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來赴四年前的約

齊衛東從十一二歲起便開始和女生交往,一直被外界認為非常早熟,初中時,學校幾乎所有好看的女生都曾是他的女朋友。雖然家裏和學校對他的要求不高,只要不鬧出人命就好,但沒人能想到,進了高中,他竟然還能比之前“更進一步”——機緣巧合認識了一個當年小有名氣的男明星後,他竟“時髦”地和年長他不少的男性談起了戀愛。

蘇凡瑜也是從那時起,才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般,意識到自己可能對齊衛東有特殊的情愫——彈《愛之夢》的時候他還未開竅,選擇它只是單純因為相對容易上手罷了,但當看到從學校門口的保姆車上走下來接齊衛東放學的男人,他的心中伴随着那首預言般的曲子,劃過一個念頭:憑什麽是他而不是我。

《愛之夢》平緩的A段像主人公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愛戀,朦胧如粉色雲霧般的心情悠揚地飄蕩着,包裹着一些讓人心馳神往、發瘋發狂的東西亟待破土而出。B段緊随其後,明快的音符是沉浸在愛戀中的主人公動人的心跳,它高聲歌唱着:聽啊,聽啊,我的愛人,那是我語言之上的愛意,請你務必收下!而收尾的C段……

齊衛東并沒有和那個明星相處太久,還沒等後知後覺的媒體炒完他為愛寫歌的浪漫愛情故事,停在校門口的保姆車便再也沒有出現過。分手後,齊衛東又陸續和幾個同齡的男生交往了一陣,然後突然有一天,主動找上了蘇凡瑜。

“有空一起吃個飯嗎?”

蘇凡瑜受寵若驚,連連點頭,放學後按照約定在學校後門等齊衛東。當時的他被喜悅沖昏了,不然以他的觀察力,不會沒有意識到他的小孔雀并不是一個低調的人,不管是撩妹撩漢還是追求約會,都大大方方地任人圍觀,從不會選在學校後門和人見面。

“能配得上我齊衛東喜歡的人,一定是非常優秀厲害且長得好看的。”

“別鬧了,我怎麽可能喜歡你。”

“離我遠一點,惡心。”

齊衛東其實給過他答案的。

但《愛之夢》收尾的C段不甘心地響起。沒完,沒完,它唱道,我依然喜歡你。

因為叛逆,齊衛東沒有選擇報考父母要求的學術名校,自己做主考了國內一流藝術院校的作曲系,決心學習音樂創作。而蘇凡瑜懷揣着編劇理想,考了同一所學校的編劇專業。

一如從前,齊衛東一呼百應,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而到了俊男美女雲集的藝術類大學之後,他便更是像魚入大海一般樂不思蜀,換枕邊人的速度比聲樂教室飲水機換水的速度還快。

蘇凡瑜也算是魚入大海——他從小就偏科,父母又主張興趣教育從不給他壓力,使得他在班上的成績向來徘徊在中上,并不起眼。但進了大學之後沒多久,他就憑着自己的故事拿了不少獎,在他們系裏大小算個名人,甚至還有別的系的同學特意找來想跟他合作。

生不逢時就是他寫劇本時最常用的筆名。各種獎項拿完一圈,他深感成名對自己的生活造成的困擾,此後便有意把筆名推到前臺,再不用真名對外申報各類獎項。

大二的時候,齊衛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轉了性,空窗了大半年時間。蘇凡瑜覺得自己一直等待着的機會來了,便輾轉幾個朋友以“生不逢時”的身份加上了齊衛東的微信,借着想向他要個曲子授權的名義,終于和他搭上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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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他很樂觀。

雖然曾經被齊衛東斬釘截鐵地拒絕過,但他就是覺得他們能成。

名字和身份總是會引起偏見和誤會,人就是這樣一種局限的動物。他捂着自己的自尊心如是想,所以,他不一定非要是蘇凡瑜。

結果一如所料,他們很聊得來。

蘇凡瑜的那個短篇故事是以齊衛東的一首作業歌為靈感寫的,用齊衛東的話說,“完美解碼了我藏在旋律裏的秘密”。兩個人一拍即合,創作欲夾雜着其他不可名狀的欲望碰撞出無數火花,讓他們都頗感相逢恨晚。齊衛東有時會在半夜突然發一段語音,給蘇凡瑜聽自己第一時間創作出的片段,蘇凡瑜也會時不時截一些室友們無法理解的文字發給齊衛東尋求認同。

他們仿佛天生就該是一對。

蘇凡瑜這樣告訴父母——他沒告訴過父母他喜歡的人是誰,但也從沒有回避過自己單相思這件事。加上齊衛東微信并和他相聊甚歡在他的暗戀編年史中絕對算是裏程碑式的重大突破了,于是他在第一時間與父母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信息發出去後,并未得到及時回複。

他當時并未多想,只以為是父母在出差回來的路上,飛機起飛後強制要求關閉手機,卻沒想到……

他再也沒有機會收到父母的回複了,甚至也永遠不會知道,父母究竟有沒有看到那條消息。

那天大半夜裏,父母公司的CFO帶人開着車到學校,氣喘籲籲地敲開了宿舍門,告訴他,“小瑜,你先別急,聽我說,你父母的那趟航班可能……”

蘇凡瑜對于那之後發生的事沒有太多的印象,只知道自己渾渾噩噩地被人像木偶一樣一牽一動,去了警局、見了保險公司和律師、坐在和自己同病相憐的家眷中被嚎哭聲震地耳鳴。

他停掉了手上所有的課程,也不再去學校,直到在父母的葬禮上,才再次碰到了齊衛東——雖然齊衛東并不待見蘇凡瑜,但他們的父母到底是舊相識,這種場合于情于理總是要出席的。

他穿着一身極簡的全黑西裝,遠遠地看着自己父母上前祭拜老友、禮節性地安撫蘇凡瑜,自己則和幾個發小湊在一起。

“真是可憐。”人群中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齊衛東相信蘇凡瑜聽到了,因為整個靈堂十分安靜,除了輕微的抽泣聲幾乎沒有別的聲響。他微微皺了皺眉,臉色陰晴不定,并沒有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在打抱不平些什麽,只是輪到他行禮的時候,他破天荒地暫時放下了對蘇凡瑜的成見。

“別聽他們的,你不可憐。”他這樣告訴他,“你父母那麽相愛,同年同月同日死也不算遺憾了。況且叔叔阿姨給你二十年的愛比別的父母一輩子給的都多,那群可憐鬼還覺得別人可憐呢,也不想想自己。”

蘇凡瑜的父母經營着一家名為“千金”的文化傳媒公司,公司的價值觀卻和錢沒有半點關系。租用了十幾年的辦公室前臺邊貼着一張裱框的泛黃手寫紙,上面是他們創立公司之初定下的規則:

人生苦短,做喜歡的事,愛想愛的人

永遠不要因為工作疏忽你愛的人

……

事實上,每當被父母在學校家長會上放鴿子的時候,齊衛東就會想起那張小時候看到過并再也沒能忘掉的、從筆記本上随意撕下的毛邊紙。

所以,正如他所言,誰又說得清誰比較可憐呢。

等到蘇凡瑜從失去父母的打擊中恢複了基本的生活能力重返校園,并想起來用手機,已經是幾個禮拜之後了。

他登上了微信,回複了一些發來悼念的長輩後,才有空去看他的置頂——十幾天前,齊衛東斷斷續續給他發了些消息。

“小時,我們見一面吧?”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但我真的很想見見你”

“我想我喜歡你,我從沒這麽喜歡過別人”

“如果你不願意,我們可以只做朋友”

這明明是美夢裏才會出現的場景,蘇凡瑜卻沒有如自己以為的那樣欣喜若狂。

室友們白天都有課,寝室裏只有他一個人。所以他放任自己出神地呆坐在那裏,半晌,淚流滿面,緊抿着的嘴裏偶爾瀉出一兩聲嗚咽,又很快被他混着眼淚咽了下去。那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像是一團包着刀片的棉花,乍拿起來觸感輕盈柔軟,愛不釋手地把玩一陣又會被割地鮮血橫流——

但就算痛徹心扉,也無法放手。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等眼眶幹澀到流不出任何液體,才随意抹了把臉沖出宿舍,往琴房的方向跑去。

沒課的白天,齊衛東總是在那裏。

只是或許不是今天。

幾個女生從他身邊逆向劃過,“快點去6號宿舍樓那邊,齊衛東準備表白呢。”

“聽說抱了個吉他在唱歌,可蘇了!咱們得趕緊去……”

表……白?蘇凡瑜愣愣地站定,腦子破天荒地有些轉不動。可是他住2號樓呀?

後來在病房裏,齊衛東問蘇凡瑜為什麽從某一天起便再也沒聯系過自己。蘇凡瑜謊稱是因為自己的手機卡被人盜用,微信好友全被删了。

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他只是捧着齊衛東過期的真心,目睹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表白,然後錯失了一切勇氣。

那天,他跟着人流來到了6號樓,看到齊衛東靠着宿舍樓前的樹幹自彈自唱,曲子是他從未聽過、但很有齊衛東本人作曲風格的一首歌。不多時,一個長相清秀靓麗的男生從宿舍樓出來,在一衆口哨聲和起哄聲中,和齊衛東吻在了一起。

蘇凡瑜知道他,那是齊衛東以前交往過的一個男朋友。雖然齊衛東沒有吃回頭草的習慣,但也并不是沒有過和前任複合的經歷,此情此景對齊衛東的人設來說并不算異常,甚至為他平添了幾分詭異的魅力。

有好事者拿着手機對着兩人一通猛拍,回頭就傳上了網,附文:太般配了吧,随便一拍都像偶像劇一樣。還艾特了齊衛東——他從高中交往過那個男星後便基本上等同于“出道”,被人扒出了家世與微博。寫了幾首叫作的歌曲後,在沒有刻意經營的情況下,也有個小幾百萬的微博粉絲。

蘇凡瑜不太用微博,對此一無所知。

看着一對璧人親親熱熱地享受着所有人的祝福,他低着頭躲在人群後面,自作多情地生怕齊衛東看到自己與周圍看熱鬧的人群格格不入。

看着齊衛東修長的手指被男朋友染的尤為出挑的栗色頭發纏繞,蘇凡瑜兀自咬着發酸的牙根想,愛情是如此不講道理的東西,有些來得那樣容易,只需要一個好看的吻。

而有些,來得那樣難。

彼時,他看着病床上的齊衛東聽到他自稱“生不逢時”後努力睜大了無神的雙眼,露出了久違的驚喜神色,心中的委屈便被愧疚沖得很淡很淡,“我……我來赴四年前的約。”他鄭重道。

雖然很艱難,但他确信自己最終會獲得屬于他的愛情。那可能是沒有畫面、沒有色彩的愛情,但一定和所有愛情一樣,動人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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