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最開始的準備
房間門被齊衛東重重地關上。
在蘇凡瑜這三個字出現在腦海中的一瞬間,他首先感到了憤怒。
蘇凡瑜。蘇逢時。
一樣的年紀,一樣的疤,一樣的父母離世,一樣的有自己獨特的處世哲學。
他甚至都沒有在很認真地騙他。
那麽堂而皇之,那麽有恃無恐,就像是……料定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現一樣。
拿起手機,齊衛東下意識就想聯系蘇凡瑜。點開聊天界面,打完“你為什麽要騙我????”,在發出去的前一秒,才想起來現在存在手機裏的“蘇逢時”只是他媽搞出來的假貨。
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他頓時冷靜了下來。
如果說他媽負責掉包手機號和微信的話,那麽蘇凡瑜又在創造這個假的蘇逢時過程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呢?他想。
是提供了如何扮演“蘇逢時”的角色劇本?還是提供了可以充當信物的《火眼》?
又或者,這整件事,根本就是他的主意?
齊衛東把自己摔到了床上,想起了蘇凡瑜到餐廳找他的那一天。
那天,他一宿沒睡,路上又被車撞了一下受了傷,但卻什麽都沒和他說,搞得他一開始還以為他是減肥導致低血糖,直到被送進醫院,王檀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也不知道他現在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最近這麽忙,應該是沒聽醫生的話好好休息吧。
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他搖了搖腦袋,努力讓自己集中注意力。
那天,蘇凡瑜看到假的蘇逢時之後,說了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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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你到公司就是為了搭上齊衛東?
對,大概是這麽個意思。他當時也沒有覺得奇怪,因為蘇凡瑜本來就應該是認識“蘇逢時”的。
所以,真實情況是,這個人曾經在千金工作過,所以蘇凡瑜确實認識他,但不知道他披上了“蘇逢時”的身份來接近他?
也是,這樣才說得通。如果這個人是蘇凡瑜找的的話,他怎麽也該在那人手上劃幾道才不怕穿幫吧,啊呸,小時才不會騙他。
不對……
不管怎麽樣,小時都已經騙了他。
小時和他生命裏的太多人一樣,都騙了他。
可是。
不像對別人一般。對蘇逢時,他好像沒那麽介意。
只要小時還愛他,好像,他騙他也沒關系。
他什麽都不在乎。他想。他只要他的小時回來。
他打開了衣櫥,拿了三四套衣服出來,準備挑出最合适這種場合的一套,卻忽然看到了架子上挂的另一身——
那是他錯信了忻閣的胡說八道,第一次跑到公司質問蘇凡瑜時穿的衣服。
不行。他努力遏制住了自己想要立刻開車去公司找他的沖動。他不能再像上次那樣,把蘇凡瑜、把自己變成笑柄了。
況且,他就算去了,蘇凡瑜也未必會承認,不是嗎?
在默念了“徐徐圖之”一百遍之後,他終于重新倒回了床上,思緒萬千。
蘇凡瑜為什麽要瞞着他?又打算瞞多久?
《火眼》又是怎麽跑到他媽手裏的?
還有,王檀,于蕭,他們都是知情人,也幫着蘇凡瑜瞞了他這麽久。
不過這都無關緊要了。
重要的是,雖然沒有确鑿證據,但他這一次,百分之百,找到他的小時了。
掃墓的日子是個豔陽高照的晴天,齊母主動派了個認路的司機負責接送。那司機也算是看着齊衛東長大的,一路上與齊衛東說的話,遠比“蘇逢時”和齊衛東說的要多。
雖不清楚二人關系,但司機深谙什麽能問什麽不能問的司機法則,簡單了解了“蘇逢時”的情況後,憑着多年的察言觀色本領,以為他們是有些嫌隙的世交關系,也沒多和“蘇逢時”搭讪。
到了地方放人下車後,他便打開了車內音響,聽着齊衛東的cd消磨時間。
“蘇逢時”事先來踩過點。從路線到看到墓碑後的臺詞也都有人提前給他準備地一應俱全。
理應是萬無一失的,齊母坐在家裏,卻總覺得心神不寧。
她喝着齊父從雲南出差帶回來的陳年普洱茶,看着離自己幾步之遙、難得閑賦在家看報紙的丈夫,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忍不住道,“你安排的不會有差池吧?這幾天小钊都不太找那個假貨了,別到了這會兒讓他看出不對來,功虧一篑。”
——他們在給齊衛東的手機裏裝了東西,能看到他的微信實時聊天。
齊父一皺眉,放下報紙,“我最開始讓人去準備的就是那墳,之前他都沒起疑,事到如今又怎麽可能發現?”
他原本的打算是給齊衛東一個假的墓地地址,讓他在今天自己去找“蘇逢時”,覺得這樣的“相遇”才算萬無一失。誰知齊衛東那邊查得緊,齊母又催促,這才不情不願地讓安排的假貨提前和兒子聯系上了。
齊母暫時找不出東西反駁,心裏卻仍覺惴惴不安,摸了摸有些過速的心跳,繼續找茬道,“我一開始就想說了,咱們這樣騙小钊,小毓在天之靈,還不知道要怎麽看我們笑話呢。”
“人死如燈滅,什麽笑話不笑話的。”
雖然早就清楚丈夫冷酷的理智,齊母在聽到這一番話後依然心涼半截,冷笑一聲,“是啊,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所以如果兒子死了就當沒有這個兒子,是這意思吧?”
齊父知道她在說什麽。
當年齊衛東車禍之後,第一次搶救手術就做了十幾個小時,手術結束又在ICU住了一個多禮拜。而齊父因着去看望人在外地的小三,在路上耽擱了很久,等趕到醫院,已經是齊衛東人在ICU體征穩定下來、度過最初的危險期之後的事了。
齊衛東的爺爺對此大發雷霆,還狠狠病了一場,也是因着這股病氣,沒到一年便過世了。
“你有臉說我?”齊父氣不打一出來,“你不也是第一時間找不到人,後來才從姘頭家裏被叫來醫院的嗎?要不是你,老爺子至于這麽生氣?”
兩人互相嗆聲,都覺得對方才是十惡不赦、罪大惡極的那個。
而齊衛東的電話,正是在這個時候打來的。
齊母狠狠瞪了一眼丈夫,清了清嗓,再喝了一口茶,才接起電話,溫柔地和兒子打招呼。
“媽,之前那個被洗壞的手機還在嗎?”
齊母眉頭一跳。
之前,她為了不讓蘇凡瑜再和兒子聯系,趁兒子不備,拿走了他的手機。
——她先是偷偷拉黑了蘇凡瑜的微信號和手機號,又因為如果只是拉黑,齊衛東立馬就會發現,所以用了一個看起來一模一樣的新號替換,再借口傭人一時粗心,把他的手機和衣服一起放進了洗衣機洗壞了,來掩蓋聊天記錄“消失”的破綻。
此舉最初,只是她怕蘇凡瑜深谙齊衛東的性子,用欲擒故縱的招數,把他吃的死死的。而在得知齊父想搞一個假貨出來後,他們才驚喜地發現,這個空的微信號竟是可以一石二鳥的神來一筆。
只是齊衛東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這個時候提出來,讓齊母不得不擔心他們的計劃有變。可箭已經離弦,她就算擔心也只敢在心裏祈禱無事發生,并不敢多嘴問一句。
“怎麽想起那個手機了?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已經扔了吧。”她并不知道這是齊衛東給她最後的坦白機會,只一門心思地想着瞞天過海,于是小心翼翼道。
齊衛東似乎沒有要深究的意思,只是狀似平靜地道,“你問一下阿姨吧,要是沒扔告訴我一聲,我要的。”
齊母連忙說好,心定一半,趕忙扯開話題道,“你現在在華陽公路上嗎?”
華陽公路是去蘇凡瑜父母長眠地的必經之路。
因為齊衛東知道墓區的名字,所以他們在選址的時候也只能冒着與蘇凡瑜相遇的風險把範圍縮小在同一墓區內。盡管如此,他們也盡量地把假墓地放在離真墓地最遠的片區,兩塊地方連進出口都是分開的,理論上說,碰上的概率實在不大。
“已經到了。”齊衛東答道。
“那就好。”齊母沒什麽能說的,只好摸着無故發慌的心髒,在心裏祈求一切都能按照他們所期待的那樣發展。
“蘇逢時”對這一通電話毫不知情。
一下車,他就借口去洗手間,給事先找的狗仔發道:我們已經到了,立刻拍立刻發,要不然合作終止,尾款我不付了。
對面沒幾分鐘便回道,好。
收到回複,“蘇逢時”安心下來,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此時的齊衛東已經挂了電話,正倚在車邊“等人”。
——雖然沒有獨自行動,但明明“蘇逢時”走過來的動靜不小,他卻兀自刷着手機,頭都沒有擡一下。
渣男!“蘇逢時”不知是第幾次在心裏這樣罵他。
他不知道的是,和他一樣,齊衛東也有自己的打算。
因為生怕他不承認,齊衛東憋了幾天沒去找他,到了現在,已經是忍耐的極限。
蘇凡瑜今天一定會出現在這裏,所以他一定能見到他,拆穿他。他想,就算他從墓園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也只要兩個小時而已,小事情。
确定了一條最合理的路線,他放下手機導航,狀似随意道,“你去吧,不是從來都不要人陪嗎?”
雖說在搞明白這一切之前,他不會和任何人撕破臉皮,但對這個冒牌貨,他懶得再花一絲一毫的精力去應付。
“蘇逢時”壓根兒沒想到齊衛東在诓他,只知道自己不必在他面前演一出大戲,心裏美滋滋地覺得自己賺了。
感受到口袋裏手機的震動,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揚的趨勢。
——這個手機只有兩個人會聯系他,一個是齊衛東,另一個就是狗仔。
而狗仔在這個時候聯系他,就說明,照片已經拍完了。
噩夢成真
各懷心思的兩人分道揚镳。齊衛東回到了車裏。
“陳師傅,咱們把車開到另一個入口吧,我有一個朋友今天也在這裏,我想和他見一面。”
司機不疑有他,把一直咬在嘴裏卻沒有點燃的香煙別到了耳後,“好嘞,那咱們什麽時候回來接蘇先生?”
齊衛東想了想,勾一下嘴角,眼中閃出些譏谑,“不急,他要在這裏呆很長時間。”
這片墓區價格不菲,環境卻也稱得上物有所值——某種角度上來說。
墓區外不遠處就是一片水域,隐約可以聽見海浪的聲響。微風吹過,清淡的鹹氣在酷熱夏日也能額外地帶來些涼意。
饒是如此,齊衛東一個人在冷清的諾大墓園裏快速前行,走完第一個片區時,也已是汗流浃背,氣喘籲籲。他最近一直在健身房做恢複訓練,體力已經到達了這幾年的巅峰水平,卻依舊和沒出事之前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路過一片樹蔭時,他停下了腳步,摘下口罩和帽子——他戴墨鏡時有些看不清路,所以沒戴,打開從車上順下來的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瓶,又拿袖子呼嚕了一把臉上的汗,算是草草休整了一番。
他平複了一下呼吸,重新做好“僞裝”,剛擡腿走了兩步,還沒走出樹蔭,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公司一切都好,我們的新節目《成名在望》剛播了沒兩期,反響也不錯……”
那是……
蘇逢時,不,蘇凡瑜的聲音。
齊衛東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不敢随便打攪他,也沒想好怎麽出場,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猛地撞在了一顆樹上。
因為撞擊,他的手機“啪嗒”一聲落在草地上,沒過幾秒又發出了震動。但他看都沒看一眼,只透過隐隐綽綽的葉片,死死地盯着那個蹲在墓碑前、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去年,我帶小钊來見你們,說,我終于擁有了夢寐以求的愛情,還讓你們放心。
對不起,是我騙了你們,也騙了自己。那其實不是愛情,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
蘇凡瑜并沒有發現自己身後多了個人,不再壓低自己的聲線之後,清亮的嗓音便與熱情的陽光溫柔相遇,聽起來雖有悲傷,卻沒有哀怨,“?爸媽,小钊今年不在,以後應該也不會來了,但是不要擔心,他有才華又長得帥,還有檀哥幫襯,一定會有很好的人生。
我也過得不錯,易冉最近回國了,我有他陪着,挺好的。”
手機的震動停頓片刻後又繼續,間歇性地持續了很長時間,到底也沒等來齊衛東的寵幸。
“想來想去,這個,我還是留在這裏吧。”
蘇凡瑜彎腰,齊衛東從背後看不到他手裏拿的東西,也不敢貿然過去,只能強行掐住了好奇心的後頸。
“你們別看不上,這原本是我在公司裏避免麻煩用的,買的時候順便就買了一對,打算随便等什麽時候送給小钊,和他一人一個。
只可惜,到底還是沒送出去。
說起來也有點可笑,下一次,下一次,我總是這樣告訴自己,可是最後一次機會溜走的時候卻并沒有告訴我,沒有下一次了。不過也好,真要是送了,大概也會被拒絕吧。
這對戒指,設計我是真的很喜歡,不太舍得扔,但既然我已經決定了走出來,把它們留在家裏,也挺奇怪的,所以我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把這一個帶過來,就當是,我把我的愛情也葬在這裏吧。”
說完,起身。
齊衛東等待許久,見蘇凡瑜轉身要走,便在此時疾步過去。
蘇凡瑜卻同時接起了一個電話,“檀哥,怎麽了?”
“小時——!”
回頭看到人的一剎那,蘇凡瑜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
因為久蹲而麻木的雙腿踉跄一下後,他整個人都被齊衛東攬在了懷裏。
那一刻。齊衛東感覺心裏有個拼圖從原先分散的狀态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圖形,仿佛世界歸位、恢複正常。
這是對的,這樣才對。
“小心。”齊衛東想,他終于找到了小時,如願以償。
“謝謝。”蘇凡瑜想,他還是發現了秘密,噩夢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