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勾魂

這幾日林信在仙界、妖界、魔界和人界,四界來回跑。

到了第四日的晚上,柴全來驿站尋他。

那時林信為了吳婆婆的事情,還在四處求人。

他在人界的朋友不多,因為人界的朋友們壽數大多不長。還有些花妖狐鬼朋友,卻大都隐居在山裏,并不過問世事。

柴全進來,扯了扯他的衣袖,喚了一聲:“仙君。”

林信轉頭看向他:“你怎麽過來了?”

“阿娘睡下了。”柴全叫吳婆婆“阿娘”,他指了指窗外,“仙君,已經很晚了。”

窗外漆黑一片,連風吹過的聲音都極輕。

林信這才知道,原來已經是深夜了。

過了這個晚上,明日便是第五日。

是地府鬼差前來勾魂的時候。

林信無力地嘆了一聲,跌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來不及了,找不到了。”

柴全道:“仙君,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

林信坐直了:“你說。”

“這幾日,阿娘總是提起魔君帶她回魔界的情形。仙君看過玄光鏡,能不能跟我仔細講講?”

是魔君将尼姑庵裏的慧娘帶回來的那個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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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共乘一騎,毛色烏黑發亮的識途老馬。

天光熹微,魔君攏着慧娘的雙手,馬匹行得很慢,魔君輕聲向她介紹魔界種種。

慧娘頭一次見識陰冷殘酷的魔界,卻在魔君的講述下,帶了一些柔和的色彩。

林信回想了一下,仔細向柴全說了。

柴全道:“仙君,天馬上就快亮了,能不能……我只要一匹馬,不是全黑的也行;一身披挂,沒有魔君的那樣漂亮也行。”

林信想了想:“行。你不知道,其實我是個化妝大師。魔界将軍的披挂,扶歸那裏肯定有,我向他借。至于馬——”

他拿出一張傳音符,柴全想着,他大概是要找他的朋友過來。

柴全看着,心嘆道,林仙君的朋友,真的好多。

随手一揮,就是遍地的朋友。

林信對着傳音符道:“老馬,我現在在游方的驿站,你過來一下。”

他找的老馬是妖界的一個妖怪。

老馬識途,之前他與鳳凰栖梧來魔界,要穿過霧林,就是老馬給他們帶的路。

林信又給扶歸傳了音訊,請他把自己之前用的披挂帶過來。

很快的,朋友們就給他回了信。

扶歸說好,他馬上就過來。

老馬說不好,他怕林信是騙他過去,然後趁機揍他一頓。

因為他給林信和栖梧帶路的時候,他把他二人丢在霧林裏,自個兒跑了。

林信便道:“你不過來也行,讓你兒子小馬過來,我現在只要一匹馬。”

老馬道:“林信信,咱們朋友這麽些年,私人恩怨,你沒必要揍我兒子吧?你能保證你絕不揍他的話,我現在就讓他過去。”

“我保證。”

小馬還不會化形,随了他父親老馬的長相,毛色烏黑,身形高大,很是漂亮。

就是怯生生的,站在驿站門前,用馬蹄擦了擦地,只在外邊等着。

不多時,扶歸也打着哈欠,帶着許多年前的披挂過來了。

林信與柴全都不大懂得這東西,還得扶歸親自動手,給柴全穿上。

他一邊道:“得虧我有收藏這些東西的習慣,前些時候的披挂與現在的,還真是不一樣。林信要是去求別人,別人不一定有——這兒有個暗扣。”

他忽然擡起頭來,望了望四周,問林信道:“顧仙君呢?沒跟你在一塊兒?”

林信答道:“他說他有些事情,回仙界一趟。”

柴全穿戴好了之後,林信回想了一下在玄光鏡中看到的魔君的模樣,幫他裝扮上。

天色微明的時候,林信送他出門。

柴全有些緊張,回頭看向林信:“仙君,你不陪我一起去啊?”

林信搖了搖頭:“我老是去,阿嬷會起疑心。既然是你想的主意,那就你自己去。其實阿嬷不會分不清楚你與魔君,你也不用想着假扮魔君。”

他摸了摸馬匹的鬃毛:“柴全有時候挺傻的,你多照料他一下。”

小馬在他手上噴出一串熱氣,算是答應了。

随後柴全牽着馬,走出驿站所在的小巷,腳步聲輕響。

亮着燈的面館裏,柴全蹲在榻邊,将吳婆婆喚醒:“阿娘,我們再去看看魔界吧?”

晨光初照,柴全将吳婆婆扶上馬背,自己也上了馬。

他一只手拉着缰繩,一只手攏住吳婆婆漸涼的雙手,捂在袖中。

他身形高大,吳婆婆以凡人之軀強行修習魔界術法,修壞了身子。此時微微靠在柴全懷裏,顯得愈發瘦小。

如從前的魔君一般,柴全向她介紹魔界種種。

“那是……”

柴全才來了幾日,對魔界也不太熟悉,介紹起來結結巴巴的。

吳婆婆卻并不在意,笑着接話道:“那裏從前是練武場,他就是在那兒統兵的。”

柴全笑着撓了撓頭,因為背對着,并沒有看見,懷裏的老人家沒有精神地半垂了眼睛。

已經是第五日了。

天亮之後,驿站裏的青鳥便要出去送信。

驿站主人游方還在櫃臺上寫信,林信與扶歸還在抓緊最後一點時間,翻閱魔界的卷宗。

扶歸道:“妖界查過了?”

林信點點頭,眼睛不離卷宗:“嗯,我托妖王胡容查過了。前幾日就傳來了消息,說沒有這樣一頭豺狼,他應該沒有去妖界。”

“那人界呢?”

“人界我的朋友不多。昆侖山上我托我師父玉樞仙尊問了,昨日師父給我回信,說昆侖山上的道長們,都說沒有。還有其他地方,我也問了。”

“魔界四處重重屏障,一個自小流落在人間的妖魔,你覺得他能到魔界來麽?”

“那總要看一看才知道。”

扶歸無奈道:“你還挺固執的。”

林信笑了笑,順着他的話道:“是呀,我是石頭心嘛。”

“其實我覺得……”扶歸道,“就像現在這樣,那婆婆已經有柴全了,就算今日死去,也算是圓滿了。”

林信搖了搖頭:“但我還是說了謊話。”

他簡直是固執到了極點。

“況且——”林信繼續道,“阿嬷未必沒看出來我在騙她,她心裏有數的。”

“是嗎?我倒沒看出來……”

正當此時,顧淵推門進來,喚了一聲:“林信。”

“你回來啦?事情解決了?”

顧淵道:“他在西天。”

林信擡眼:“什麽?”

“那只豺狼,在西天華蓮菩薩座下。”

林信丢下卷宗,站起身來。

原來顧淵是去查這件事情了。

原來當日慧娘将孩子暫托給昆侖山上的道長照顧,那孩子在昆侖山上,被途經此地的華蓮菩薩看中,點化成了坐騎。

昆侖山上的道長們不記得慧娘将孩子托付給他們,是因為華蓮菩薩點化了豺狼之後,他便從世間消失了。

難怪林信遍尋六界,就連他師父玉樞仙尊,也找不到這頭豺狼。

竟是在離這裏很遠、并無多少交流的西天佛界。

林信拉起顧淵的手,便往外走:“走,我們去一趟華蓮菩薩那裏。”

“華蓮菩薩前幾日來了神界,現下正在你師祖廣樂老祖處論道。”

“那就去我師祖那裏。”林信愣了愣,問道,“誰?我師祖?”

就是他師父玉樞仙尊的師父。

林信又問:“那我師祖廣樂老祖……又在哪裏?”

“神界天均峰。”

神界向來與仙界隔絕,林信從未去過。

顧淵握住他的手:“本君帶你去。”

臨走之前,林信還沒來得及告訴柴全一聲,柴全就先給他傳了信來。

聲音有些哽咽,柴全喊了一聲:“仙君……”

林信心中鈍鈍的一疼,他連忙趕去面館,只見吳婆婆平躺在榻上,雙手放在身前,雙眼緊閉,面上帶着安詳的笑容。

他不甘心,伸手探了探吳婆婆的脈搏。

再不動了,冷冷的。

兩個勾魂的鬼差,一人捧着簿子,一人捏着筆,将簿子上的名字劃去,輕聲道:“挺奇怪的,一個凡人,怎麽跑到魔界來了?害得你我尋了這許久。”

這兩位與林信都打過照面,是路上遇見,停下來打招呼的情分,見林信來了,都俯身作揖:“林仙君。”

“嗯。”林信紅着眼睛,道,“能不能……”

那二位再做一揖:“對不住了,仙君,職責所在。”

見慣了生離死別的場景,兩個鬼差不願意多做糾纏,提起引路的白燈籠,便離去了。

林信也不好意思再求,畢竟是他們的職責。

身邊的扶歸拍了拍他的肩,惋惜道:“到底是來不及了。”

林信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在心裏想法子。

他摸了摸衣袖,沒有再摸見符咒,連畫符的黃紙都用完了。他便從衣袖上撕了一角布料下來,咬破了手指,在布料上畫了兩道。

将音訊傳出去之後,他再囑咐了柴全兩句,拉起顧淵的手就往外走。

“去神界走一趟。”

顧淵沒有說話,反手握住他的手,與他一同出了魔界,随後帶他自仙界天道入了神界。

神界是天地間至清淨的所在,四處雲飄霧繞,仙氣凜然。

神君衣帶輕緩,斂裳向顧淵行禮,直到他遠去。

林信心中着急,拉着顧淵直往前沖,不曾注意到神君對他的恭敬态度。

一路到了天均峰外。

山崖上,石築的棋盤兩邊,那個光着頭的是華蓮菩薩,還有一個白發白須的老道士,自然就是他的師祖廣樂老祖。

華蓮菩薩的坐騎豺狼,就伏在菩薩腳邊,耳邊一撮毛,是很鮮亮的黑顏色。

他二人對弈,隔着一重結界,林信不得近前,只能俯身作揖。

“弟子林信……”

他還沒說兩個字,顧淵便旁若無物地走到他二人面前,菩薩與老祖連忙站起身,朝他微微颔首。

林信愣愣地看着,也不知道顧淵與他二人說了什麽,最後好像是顧淵嫌麻煩,懶得同他們糾纏,拿了個麻袋,把豺狼套起來就走。

顧淵一手拖着豺狼,一手握住林信的手,帶他回去。

林信回頭看了看,華蓮菩薩與廣樂老祖氣得對顧淵的背影直比劃,見林信轉過頭來,連忙又收回手,若無其事地朝他笑了笑。

他問道:“這樣真的沒關系嗎?”

顧淵淡淡道:“無妨。”

回去路上,林信才發現神界的神君,對顧淵的态度太恭敬了。

他們朝顧淵作揖,顧淵全不理會,他們也不惱,早就習慣了似的。顧淵都走出去了好遠,他們還站在那兒。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公魚”,但是很快又把心思轉到吳婆婆的事情上,緊張地捏了捏手指。

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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