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肺腑

不敢動,不敢動。

林信把手中鱗片抓緊。

顧淵低頭看了他一眼,輕呼出一口氣:“可以松開。”

林信疑惑道:“什麽?”

“手。”

林信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方才顧淵說,弄掉了龍鱗,就下不了地。然後顧淵又說,他可以松開手——

“你這人……”林信對上他的目光,想起他的龍的原形和帝君身份,仍舊有些顧忌,慢慢地就蔫兒了,聲音也弱了下去,小聲嘀咕道,“還挺令人驚……驚喜的。”

顧淵輕笑。

口是心非。

入了雲宮,林信便從他懷裏翻下來,落了地,拂了拂衣袍。

冷風吹得臉有點疼,林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行啦,你到家啦。那我就不送你進去了,你快進去吧,我也回去啦。”

又是下意識的逃避。

林信朝他揮揮手,轉身要走,只聽身後的顧淵淡淡地喊他的名字。

“林信。”

林信回頭:“嗯?”

“你一直以為我住在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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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不大好意思地撓撓頭,幹笑兩聲:“是呀。”

他們站在殿外,顧淵一個人住,四處都沒有點燈,黑黢黢的一片。

黑暗中,顧淵赤金色的眼瞳暗了暗。

他又道:“所以你一直不知道我住在哪裏。”

“是呀。”林信想了想,補道,“不過現在應該知道了。”

顧淵從他身後靠近,雙臂抵在他的腰身兩側,把他堵在殿外回廊的欄杆上。

“你可認得這是哪裏?”

四處漆黑一片,就連西山陽面星道上的星燈,都看不清楚,只剩下一個螢火蟲似的小點。

林信蹙眉,仔細地看了看。

為了讓他看得更清楚,顧淵一揮袖,将檐下唯一一盞竹燈籠點起來了。

林信仙友遍天下,常年在外邊胡亂跑,哪哪兒都去過。

但是這回,他再看了一會兒,輕輕地倒吸一口冷氣,道:“我好像……不認得。”

顧淵略帶了笑意,反問道:“你不認得,怎麽回去?”

适才來的時候,他被顧淵抱在懷裏,顧淵總是有意無意地用衣袖擋在他的眼前,還同他說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什麽都沒看清楚。

雖然點了燈,但宮殿四處還都是黑的。大約是設了陣法,陣法變幻,林信不熟悉,沒有顧淵帶着,一定走不出去。

失算了,這下回不去了。

林信悄悄摸向後腰,手卻被顧淵按住了。

顧淵拿着竹哨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找這個?”

又失算了。

“蠻娘沒看見我回去……”

“她知道我們一起。”

“明早我師祖沒看見我過去……”

“本君會解決。”

“你這個人……”

林信扭頭,氣得瞪大了眼睛看他,卻忽然發現有些不對。

他朝顧淵招了招手:“你稍微低一下頭。”

顧淵便道:“對不住,林信,我不是有意騙你……”

“不是這個低頭。”林信轉了個身,與他面對面站着,擡手扶住他的臉,皺着眉頭,認真地看了好一會兒,“什麽時候變的?”

他想了想,補充道:“我問你眼睛,什麽時候變顏色的?”

顧淵的眼瞳向來是漆黑的,林信方才不曾注意,他的眼睛又變作赤金色了。

之前有過一回,在魔界的時候,盛怒之下,他的眼睛變了顏色。

這時林信問他,他也沒回答。

罷了,問他了,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林信扒拉開他的眼皮,湊近了看看。

溫熱的呼吸相互交錯,顧淵道:“林信,我不是有意……”

“知道了。”林信很自然地打斷了他的話,“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感覺怎麽樣?難受嗎?”

“難受。”

林信緊張地問道:“哪裏難受?”

“心裏。”

于是林信連忙放開他的臉,擡手在他的胸膛上摸了摸,捂在他的心口上,放出一縷仙氣,探查他身上筋脈。

林信忍不住數落他:“自己是帝君,連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嗎?你到底是怎麽當上帝君的?是看臉選的嗎?”

帶着小星點的仙氣,生澀地周游過顧淵身上筋脈。

林信沒有查出什麽不妥,便想着探探他的本心。

他雙手攀顧淵的脖子,讓他低下頭來,将自己的額頭貼上去。

他還特意囑咐道:“不用變成魚了,原本是什麽樣的,就什麽樣子給我看看。”

雲霧彌散,小石頭揮了揮小樹杈手,再往前走了兩步,除了白茫茫的雲霧,再沒看見別的東西。

林信疑惑:“你龍呢?”

顧淵答:“你腳下。”

小石頭低頭看了看,只看見金光燦燦的一片,他低頭看看自己,龍的一片鱗,有自己一整個那麽大。

他從龍的身上滑下來,順着龍長長的身子,往前跑了兩步。

好長一條龍,仿佛找不到盡頭。

累得他小樹杈腿直打顫。

林信問道:“我看你挺正常的呀,你到底哪裏難受?”

“心裏。”顧淵道,“你不要我的時候,難過得要死了。”

“說客觀感受,不要說主觀感受。”林信松開他,小石頭從意識界裏退出來,“其實你不難受是吧?”

“還是很難受。”

“哪裏?”

顧淵再往前走了半步,蹭了蹭他:“這裏。”

又想起那個夢,林信面色通紅:“真是毒蛇啊,毒蛇。”

顧淵不知道他的那個夢,只是笑了笑,環住他的腰,一低頭,将腦袋靠在他的肩上。

林信也沒推開他,還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因為上回他眼睛變色,最後也是這麽做,才變回來的。

偏頭時,顧淵看見林信白皙脆弱的脖頸,他太瘦了,頸上青筋在薄薄的皮肉下,看得都很明顯。

他撥開林信披在後邊的頭發,在他後頸上突起的那一塊骨頭上,輕咬了一口。

林信吃痛,才要說話,顧淵便收斂了眼中灼灼的笑意,對林信道:“變回來了。”

他太了解林信了。

看起來精明,其實傻乎乎的。

林信果然被他騙走了,按着他的腦袋看了又看,把自己的脖頸給忘了。

最終還是在顧淵這兒睡下了。

因為顧淵不送他回去。

林信自己也試了試,但是每回都被法陣送回顧淵身邊。

房間裏,林信一面彎着腰,掬水洗臉,一面對顧淵道:“明早一定要送我出去呀。”

顧淵沒有說話,只是在他洗好臉的時候,遞上幹淨的巾子。

他老是這樣,林信也沒太在意,将巾子丢回銅盆裏,趴在床上翹腳。

不雅,十分不雅。

榻邊放着按摞來算的話本,林信問了他一聲,便随手揀了一本來看。

過了一會兒,顧淵洗漱完了,走近前去,在他身邊坐下。

林信默默地把亂晃的雙腳放下,又往裏邊挪了挪。

他随口一問:“沒有其他房間了麽?”

“沒有,那時候他們不知道我有一天會帶人回來,我也不知道。”

林信撇了撇嘴,将話本翻過一頁:“沒什麽朋友,難道是什麽值得自豪的事情嗎?”

顧淵一只手撐在他身邊,靠過去看他在看的話本:“好看嗎?”

林信點點頭,笑着答道:“好看。”

“這些。”顧淵看了看榻邊擺着的好幾摞話本,“全部看完,你要多久?”

“嗯……”林信擡眼看了看,“大約得要好幾十年。”

“好。”

夜深,睡得迷糊的林信一蹬腳,踢見一個冰涼的東西。

他覺着奇怪,再蹬了蹬,用腳蹭了蹭那東西。

涼得很,環狀長條。

他坐起來,掀開雲被,在黑暗中找了一會兒,最後在牆上,摸見一頭嵌在牆裏的一條鏈子。

林信馬上就清醒了,又想起顧淵問他,那些話本子夠他看多久。

他行走六界這麽些年,都這樣明顯了,他大概也明白了。

他摸了摸那條鏈子,很硬,要是被捆上了,他大概是掙不開的。

輕手輕腳地雲被推到一邊,他往外挪了挪,準備下榻。

睡在外邊的顧淵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林信被他吓了一跳。

“本君不給你戴上,你就不要非讓本君給你戴上了吧?”

顧淵掌心微熱,扣住他的手,把他往自己這裏拽了拽。

“你比較喜歡和地位相當的朋友在一塊玩兒,你習慣照顧他們,你不喜歡讓別人照顧你,甚至有點害怕麻煩別人。你害怕和地位權勢相差太大的人靠得太近。”

“你喜歡的是‘公魚’,和你一樣大小的‘公魚’,這個‘公魚’朋友不多,要你照顧他。照你的性子,你不會喜歡一條比你大得多、身份比你高許多的龍,你想起這件事,就叫你心裏發慌。今日要是放你跑了,大概你回去之後,就要同我斷了。”

“準你重新思考你與本君的關系,你沒想好之前,還沒有讓本君滿意之前,就暫時先不要回去了。看不見你就要死了,你不要喜歡‘公魚’了,你也看看我吧。喜歡我吧,不管是‘公魚’,還是龍,眼睛是金的還是黑的。”

“喜歡我吧,喜歡顧淵。”

“我對你很好,你不要總想着跑。”顧淵牽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頰邊,“這世上本君就喜歡你。這世上也就只有一個林信,本君很怕會錯過,所以想寸步不離地守着。”

大約是全被他給說中了,林信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你要是不在的話,就難受的要死了。”顧淵捧起他的臉:“你看,本君的眼睛又變顏色了。把難受得要死的朋友一個人丢開,這不符合你的交友原則。”

好半晌,林信小心翼翼地詢問:“那……能像之前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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