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龍鱗

蠻娘把三只未成年小貓帶下去。

林信拽了拽顧淵的衣帶:“讓我看看。”

顧淵不大明白,微微皺眉:“看什麽?”

林信也沒真想看,他怕看了還做毒蛇的噩夢。

還沒想好要怎麽開口,顧淵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兩個人同時開口。

林信道:“我沒發燒。”

顧淵問:“還是很熱?”

有點尴尬。

默了一會兒,林信拿起可以随身攜帶的《仙界百科小詞典》,站起身來。

“我有事情問你,我們出去一趟。”

“嗯。”

顧淵随他走出家門,問道:“要去哪裏?”

“去……”林信想了想,“西山。”

他心想着,要是談到後邊,他二人沒忍住打起來了。西山寬敞,打架方便。

而且西山沒什麽人經過,他兩個人的內部矛盾,要是打起來,不會有別人看見,不丢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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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轉頭看看顧淵,再看看自己。

顧淵看起來不大壯實,但其實能把一百個林信按在地上暴揍。

林信心道,要是顧淵一不小心把他給打死了,還能直接抛屍荒野。

得,連談都還沒談,他連身後事都想好了。

不愧是我。

林信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暗中豎起大拇指,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他捏着手中的《小詞典》,忽然有些想不明白。

将這幾天有意無意得到的線索串聯起來看,他大概率是被騙了,還是被看起來不會騙人的顧淵給騙了。

生氣應當是有些生氣的。

但是顧淵要真是龍,一尾巴就能把他扇到西天菩薩那裏。

所以,害怕也是有些害怕的。

再但是,顧淵要是帝君,是上古留存至今那最後一條在天上飛的神龍。那以後見他,不就得層層通報,還要從上午等到下午、再等到晚上了麽?

恐怕以後也不能勾肩搭背了,更不要說兩個人擠一張小榻了。

那麽在生氣與害怕之外,就還有一點難過。

不過如果顧淵帝君顧念一些舊情的話,而且,從前顧淵還無意落了點東西在他那裏,憑着這段舊情,還有這些信物,他是不是就能橫行六界、肆無忌憚了?

從此他就從“六界之友”變成了“六界小螃蟹”——橫行霸道。

這麽想想,還有點激動。

一時間,氣惱、害怕、難過還有激動,一起湧上心頭。

林信的情緒,很是複雜。

此時正是傍晚,仙君們外出訪友的、值班的,都要回洞府,路上遇見他,朝他打招呼,見他面色複雜,便道:“信信,和顧仙君吵架了?”

林信竟被朋友們吓了一跳,緩緩回過神來,搖搖頭:“沒……沒有啊。”

他終于明白了,他不是生氣,也不是害怕,更不是難過或者激動。

而是慌張,他很慌張。

很早之前,他就應該察覺出顧淵有些不對勁。

修為高得,一推掌能把前任魔尊扶歸打得吐血;身份特殊、地位崇高,神界裏就沒有不向他行禮的神君。

現在想想,同是從神界被派來的南華老君,對顧淵也有那麽點兒若有若無的尊敬,與對他完全不同。

林信早應該知道。

他是石頭心,看事情看得很明白。

但是他假裝不知道。顧淵沒跟他說,他就假裝沒看出來。

前幾日,帝君的名頭都擺到他面前了,他試探了半天,以這是顧淵的自由的借口,把試探的手腳都縮回去了。

到底還是慌張,不知道拆穿他之後,該怎麽辦才好。

先前一直向你借靈石花的窮鬼朋友,忽然變成六界首富。

但是權勢與身份地位這種東西,與靈石又不同。

林信只是忽然覺得,從前他對顧淵說——

“要是沒我,你可怎麽活呀?”

“現在是我養你啦。”

“沒我你就活不下去了是吧?”

好像就是在說一個笑話。

他還站在泥裏,顧淵不過是自雲上,垂落一片衣角給他。

很快便到了西山,林信心中那些亂糟糟的想法,也不過是閃了一瞬,很快便消失了。

他二人就站在天池邊,山的另一面就是低桑枝,林信從前點星燈的地方。

傍晚時分,老君宮中的小道童将星燈點亮,林信借着星燈的光亮,翻開《仙界百科小詞典》。

林信一面低頭翻書,一面道:“你知道的,我一向提倡內部矛盾,內部解決。”

顧淵垂眸,定定地看着他:“嗯。”

“那我就直說了。”林信将《小詞典》翻到講“龍”的那一頁,遞到他面前,“你騙我。”

他說得認真,顧淵也答得認真:“我沒有。”

“現在我問你。”林信直接把《小詞典》塞給他,“你是龍,不是魚?”

“是。”

“是什麽?”

“是龍。”

“好,我再問你。”林信抹了把臉,“帝君?”

“是。”

“是什麽?”

“是帝君。”

“好,我最後問你。”林信抿了抿唇,“你來仙界……是來體察民情、監督民風?”

顧淵似乎是認真地想了想:“應該是。”

林信吸了吸鼻子:“我問完了,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顧淵只道:“林信,我沒騙你。”

于是又變成了林信提問的專場。

“我認錯你是‘公魚’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解釋?”

“那時候在天池裏,你喝醉了。”

“後來我喊你‘公魚’,你為什麽不解釋?”

“我以為……”顧淵頓了頓,“那是外號,和‘啞巴小美人魚’、‘食人魚’一樣的。”

林信一噎,争辯道:“我有那麽喜歡給你取外號麽?”

顧淵認真點頭:“有,而且還取了很多。”

“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

“好。”

思路被打亂了,林信抱着手,想了一會兒,才重新回到正軌。

“那我喊你‘仙君’的時候,你為什麽不澄清?”

“‘仙君’是通稱,只要是神仙,都可以叫‘仙君’。”

“好,算你講的有點道理。”

林信又想了想,猛地反應過來。

“老君一開始肯定知道你是誰,他從前絕不會叫你‘顧仙君’,他為什麽跟着我叫你‘顧仙君’?”

顧淵答不出來了。

林信張了張口,問道:“你讓他也一起騙我?”

默了許久,林信輕嘆一聲,拍拍他的胳膊:“天晚了,不打擾,正好這是在你家,回去睡覺吧。”

顧淵喊了一聲:“林信?”

林信垂眸:“我再想一下,你也再想一下。”

說完這話,他轉身便走。

并沒有如他料想的一般,兩個人談不攏,最後打得風雲變色。

顧淵對他,簡直是有問必答,每個問題都清清楚楚的。

他給帝君臉色看了,還挺做作的,但是他的感覺很不好。

林信掐了個訣,不想回家,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時間也想不起來,哪個朋友晚上有空。

罷了。

他繞了段路,回到西山的陽面。

陽面就是低桑枝,他從前點星燈的地方。

前些時候老君給他放假,他有一陣子沒過來了。

代班的小道童抱着琉璃燈在樹下打瞌睡,林信把他搖醒,假裝自己是打劫的,搶走琉璃燈,占了他的位置。

小道童玩兒去了,林信抱着燈坐在桑樹下,放空腦袋。

他還是理不清楚。

他到底是因為顧淵對他不坦誠而生氣,還是因為戳破了這層權勢的禁忌,他覺着他與顧淵就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而生氣。

想不明白。

方才那番對峙,林信滿腦子都是“我被騙了”。

這時想起,好像自己方才的态度也不好。

不知道顧淵回去了沒有。

應該是回去了,他從前還是聽他的話的。

林信覺着心煩,從前交了那麽多朋友,沒有一個像顧淵一樣,把他煩成這樣的。

談感情好麻煩,早知道就不談了。

他爬上桑樹去,抱着琉璃燈,倚在樹枝上睡覺。

過了好一會兒,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燈火微明,他又做了個噩夢。

場景是在南華老君那裏,老君問:“神君是真的喜歡信信麽?”

顧淵坐在他面前,手中捏着一個小瓷杯,目光落在那瓷杯上,漫不經心的模樣:“不喜歡。不過是覺着他甜,另外……本君還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把那個貪好美色的毛病給改了。”

——我都改了。

林信無聲地說了一句。

猛然驚醒過來,起得太急,竟從樹上翻下來。

仙君不常做夢,神仙做的夢,大多是預示性的夢境或是生了心魔。

上回他夢見天池裏的“公魚”是顧淵,果然“公魚”就是顧淵;昨日他夢見兩個腦袋的蛇,果然也是顧淵。

那這回呢?

他從樹上掉下來,被樹下的人穩穩地接住了。

這回也是顧淵。

分不清是夢是醒,林信推開他,急急地後退幾步,靠在樹上,喘了幾口氣,道:“我都改了。”

他閉上眼睛,緩了緩神,理了一下思路。

那要是這回夢裏的也是真的呢?

帝君根本就不喜歡他,不過是一時興起,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改了。

他來仙界,體察民情、監察民風。

顧淵站在他面前,想要伸手碰碰他的臉。

林信推開他的手,輕聲道:“我都改了,你別試探我了。”

他摸了摸衣襟,将随身帶着的“魚鱗”拿出來,想要遞還給顧淵,顧淵不拿,他就想塞給顧淵:“就算你把身上魚鱗都剝了,我也不動心了,真的。石頭心跳起來,我很難受。我都改了,都改了。”

林信方才做了個夢,心有餘悸,并不曾注意到,顧淵的眼睛是赤金色的。

“你不是說我騙你麽?”顧淵握住他拿着鱗片的手腕,“那是龍鱗。”

他走近一步,腳尖抵着林信的腳尖:“本君幾時試探你了?這世上本君就喜歡你一個,本君試探你什麽了?”

林信一愣,往後縮了縮。

只聽顧淵又道:“昨晚還同床共枕,‘圓圓小魚’地喊着,今日你又鬧什麽脾氣?”

他架起林信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拖。

“你說的對,本君騙你了。”

林信微微擡眼,他怎麽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騙人可恥。

“倘若能做你喜歡的‘公魚’,本君也不想做龍。因為你喜歡,所以你說是‘公魚’的時候,沒有澄清。

“讓他們喊‘顧仙君’,是因為你是‘林仙君’,想和你一樣。太喜歡你了,連他們喊的稱呼,都想要和你一樣的。

“如果不騙你的話,就沒辦法跟你做朋友,也沒辦法到現在就親你睡你。當然,除了騙你,和你做朋友,還有另外一種法子——

“強取豪奪。從前是本君縱着你,竟忘了這世上還有這四個字。這四個字還是你教的吧?

“你喜歡上當受騙,還是強取豪奪?本君比較喜歡後一種,用前一種,本君忍得很辛苦。”

“不喜歡他”的噩夢,全被這幾句話擠出去,林信全不記得噩夢,只是被他拖着往前走,蹬了蹬腳:“那現在去哪裏?”

顧淵淡淡道:“天晚了,回家睡覺。”

這是方才林信同他說過的話。

顧淵抱起他,駕了雲。

冷風吹來,林信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卻問道:“你家不在天池?”

顧淵冷笑一聲,別有意味道:“魚才住在池子裏。”

林信發愣,顧淵低頭看他,最後看了一眼他虛虛地拿在手裏的龍鱗。

“你要是敢弄掉了,叫你下不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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