前的素箋發呆。

蠻娘端着茶水,輕手輕腳地在他身邊跪坐下,将茶盞擺在案上:“仙君昨夜通宵喝酒了?”

“沒有,回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要去值班,就跑去西山睡了一晚。”

“想是睡得不好,所以早晨才蔫蔫的。”

林信抿了一口熱茶:“倒也不是,我睡得挺好的。”

“那……”蠻娘垂眸,看見案上素箋,很快也明白過來,“那‘公魚’又找仙君要東西了?”

林信撐着頭:“是啊,他要魔界的玄光鏡。”

“仙君還要去給他弄?”

“能怎麽辦?是我對不住他。”

“仙君先前不是疑心他其實不是……”

“疑心歸疑心,這事兒我自個兒暗地裏驗證一下就行了,要真是騙我的,到時候計較也不遲。要是真的,我還疑他,豈不是更傷他的心?”

“明明是個石頭心,也軟成這樣。”蠻娘擔憂道,“魔界兇險,近來又在內鬥。仙君廣交六界,在魔界也有朋友麽?”

“有一兩個,不過也許久沒有來往了。”

“仙君仙友多,找幾個朋友一起去吧,也穩妥些。”

林信将素箋疊好,收進懷中,不經意間摸見同樣收在懷裏的“魚鱗”。

顧淵送他的那個。

他拿出“魚鱗”,放在手心。

“這個是顧仙君送我的,我剛才和他在一起,原本想喊他一起去的。”

林信摸摸鼻尖:“畢竟他看起來很能打的樣子。不過——”

蠻娘問道:“不過什麽?”

“不過顧仙君早前說他才是‘公魚’,我沒好意思喊他一起,去給另一條‘公魚’找東西,怕他惱火,所以就沒敢跟他開口。”

聽了他這話,蠻娘便笑:“仙君想來放誕任性,也有顧忌這些的時候。”

林信将“魚鱗”重新收好:“他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我和我那些仙友們整天湊在一起玩兒,全都沒臉沒皮的。在他面前……”

林信哀嚎一聲,趴在案上。

“所以,仙君想着,自個兒去魔界走一趟,不讓顧仙君知道。拿了玄光鏡,送給傳信的這位‘公魚’。”

“蠻娘,我又不是傻。”林信道,“回溯過去的玄光鏡都已經拿到手了,我直接用鏡子,看看那晚在天池的到底是誰不就行了?用不着把東西再給那條魚。”

“所以仙君是非得去一趟了?”

“是呀。要是神界的鏡子肯給我用一下,我也不用去魔界偷鏡子。我寫了好幾回申請書,老君都駁回了,非說我是要伺機耍二次流氓。”林信捶桌,“氣死我了!”

這時候三只貍花貓跑過來,用貓爪踩踩他的腿。

林信問道:“家裏整理好了?”

三只小貓“咪”了一聲,直往他懷裏鑽。

就算是好了吧。

林信一把抱起三只小貓,再叫上柴全,讓他搬把小木凳,帶上三只貓與一條狼,出門去了。

仙門外,來往仙君衆多,林信就把凳子擺在仙門附近,對柴全道:“坐下。”

柴全坐下之後,他把三只小貓塞進他懷裏:“好好待着,就在這兒坐一上午,培養一下感情。下次再打架,就在這兒待一整天。”

這兒人來人往的,柴全不樂意,三只小貓更不樂意。

但是無情無義的仙君林信,竟然轉身就走。

棄三只喵喵叫的小貓于不顧。

他好冷漠,好無情。

而此時,西山雲宮,顧淵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林信那柄折扇的模樣,提起玉筆,在紙上勾畫出扇骨的模樣。

他不用法器,更不用折扇。但是這些日子看林信耍,他想着,要做這東西,應該還是很簡單的。

畫好了扇骨的模樣,大約知道要怎麽做了,他便出門去找制扇骨的材料。

他才出去沒一刻鐘,拖回來一棵神樹。

那神樹木材堅硬如鐵,費了他一點力氣。

他用木頭削了兩三檔扇骨,忽然覺得有點俗,于是丢下木材,又出門去了。

這回出了趟遠門,兩刻鐘。

拖回來兩頭魔獸。

兩頭魔獸有點暴躁,也費了他一點力氣,衣袖上還沾了一點血跡。

他把魔獸剔肉拔骨,削成想要的扇骨模樣。忽然又想起林信膽子小,送他一個骨頭做的扇子,他應該不會随身帶着。

是他失算了。

丢下妖獸,再一次出門。

今日六界頭條——

某上神疑似兇性大發,短短一日,無數修行秘寶慘遭毒手。具體原因仍在調查中。

輿論中心的顧淵卻閉了關,專心将制好的折扇煉成法器。

再過幾日,便是枕水村中老道長封仙的日子。

顧淵趕得急,也是為了在這日把回禮送給林信。

很快便到了老道長封仙這日。

顧淵拿着新制的折扇,在西山桑樹下等了好一陣兒,不見林信來。只道是他這幾日同仙友們一起,玩得高興,就把他給忘了。

他學着林信從前的模樣,把新制的扇子別在腰後,獨自去了枕水村。

林信把枕水村的宅子留給了老道士和小雀兒,此時老道士一身新道袍,頭戴星冠,想來是南華老君已經來過了。

“林信……”

“林仙君……”

他二人同時開了口,顧淵從袖中拿出賀禮,恭喜道長登仙,然後再問了一遍:“他沒在這兒?”

老道士搖頭:“仙君不曾來過。”

“那本君去尋他……”

顧淵轉身要走,卻見柴全抱着一堆東西往這邊來。

他将禮品擺在院子裏,對老道士說:“師父,林仙君祝你仙途坦蕩,他抽不開身,就不過來了。”

分明前幾日還囑咐顧淵不要忘記。臨了,自個兒卻不來了。

顧淵問道:“他去哪兒了?”

“仙君去魔界了。”

魔界,魔界現在亂得很,他平日裏又疏于修煉,懶懶散散的,去那兒……

顧淵微定了心神,又問:“他去那兒做什麽?”

“好像是有條魚給仙君傳了封信,說要魔界的一面鏡子,仙君就去給他弄了。”

一聽“有條魚”,顧淵就再也忍不住了,又是那個假冒他的“公魚”。

他強壓着心中怒火,語氣微冷,再問:“他就這麽一個人去了?”

柴全道:“那倒不是,仙君貼了懸賞令,找了幾個仙友一起去的。”

“他怎麽不來找我?”

“仙君說……”柴全撓撓頭,“仙君說,不好意思。顧仙君是‘公魚’,那條魚也是魚,就不好意思喊顧仙君。臨走之前,林仙君是想去喊您的,結果……”

顧淵眸色一暗:“結果如何?”

“結果仙君在西山桑樹下等了一會兒,又不知道您住哪兒,沒見到您就走了。”

“他什麽時候走的?”

柴全掰着手指頭數數:“三天前。”

顧淵面色一沉,舌尖頂了頂腮幫軟肉。林信這人待人,還真是不公平啊。

三天前,顧淵在閉關,給他煉法器。

結果他卻跑去給別的魚弄寶貝了。

顧淵向老道士辭行,還是要去魔界走一趟。

他自個兒去魔界,兩刻鐘就回來了;林信去同樣的地兒,都三天了還沒回來。

柴全不知道深淺,顧淵知道,他還是怕林信出事。

他細想想,最後見林信時,是在西山的桑樹底下,那時候林信就有點怪。

不找他一起去,是怕他生氣。

但是林信不知道,他不去找顧淵,顧淵才更惱火。

方才柴全說那“公魚”向他要什麽鏡子,應當是魔界的玄光鏡。

玄光鏡可以溯回過去,這種東西在神界并不少見,但是為了防止天道混亂,這種東西有嚴格的使用規範——就是要用的時候要寫申請書,經由上級批準。

所以,還是魔界的好,想用就用。

但是玄光鏡是上古隕鐵鑄成的,就這麽幾塊,魔界只有兩塊,有一塊遺落在密林裏,還有一塊在魔尊手中。

林信的膽子也是真大,就他那點兒修為,也敢玩“小仙君勇闖魔界”的游戲。

顧淵雖然生氣,也得把人逮回來了,當着他的面再生氣。

密林兇險,料想林信是去拿魔尊手中的那一塊鏡子了,所以他徑直就往魔界的都城去。

魔界的都城,除了魔氣重些,顏色暗些,魔物們化妝濃些,仿佛與尋常城池也沒什麽差別。

此番前來,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斬妖除魔的。未免打草驚蛇,顧淵斂起周身氣息,裹了一襲黑袍。

還未進城,便看見黑色的城門下,張貼着魔尊的榜單。

魔尊扶歸要立後。

身邊有妖魔道:“尊上怎麽忽然要立後了?”

“好像是前幾日,宿歡大人捉了一個仙君回來,尊上……”

披着黑鬥篷的顧淵眉心一跳,林信長得好看,又可愛又善良——來自“公魚”視角。他有時候也很想直接把他綁起來。

一想到這個,顧淵“整條魚”都暴躁了。

旁邊的妖魔迅速退到離他一尺遠的地方。

顧淵暴躁起來,簡直比妖魔還像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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