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神界

魔界都城,天色漸晚,林信執着蠟燭,推門出去,将面館門外挂着的燈籠點亮。

那盞紙燈籠還是小星官林信糊的。

他點亮了燈籠之後,便回了房間。

竈中沒有生火,顯得有些冷清。桌上放着一盞長明燈,吳婆婆的長明燈。

當時在天均峰,林信壯着膽子,與師祖廣樂老祖商量了一下。

師祖開恩,讓他七天之後再來天均峰領罰。

這七天裏,林信就準備待在這兒,給吳婆婆守燈。

原本是準備照着人間的風俗,給她操辦喪事的,但是驿站主人游方拿出一封信來。

是這個月吳婆婆口述,讓他寫的信。

那信不是按照吳婆婆每個月寄信的習慣,寄給丈夫或者兒子的,信是給林信的。

吳婆婆知道他的性子,在信上也沒有幹癟地勸他不要傷心,卻向他安排起自己的身後事來。

要求很少,只讓林信幫她守七日的長明燈。

守過七日,便算完了。

她在信上說:輪回轉世,有生有滅。

林信撐着頭,呆呆地看着桌上長明燈的火焰跳動的時候,心中想着,也是如此。

輪回轉世,這兒有人離去,那兒又有人降生。有生有滅,總的來說,或許還是應該值得高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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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神仙,卻連這一點也看不清楚。

他歪了歪腦袋,一個人坐了一會兒,後來顧淵給他披上外衫,又在他身邊坐下。

誰也沒有說話,他們二人一起,靜靜地坐了一夜。

燭光輕晃。

七天之後,林信從面館出來。

吳婆婆将開面館的這間房子留給了游方,說是給他做驿站分站。

林信将面館的鑰匙交給游方,游方又遞給他兩尾魚。

林信扯着嘴角笑了笑,道:“阿姐說,太麻煩你了,以後就不用了。”

游方頓了頓,點點頭,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很沙啞的“嗯”,仿佛還想問些什麽,卻再沒有開口。

他抓起林信的手,将兩尾魚挂在他的手上,轉身推門進了面館。

林信提着魚,同扶歸與鶴亭道過別,最後與顧淵一起,返回仙界。

路上,林信嘆了口氣,摸了摸心口:“感覺心裏空落落的,我又少了一個朋友。”

顧淵沒有說話,擡手摟住他的肩。覺着他身上太冷,便用手搓了搓他的胳膊,想讓他暖和一些。

分明是白日裏正熱鬧的時候,路上卻沒有什麽人。

林信覺着奇怪,也沒有多想,只當大家都玩兒去了。

他回了家,小貍花貓小奴弓着背,用身子拱開門。

林信俯身,抱起小奴,搓了搓他的貓腦袋。

小奴“喵喵”叫了兩聲,林信這才看見,在小奴的後邊,還有兩只小貓,小奴的兩個哥哥,大奴和二奴。

這兩只貓用腳掌擦擦地,然後一起擠到他面前,蹭了蹭他的衣擺。

林信便放下小奴,輪流抱了一下另外兩只小貓。

而三只小貓的後邊,還站着林信的好朋友們。

他放下小貓,站在最前邊的小孟君就一把把他抱進懷裏,拍拍他的背。

小孟君在他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林信信,別難受了。”

林信覺得有些別扭,想推開他,卻被抱得更緊。

站在小孟君後邊的,是月老的大徒弟江月郎,他二人在人界就認識。

江月郎也一把把他扯進懷裏,抱得緊緊的:“小寶貝兒,甜蜜餞兒,我們都在呢。”

林信沒忍住笑了:“你別亂喊。”

然後便是天山的何兔子精何皎,林信也抱了抱他。

還有幾個與林信熟識的朋友們,都是聽小孟君說,林信近來心情不好,特意來安慰他,哄他高興的。

林信沒有一個一個擁抱過去,只是朝朋友們揮了揮手。

今日朋友聚會,并不飲酒玩樂,只是聚在林信家的後院,一起吃了頓便飯,說說笑笑的,很快便到了晚上。

稍晚些時候,林信送別朋友們。

他靠在門框邊上,似是自言自語道:“要是沒有朋友們,我可能就……”

目送着朋友們駕着雲走遠了,他關上門,準備回去洗漱睡覺。

他回頭,卻看見顧淵站在他身後。

林信抓了抓頭發,道:“你沒跟他們一起回去呀?”

顧淵看着他,卻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他二人就這麽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林信問道:“你怎麽了?要我送你回去?還是你要留下來?”

他再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明白了。

顧淵就站在白日裏小奴站的位置上。

他抱了三只小貓,還抱了好幾個朋友,沒抱他。

林信伸出手,攬住他的腰,也抱了抱他。

“還好有你在。”

次日清晨,林信起得早,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帶上乾坤袋,便要去神界天均峰。

他師祖廣樂老祖讓他七天之後去天均峰領罰,正是今日。

他跟蠻娘說了一聲,便出門去了。

推開門時,顧淵就在他家門前等着。

見他出來,顧淵便自自然然地接過他手裏的乾坤袋:“我送你過去。”

林信被他上下掃了一眼,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看他,只好點頭應了聲好。

“袋子裏都裝了什麽?”顧淵一手提着乾坤袋,一手牽着他,“有點重。”

“師祖讓我在天均峰上幹活兒,我看天均峰上都是些樹木,所以帶了一把大剪子,修剪枝葉的。上回我還看見山上有水源,所以帶了一個魚竿,還有一個木桶。還帶了一點藥材,何皎給我的,老君很喜歡,我覺得師祖也會喜歡。”

林信想了想,又問道:“你晚上會來接我嗎?”

其實要林信一個人去神界,沒有朋友陪着他,他心裏還是有些犯怵。

雖然上回與顧淵一起去過一起了,但是神界向來與其他五界隔絕,中有結界,據說神界中人法術高強,游于方外,清冷缥缈。

林信對自己的德性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他害怕自己不經意間得罪了哪位神君,被神君一掌劈死。

如果晚上有人來接他的話,還趕得及收走他熱乎的屍體。

大概是知道他在想什麽,顧淵輕笑出聲,然後點頭應了,說晚上會來接他。

上回顧淵帶他來的時候,他沒有看清楚。

今日他看清楚了,原來自仙界入神界,要經過斬仙臺。

斬仙臺對仙君來說是個危險的地方,所以這地方常年都拉着黃色警戒線。

之前來得匆忙,林信也沒有仔細看看神界。

神界雲纏霧繞的,偶爾在雲霧掩映之間,露出一點金燦燦的檐角。

神界疆域闊大,在仙界之上。雖與魔界為相互對應的兩界,一清一濁,卻因為萬千年前的一場大戰,隐隐勝過魔界一籌。

各路神君看見顧淵,都在原地站定,拂袖躬身,作揖行禮。

林信上回就看見神君們向顧淵行禮,顧淵厲害得理都不理,當時有些懷疑,但是還沒來得及問。

今日再見到這情形,剛想問問他,顧淵便喊了一聲:“林信。”

“啊?”

“你今天早點出來,我想吃仙果,就是你上次吃的,紅紅的、圓圓的。”

林信腳步一頓,眉頭一皺,發現事情并不對勁:“你是在跟我撒嬌嗎?”

顧淵理直氣壯:“不是啊。”

“哦,那你果然是在使喚我吧?”林信擰了他一把,“就會使喚我,就會使喚我。”

顧淵輕輕地推了兩下他的手。

林信一邊擰他,一邊道:“顧淵,沒我你就活不下去了是吧?”

顧淵迅速作答:“是。”

林信有些無奈:“真是的。”

再走出去一段路,顧淵道:“你今日為了去見廣樂,還穿了新衣裳。”

恍然大悟。

林信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擺,這才知道,今早他一出門,顧淵做什麽使勁看他。

就因為他去見師祖,穿了一件新衣裳。

“所以這種事情到底有什麽好計較的啊?”

林信被他氣笑,轉頭看看他,又笑着哄他道:“那下回我們出去玩兒,我也穿新衣裳?”

顧淵沒有回答,摟住他的肩膀,坦坦蕩蕩地帶着他從各路神君當中走過。

天均峰外,林信朝顧淵伸出手:“東西給我。”

因為裝的東西太多,林信的乾坤袋有些重,他就在袋子上加了一根帶子,他好背着乾坤袋。

顧淵将帶子挂在他的身上,整理清楚之後,又囑咐了一句:“你早點出來。”

“知道了。”

“要不我陪你進去吧?”

“不用了,師祖又不是什麽壞人。”

“嗯。”顧淵摸摸他的腦袋,“那你進去吧。”

林信點點頭,朝他揮揮手道別,轉身上了天均峰。

天均峰的臺階又高又長,他走了一半回頭去看,顧淵還站在山下看着他。

又等了一會兒,直到看見林信走進了廣樂老祖的殿中,看不見他的背影之後,顧淵才轉身向回。

顧淵一個人走在神界雲廊裏,不多久,林信便給他傳了一道符。

“圓圓,你回去了嗎?”

“回去了。”雲廊上都是向他行禮的神君,顧淵也不大在意,勾了勾唇,道,“看不到你,感覺要死了。”

他的語氣淡淡的,仿佛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只是這道符傳回去,林信就沒有再回信。

實在是有些膩歪。

不過這下,林信就不用擔心在神界被某位神君一掌劈死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顧淵沒有他就活不下去。

不過确實不用擔心林信會被欺負。

第一天顧淵去接他的時候,在天均峰小住、原本只會說梵語的華蓮菩薩,跟林信交上了朋友。

兩個人一開始語言不通,但是他們憑借着頑強的毅力和交友的決心,連比劃帶猜地進行交流。在這天傍晚,華蓮菩薩已經學會了三句話,分別是——

你好、再見,還有一句,是寫不出來的罵人的越國方言。

林信原本只想教他前兩句的,然後樹林裏突然飛出來一只甲蟲,吓得林信猛地靠到樹上,罵了一句,華蓮菩薩碰巧就學會了,并且像念經一樣,念得停不下來。

後來,顧淵早晨送他去天均峰,晚上在山下等着,接他回家。

顧淵眼看着,途中與林信打招呼的神君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規矩一點的,向林信行禮;比較不守規矩的,向林信揮揮手;最不守規矩的,沖上來和他擊掌。

果真是“六界之友”啊。

小住幾日之後,華蓮菩薩便要返回西天。

臨走時,華蓮菩薩順了順自家坐騎脊背上的毛,對林信道:“信信,其實、這頭豺狼,不會說話。”

林信恍恍惚惚地反應過來,不論是在玄光鏡中,還是在奈何橋頭,他都不曾見過這頭豺狼說話。

不論是在豺狼原形,還是化作人形,他都不曾發出聲音。

吳婆婆早在柴全開口說那句“我回來了”的時候,就知道他們是騙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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