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私奔
林信帶着顧淵,要回到暫住的朋友家裏。
他那朋友家在城南,此時林信他們正在城北。
行至途中,天色忽然陰沉下來,很快就下起了小雨。
魔界的雨對仙君也不友善,雨滴落在林信的手背上,灼出一點黑顏色的痕跡。不過林信用手指一抹,就抹去了。
顧淵倒是不要緊。他解下身上黑袍,給林信披上。
後來雨勢轉大,林信扯着身上袍子,拉着顧淵鑽進一家面館避雨。
面館門前點着燈籠。林信推門進去時,門上挂着的鈴铛叮當響了一陣。
竈臺後邊的老婆婆擡起頭來,親親熱熱地喚了一聲:“信信來啦?”
面館裏沒什麽人,因為魔界中人都不愛吃東西。
但林信到底還是在被追查中,所以他朝老婆婆“噓”了一聲。
老婆婆笑了笑,也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林信同顧淵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老婆婆端來兩碗清湯面,又片了一碟牛肉,擺在他二人中間。
面館中沒有其他人,她将竈中的火掩好,然後在林信身邊坐下,看他吃得高興,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待他吃好了,老婆婆才笑着問道:“信信啊,你要和尊上結婚,是不是真的?”
林信迅速否認:“當然不是真的!”
“噢。”老婆婆了然地點點頭,“因為你和這位仙君私奔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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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淵手上動作一頓,垂眸輕笑。
林信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我不是,我沒有!”
老婆婆按住躁動的林信:“不要害羞,婆婆也是過來人。想當年我也是被那個死鬼騙了,和他一起私奔來魔界的。”
林信無力辯解:“我沒有……”
只當他是害臊,她也沒有再問,只是轉了話頭:“這幾日城中戒嚴,信信住在哪裏呀?”
婆婆可以免費給私奔的小情侶提供住處的,畢竟婆婆也是自由婚戀的過來人。
林信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只道:“我住在游方那兒,方才出去幫他買桃花了。”
“小游才走,來幫忙寫了信就走了。”
再說了兩句閑話,外邊的小雨漸漸停了,林信與顧淵便要一同回去。
老婆婆将二人送到門口,還朝他們招招手:“要是實在沒地方去了,可以來婆婆這兒。”
林信也朝她揮揮手——但他絕對不是承認私奔。
走過一條街道,林信對顧淵解釋道:“游方是幫別人代筆寫信的,他養了一群青鳥幫他送信,我就住在他那兒。”
他輕聲道:“婆婆的丈夫原本是魔界的大将軍,後來扶歸弑君篡位,魔界動亂,他便失蹤了。婆婆一個人在魔界生活,很不容易。她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也失散了。婆婆托我去找過,不過還沒有找到。她每天都給父子寫信,托游方去送,游方把信交給青鳥,青鳥飛到哪裏就算哪裏。”
林信輕嘆一聲。
窄巷深處,也亮着同樣的一盞小燈。
林信擡頭看了看燈籠,向顧淵介紹:“是我紮的,仿照天界的星燈紮的。”
陳舊的木門前,挂着一塊同樣陳舊的木招牌,正面刻着“青鳥傳信”四字,後邊畫着兩只長頸青鳥,一只振翅欲飛,另一只停在地上,銜着一枝梅花。
他推開門:“我回來啦。”
這屋子狹窄,但卻很高,用鐵樹木板分做了好幾層。
推門進去,正對面是一個櫃臺,一個清瘦的男人正在分揀信件,聽見他說話,便朝他點了點頭。
這人便是游方。游方常年背着書匣,走街串巷,代寫書信,也幫人傳信。
不過這生意在魔界并不好做,大多數妖魔都不用他傳信。他只靠着幾個老主顧支撐生意,面館的老婆婆是其中一個。
游方沒有來歷,模樣裝扮也很奇怪。
他高挑清瘦,穿一身嚴嚴實實的黑鬥篷,連面容都隐在黑暗中。
從前林信問他,他只說臉上有傷,不便見人。
他不僅臉上有傷,頸上也有一道很深的傷疤,這道傷疤讓他的聲音沙啞到聽不清楚,所以他也很少開口說話。
介紹顧淵與游方見面,這兩人都不愛說話,只是相□□點頭。
屋子裏,四面牆上都嵌着木櫃,木櫃當中,又嵌着許許多多的小抽屜。
這是傳信驿站的基本布局,抽屜裏是放各地不同時間的信件的。
此處用青鳥傳信,而青鳥飲露水,食桃花,所以林信要去市場買桃花。
正巧這時,栖梧背着一個小竹簍,從木梯上爬下來。
林信看了一眼,連忙拉着顧淵往後退開:“太臭了。”
栖梧穩穩地落地,回頭看了一眼。面上蒙着白布,眼神哀怨:“我一只鳳凰,去給青鳥鏟屎,我太難了。”
驿站用來傳信的青鳥,就養在樓頂。
栖梧一轉眼,看見站在林信身後的顧淵,愣了愣。
林信見他看過來,便對顧淵道:“這是我新認識的朋友,鳳凰栖梧,他的尾巴超漂亮的。”
他又看向栖梧,向他介紹顧淵:“這也是我朋友……”
栖梧扯下蒙在面上的白布,放下一筐鳥糞,恭恭敬敬地做了個揖:“表叔。”
顧淵微微颔首,應了一聲:“嗯,去吧。”
栖梧又俯身一揖,提着竹筐出去了。
林信一臉懵,轉頭看看顧淵:“他叫你啥?”
顧淵解釋道:“遠房親戚。”
林信抱着手,摸摸鼻尖,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他新認識的朋友,是顧淵的侄兒,那他不就比顧淵小一輩了麽?
不,他不接受!他是要當爸爸的人!
驿站用青鳥傳信,幾十只青鳥都養在樓頂。
滿天青色的羽毛亂飛,林信抱着竹簍,坐在屋頂,将桃花花瓣摘下來,握在手裏,等到摘滿一手,就散給空中的青鳥。
顧淵坐在他身邊。
醞釀了一會兒,林信道:“我來魔界的時候,在桑樹底下等你了,沒見到你,就同栖梧一起來了。”
“我知道。”
“然後一出霧林,就遇上了好幾百個合歡藤。”
“嗯。”上回顧淵在外邊辦事,也遇見過,還是與林信再見面的那一晚,他還被藤蔓打壞了衣裳。
想想林信的武力值,顧淵冷靜地陳述客觀現實:“你打不過。”
“我當然打不過,得虧我與她們的族王宿歡從前有些交情,然後……”林信低頭摘桃花,“然後我就将計就計,随她的人一同回了魔宮。”
“什麽計?”
他倒是很會抓重點。
這件事情說出來很丢臉,林信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他道:“大概是……美人計?”
顧淵擡頭看天。
“不過她應當不喜歡我。”林信迅速把這個話題帶過去,“然後我就潛入魔宮,找玄光鏡,之後我又遇到了扶歸,他也要立我為後,當然,他也不喜歡我。之後我就找到了鏡子,然後我就逃出來了。”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還要哪樣?”
顧淵沒有再問。
林信握着一手的桃花花瓣,散在風中,青色羽毛的長頸小鳥們都被他吸引過來。
還有喂食的拟聲詞:“咕咕。”
他感覺自己在喂雞。
他勻了一把桃花給顧淵:“你要不要試試?很有意思的。”
顧淵伸出手,有一只不怕死的青鳥飛到他跟前,啄了一下他的手。
“林信,它啄我。”
林信擡手,把青鳥趕走。
“對了,那面鏡子拿回來之後,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沒反應。你要是懂得,晚上幫我看看吧。”
“本君不懂。”顧淵一口回絕,“本君不看。”
給別的“公魚”的東西,憑什麽要他看?
他忽然拒絕,林信微微愣神,随後道:“好嘛,不看就不看。”
林信轉過頭,專心看滿天的青鳥。
魔界天色陰沉,滿天青色的羽毛,仿佛在黑暗中發着隐隐的光。
林信一時興起,捏起一片桃花瓣塞進嘴裏嘗了嘗:“它們怎麽會喜歡吃這個?讓我來試試。”
他嚼了嚼,皺起眉頭:“苦。”他站起身:“我下去喝口茶。”
顧淵在後邊喊他:“林信,它又啄我了。”
但是林信沒有聽見。
他跑下去喝茶,正巧栖梧背着竹簍回來,見他下來,往四處張望張望:“我表叔沒在吧?”
林信道:“他在樓頂。”
“噢,那就好。”
“你還是顧淵的遠房親戚?”
栖梧随口應道:“啊,是啊,龍鳳不分家嘛。”
林信心想,龍應該是水生動物,魚也是水生動物,怪不得說是遠房,這也太遠了。
栖梧又道:“其實應該算是表叔叔叔叔叔了,他比我大挺多的,我還是個蛋的時候——鳳凰蛋,我爹娘就拿他吓唬我了。”
那是有點老了。
“許多年前,我随我爹上神界的時候,遠遠地見過他,我爹讓我喊他‘表叔’來着。不過我想方才,他大概是沒認出我。”
林信道:“他能認出你就怪了。”
栖梧抓了抓頭發:“還有一件什麽事情,我很小的時候的,不過我忘記了。等我想起來了再跟你說。”
最後他囑咐林信:“我表叔這人看起來就挺兇的,冷冰冰的,修為又高。你跳跳脫脫的,更要小心一點,不要惹惱了他,被一掌拍死。”
林信沒有後怕,反倒疑惑:“你說的還是我那話少人傻、別別扭扭的顧仙君麽?”
栖梧一噎:“可能是你剛認識他,你産生了一種詭異的幻覺。”
林信重新回到屋頂,繼續喂鳥。
他想起栖梧的話,再看看顧淵。
越看越是話少人傻、別別扭扭的。
顧淵問他:“你笑什麽?”
林信沒有回答,灑了兩瓣桃花在他的肩上,引得青鳥來啄。
“林信,它真的在啄我了。”
“你擡手把它趕走不就好了?”
顧淵不是不會,他是害怕誤傷。
他怕把林信喜歡的東西給弄壞了。
終究沒有擡手,顧淵心想着,再等一會兒,這鳥就自己走了。
最後還是林信揮揮手,幫他把青鳥趕走。
顧淵反手摸見他從開始就別在身後的折扇——他一時間把還禮的事情忘記了。
他轉頭看向林信,林信正蹲在屋頂的瓦片上,将桃花在屋脊上排開,讓青鳥一個一個排着隊吃,美其名曰“吃自助”。
林信擺得很認真,身後的貓尾巴随心情一晃一晃的。
而顧淵這個沒出息的,無時不刻不在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