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鳳凰
當時老君為了哄林信拜師,給他放了一季的假。
近來林信閑得很,在家裏窩了兩天,緩了緩神。
這天一早,便打扮得整整齊齊,去訪他師父玉樞仙尊。
玉樞仙尊獨居一片山頭,上回見面的時候,林信就來過這兒了,此次再來,也更熟悉一些。
仙尊座下并沒有伺候的道童,他在昆侖山中,自凡人修行成神,一直保留着從前做道士苦修的習慣,凡事親力親為。
林信站在無極殿殿門前,等了一會兒,估摸着師父的早課結束了,緊張地搓了搓手,然後擡手叩了叩門。
他算的時間很準,敲門時,玉樞仙尊正好做了個收式。
玉樞仙尊來給他開了門,林信作揖,問了聲“師父好”。
上回見面的時候,林信不大願意拜師,所以吊兒郎當的;今日再見,雖未行拜師禮,但他二人已經是師徒了,所以林信也端端正正的。
玉樞仙尊笑了笑,摸摸他的腦袋:“甚好。”
仙尊帶着他進了內殿,随口道:“前幾日聽老君說,你被一只孔雀給欺負了?”
他說的是孔疏冒充“公魚”的事情。
林信攏在袖中的手指相□□了點:“沒有,我又欺負回去了。”
仙尊沒有回答,林信還以為他是生氣了。其實看玉樞仙尊溫溫和和的模樣,林信大概也能猜到,他應該不喜歡會惹事的徒弟。
內殿案上,放着幾本經書,玉樞仙尊翻了翻,從裏邊抽出一張紙來。
“拜師禮那時,讓孔雀都坐在這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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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看了看,拜師禮在無極殿辦,因為玉樞仙尊是神界特派駐仙界的人物,名號不凡,收徒也是件大事,六界中人,俱來觀禮。
而孔雀一族,被他安排在最前邊的位置——看得清楚的特別席位。
林信忽然想起一句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他感覺自己活在江月郎的小話本裏。
但還是感覺不太真實,林信暗中捏了自己一把:“師父?”
玉樞仙尊含笑看向他:“嗯?”
“可是……”林信頓了頓,“孔疏是二師兄的未婚夫。”
他二師兄栖梧是尾鳳凰,與欺負他的那只孔雀,有青梅竹馬之誼,還有婚約在身。
“哦。”玉樞仙尊點點頭,反問道,“所以你要為了你二師兄,謝絕你師父的好意?”
他怎麽忽然覺得,他師父是在無理取鬧?
“孔疏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他現在應該還是一條魚,而且我也警告過他了,他以後應該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林信摸了摸鼻尖,解釋道,“我覺得……個人的事情個人解決,我不會在師兄面前提起他,不壞了我們師兄弟之間的感情,也不妨礙他們。”
“你想的太簡單了。”仙尊道,“孔疏是他們一族的少主,這事情是他做錯了,但是你讓他當衆賠禮道歉,就已經是下了他們一族的面子了。孔疏又記仇,這件事情,是掀過不去的。”
“那我……”
“當師父的乖徒,師父護你。”
林信忽然覺得,自己被拐上了一條賊船。
“那二師兄……”
“你知不知道,他二人那婚約的前提是什麽?”
林信搖頭:“我不知道。”
“前提是,栖梧得成神。”
原來如此,這紙婚約,原本就是沖着鳳凰的神位去的,而不是栖梧本人。
鳳凰天生神格,誕生後不久就能浴火成神,但他二師兄好像是個例外,修行了千兒八百年了,還是沒能成神。
現在想來,或許孔疏假冒“公魚”,向他要的那些東西,就是為栖梧成神,做的最後一點努力。
結果東西還沒用上,因為這件事情,栖梧還把孔疏那邊的人的心思都看清楚了。
孔疏那邊早就對栖梧不懷希望了,既然已有嫌隙,不如就此了斷。
這幾日林信沒有去守缺山找師兄們,原來他們的婚約已經斷了。
林信點點頭,道:“那師兄豈不是……”
“你可別問他,你要是問他,他就說:‘這世上又沒有規矩說,一定要娶自己的救命恩人。’”
是了,孔疏從前救過栖梧一命。林信不清楚其中內情,但也大概清楚,是因為這件事,他二人才定下婚約的。
玉樞仙尊嘆了口氣,道:“孔疏驕縱,但你二師兄确實是用了真心的,也确實是喜歡他的。他心裏難受,也是尋常。這幾日你另兩個師兄與他一起,你若是得閑,也去看看。”
林信點點頭,玉樞仙尊不再多說,将他帶到挂着新衣裳的衣桁前。
“看!師父給你制的新衣裳,拜師的時候穿。”
林信道了謝:“麻煩師父了。”
“不麻煩。”仙尊認真道,“唐和尚還給猴子縫虎皮裙呢,為師是修道的,但是縫衣裳的本事也不輸給和尚。”
大概是玉樞仙尊從前在昆侖山修行的時候,在山腳下聽說書人講故事,其中有一段“虎皮裙”。
林信壓低聲音,八卦道:“那師父給大師兄縫過虎皮裙嗎?”
玉樞仙尊正經了神色,輕咳兩聲:“胡鬧。”
看模樣,大概是縫過的。
仙尊随手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師兄都在後殿,去找他們玩兒。”
林信向師父辭了別,便去了後殿。
他三個師兄,蜘蛛司懸,鳳凰栖梧,狐貍胡離。
之前在守缺山,他們師兄弟四人夜話,說起師父為什麽要收這幾個徒弟,大師兄蜘蛛司懸說,大概是要開一個動物園。
而他們的師父,确實在後殿開了一個動物園。
仙鶴駿馬,林信在一群鳥獸之間取道。
他三個師兄,此時就坐在宮殿屋頂上,指揮那些動物自我管理。
也就是自己牽着繩子,自行排隊進食。
——具有較強的自我管理意識。
看見他來,他三師兄胡離便朝他招了招手,叫他上來。
林信費力地從一群動物裏邊脫身而出,跳到屋頂上。
他向三個師兄問了好,大師兄蜘蛛司懸朝他笑了笑,三師兄胡離也朝他招了招手。栖梧才失去了未婚夫,興致缺缺,仿佛沒聽見他說話。
胡離用神識對林信道:“我和司懸已經在這兒陪他坐了快三天三夜了,這三天來,他一直都是這樣。”
林信了然。
“那要不……”林信試探着開口,“走吧,我知道一個好地方,或許能讓二師兄高興一些。”
大師兄司懸道:“沒用的,青樓我們帶他去過了,連六界花魁他都不看不上,就差我和狐貍自己上了。”
林信解釋道:“不是要去青樓。”
胡離便道:“賭坊也沒用的,他老輸錢,輸了錢就更難受了。我和司懸拼了老命給他放水,他都贏不了。”
“也不是要去賭坊。”林信站起來,“走吧走吧,在這兒也是幹坐着,我帶你們去的地方,肯定有用。”
于是由林信帶路,司懸與胡離,一人架着栖梧的一只手,把他拖着走了。
一路出了天門,自異域之門入了妖界。
林信落在一處山崖上,然後拍拍栖梧的背:“盡情罵吧。”
司懸與胡離對視一眼:“就這?”
“江月郎的話本子上是這麽寫的,有什麽事情,大吼大叫一下就好了。而且這個山谷有獨到之處,讓我來示範一下。”林信攏起雙手,對下邊喊了一句,“臭‘公魚’!”
腳下山谷裏,傳來一陣一陣、一陣一陣的回音。
這個回音,好像有點不太正常。
林信解釋原理:“下邊住着一群喇叭花,他們習慣重複別人的話。這樣的話,就會感覺有很多人在附和你,你就會越來越舒坦。”
胡離道:“這個肯定沒用吧?”
林信擠了擠眼睛,瞥了一眼栖梧:“其實如果是我的話,我也不太想要一個不能成神的郎君。”
栖梧一愣,随後道:“憑什麽?不能成神怎麽了?啊?林信,你和我表叔在一起才多久,你就恃寵生驕了?”
胡離會意,也刻意激他:“不能成神是沒什麽,但是幾千年了都不能成神,好像就是很大的個人能力問題了。”
栖梧道:“狐貍,我這些年積攢功德,輔佐人間多少明君上位,你沒看見?我就一定得成神?”
司懸亦道:“明君又不能和你訂婚約,連……”
“我他娘的不是心疼婚約,我是心疼我白白浪費的真心。”
栖梧朝山崖下面罵了一聲,底下的喇叭花傳來附和。
其餘三人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耳朵,圍成一個圈蹲下了。
“沒想到鳳凰還挺會罵人的。”
“他是鳥嘴嘛,鳥嘴比較硬。”
“有好多詞,連我都沒聽過,長見識了。”
又過了一會兒,林信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擡眼一看,天邊烏泱泱飛來一群禽鳥。
“它們在做什麽?”
“或許是‘百鳥朝鳳’。”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罵——驚嘆了一聲。
好一會兒,他三人無聊到在地上畫棋盤下棋玩,栖梧終于停下,在他們三個人中間擠出個位置蹲下。
司懸撞了撞他的肩:“爽了吧?”
“爽了。”栖梧低下頭,不大好意思道,“不過有點餓了。”
胡離從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一把竹實:“給。”
鳳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實不食。
栖梧站起來:“每天吃竹實,嘴裏都淡出鳥了,今天不當鳥了。走,去紅袖街——”他看向林信:“你成年了吧?”
林信點了點頭,後來又搖了搖頭。
妖界的紅袖街他從前就去過,評《六界美人榜》的時候,而且不止一次,美人總是需要細細欣賞的。
“不不不,我都改了。”林信雙手合十,虔誠道,“而且我勸師兄們也不要沉迷情愛。”
師兄們笑了一聲:“行吧,那就不去了。”
最後還是三師兄胡離站起身來,道:“走吧,我帶你們去容容那裏。”
胡容是胡離的二弟,妖界之王。
林信跟在師兄們身後,跨過妖界宮殿的門檻。
不經意間,對上目光的時候,胡容面色不改,狐貍耳朵卻不自覺豎了起來。
胡離扶額:“喂,容容,你稍微收斂一點吧?”
栖梧攬着林信的肩,想要把他帶離這裏:“我站我表叔。”
胡離暗罵一聲:“七五,你不和我站一邊啊?”
“信信和我表叔是我還相信愛情的唯一原因。”
林信還沒搞清楚狀況,他兩個師兄因為他劍拔弩張,已經快要打起來了。
大師兄并沒有勸架,而是搬出小板凳,開始邊嗑瓜子邊看戲,偶爾給予動作指導,起到了良好的模範帶頭作用。
胡容繞過那三個人,稍低下頭,将狐貍耳朵露給林信:“林仙君。”
林信連忙擺手:“不了不了,謝謝款待。”
他用力按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右手。
忍住忍住,家裏已經有一條魚了。雖然魚沒長毛。
胡容輕笑一聲,将隔着皮毛、紅透了的狐貍耳朵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