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沒有回頭
第一幕。
“小時,你不是不吃胡蘿蔔的嗎?”
等“蘇逢時”咬下一口蘿蔔,齊衛東才明知故問。
被突然發難,還是在這種公開場合,“蘇逢時”吓得嗆了口飯,也不知是說不出話還是不想說話,只拼命地咳嗽,臉一時間漲得通紅。
齊母眼皮一跳,總覺得有事要發生,慌張地去看丈夫,就見丈夫依舊淡定地咀嚼着一口菜,像是沒有注意到剛才飯桌上發生的一切。
“爸,媽,”齊衛東繼續道,“真是奇怪啊,以前小時和咱們吃飯,也是從來不吃胡蘿蔔的吧?”
齊母放下了飯碗,強撐一口氣,道,“小钊,你說什麽胡話呢。”
齊衛東又去看父親。齊父在他灼熱的視線下依然吃得安然,咽下最後一口後,劃開手機,發了個“羊腿味道鮮美軟嫩,感謝感謝”的語音,才擡頭看向齊衛東,道,“你到底想幹嘛?”
齊父是個極善于後發制人的。第一次被齊母發現出軌的時候,他反過來指責齊母不像他其他朋友的妻子那樣淡定,說她有失體面,後來被發現在外頭還養了個兒子的時候,也反過來說齊衛東不夠聽話孝順。
對于父親,齊衛東忍了二十年,也只打算忍二十年。
“我一直以為,過去三年,瞎的是我,倒沒想到,還有你們。”他毫不遮掩自己的嘲諷,以至于齊母被他言語中的鋒芒紮得渾身一震。
齊父的嘴角向下按了按,兩條法令紋被拉得和他對于兒子常年的不滿一樣又深又長,“怎麽說話呢。”
“你們騙我,也好歹別這麽敷衍吧?小時候用的招數,長大再用,可就不靈了。”齊衛東已經不太在意父親怎麽看自己了,看着父親的表情,即使心裏微微有一些刺痛,也被他很快忽略,“況且,你們找這樣的,是埋汰我呢,還是埋汰蘇凡瑜?”
他用手指着徐畢,視線卻在父母之間來回晃動,試圖辨別出誰才是這件事情的幕後主使。
但他沒想到,最先爆發的,是“假貨”徐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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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徐畢原本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吃着第一手瓜的。
得知“劇組”原來是齊衛東父母後,他甚至還在想,這下好了,能敲一筆封口費——這麽個大新聞,他随便找個八卦號爆出去,這一家人可就毀了。
卻沒想到齊衛東突然就把矛頭指向了他。
“齊衛東你他媽個變态同性戀,髒成這樣,還有臉挑剔別人?”他激動地站了起來,打翻了吃到一半的飯碗,米粒和菜滾了一地。
齊衛東沒生氣,只是覺得地上的剩飯剩菜很惡心,往後退了一步,嘲弄又同情地看着他,“做人不好嗎非要做個玩意兒?”
一語雙關。
“你們全家都是變态!”徐畢更加憤怒了,咆哮道,“老的偷看小的聊天記錄,小的人品低劣還種馬一樣到處亂搞,以為自己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了?”
說着,捏着拳頭就要往齊衛東臉上砸,卻因為地上的油污腳底打滑,猛地摔在了地上。
至此,齊父終于看不下去這場鬧劇了,一拍桌子,朗聲道,“警衛,把地上打掃一下。”
立刻,便有兩個彪形大漢從門外進來,像拎個小雞仔似的把徐畢拎了起來。
徐畢不斷地掙紮、謾罵、高喊着要報警,卻聽那警衛忽然笑了起來,說,“片兒警是不帶槍的,我們可帶呢。”
這下瞬間安靜了,也不敢再亂動,像個前一幕用完的道具,被場工拖下了場。
戲臺子上的所有閑雜人等都退場了。
第三幕。
“小钊,我們也是怕你傷心,才出此下策的,”齊母唱白臉,“那個時候你身體還沒好全,蘇凡瑜就硬要跟你分手,我們擔心你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
“他一走了之,輕松得很,除了你親生父母跟着擦屁股,還有誰會管?你倒好,反過來幫着外人責備父母???”齊父唱黑臉。
齊衛東冷哼一聲,“怕我傷心?你們就不怕我知道真相之後更傷心?我情願他直接跟我分手,說他不想跟我在一起,也總好過你們這樣把我當三歲小孩子一樣騙?。”
他越說越覺得生氣,看着一臉無愧的父母,心頭便忍不住湧上恨意來,“好歹他做了這麽多也從來沒說過是為了我,要我報答。倒是你們,做的樁樁件件都是壞事,還覺得是為我好,你們不就是覺得那個傀儡好控制些麽,說不定吹吹枕邊風還能讓我聽話得跟條狗一樣不是嗎?”
“小钊,你怎麽能這麽想呢,我們會傷心的?,哪有父母不想子女好的。”齊母可能是自知不占理,耐着性子勸他。
“是啊,這個問題我也一直想不通呢,某些人怎麽也配做父母呢?”齊衛東一直在心裏告訴自己要成熟體面,但是因為上次離開家的時候沒和父母說開,而這一次他們做的事又讓他太氣、太恨,所以他一打開話匣子,便有些管不住要翻舊賬的嘴。
“我從小就活在這個不幸的家裏,要不是有朋友,我早去死了。三年前,我整個人都廢了,要不是有蘇凡瑜,我也早去死了。你們傷心?那你們知道我有多傷心嗎?你們知道我情願你們把我生下來就扔掉嗎?”
被親生兒子指着鼻子罵,齊父就算是能忍,也不願意忍了,“你還不幸?”他氣得把桌上的杯子掀到了地上,“你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家裏誰不跟在你屁股後面轉?不說其他人,就是姜家也沒這麽寵孩子的吧?你個小兔崽子可真是沒良心啊。”
“姜家?好,就說姜一寧吧。”齊衛東沒想到父親會這麽配合地“撞在他的槍口上”,露出了一個沒有笑意的笑來,道,“他爸再怎麽亂搞也沒認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做兒子吧?”
此話一出,原本想說話的齊母沉默了。而原本理直氣壯的齊父張了張嘴,也沒出聲否認。
“姜叔叔雖然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可也知道家在哪裏,知道家裏人是不一樣的,所以姜一寧敢結婚,敢相信他是可以擁有一個家的。
而我呢?
我在謊言和權力交易中長大,只要有一點讓你們不順心的地方就是不配做你們的兒子。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還有其他孩子,我不配,自然還有其他人可以頂上,但我只有一對父母,你們不做父母,我要去哪裏找人頂上?”
說到最後,他完全想不起來體面這件事了。聲嘶力竭到嗓音嘶啞,像是要把一輩子的帳都和父母結清一般。
齊母聽他這麽說,忽然想起了一件陳年往事來。
在齊衛東?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和丈夫因為工作繁忙的關系,曾經把他寄放在蘇凡瑜家一段時間?,原本是擔心保姆趁家裏沒人苛待兒子,卻沒想到,他在蘇家過得樂不思蜀,甚至不願意回來了,還揚言“我想讓蘇凡瑜爸爸媽媽做我的爸爸媽媽。”
她和丈夫在知道了這件事之後異常生氣,接回孩子後,便再也不讓他和蘇家接觸了。被強行帶回家,齊衛東狠狠哭鬧了幾天,還大病一場。好在,可能是燒迷糊的緣故,病愈後,他就不再記得這段事了。
饒是如此,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仍喜歡把蘇凡瑜當成是反面案例,告誡、教導兒子被父母溺愛就會軟弱無能的道理,一方面是想潛移默化地讓他對蘇凡瑜一家感到抵觸,另一方面——
他們以前果真是這樣想的。
這幾年接觸下來,她其實隐隐有些喜歡上了蘇凡瑜這個孩子。
他并沒有像他們想的那樣被父母寵成了一個廢物草包,相反,他寫作拿過獎,臨危受命也努力将公司維持到現在,還有着他們全家加起來都不夠的耐心和溫柔。她甚至真的想過,要是他們就這樣過下去,也不是不行。
只可惜,他們明明給了蘇凡瑜機會,他卻自己放棄了。?
??她心裏本有些對兒子的愧疚,想到這裏,又覺得自己并沒有做錯什麽,正打算随便退讓一步、說幾句軟話哄哄兒子,卻聽到齊父勃然大怒道:“混帳東西!就是太寵你了才讓你得寸進尺!”
大概是想說的話、想生的氣都已經消耗幹淨了,齊衛東不怒反笑,“既然如此,從今往後,我這個混賬,還是不要出現在家裏礙你們的眼了??。”
齊父猛地站了起來。紅木椅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發出了尖銳的噪音。
“好啊,你有樣學樣是吧?蘇凡瑜教你的?”他指的是蘇凡瑜的母親和家裏脫離關系私奔的事。
“關他什麽事?”齊衛東聽懂了父親的意思,卻理解不了他的腦回路。
“你就是受他影響太深!”齊父恨鐵不成鋼,“他這個人極有城府,你被他捏在掌心裏玩弄還以為你們是兩情相悅呢,別到時候被騙地什麽都不剩了再哭着回來?。”
他以為自己的話就算不能完全鎮住兒子也會至少讓他産生遲疑,沒想到齊衛東聽完後,笑意更深——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
“巧了,你知道誰也說過一樣的話嗎?”他甚至還有興致賣關子,見父母皆是一臉茫然,才施施然道,“蘇凡瑜的外公外婆。”然後再次自問自答,“你們知道說完這話以後的結果嗎?他們一輩子都沒再相見,時隔幾十年後的最後一面,便是生死兩茫茫。”
見父母臉色比預想的還要難看,他滿意地總結道,“承您吉言了,我希望我們也能像他們一樣恩愛到死。?”
齊父被氣得血壓飙升,臉漲成豬肝色,“滾!混帳東西!你給我滾!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齊衛東從善如流,麻利地上了樓,從自己房間裏拖了個箱子出來。
走到門口,一個白瓷茶杯擦過耳邊砸在了他前面的地上。
他沒有回頭。?
齊錦臺本來說回家吃飯,但直到這會兒,才終于姍姍來遲。
他在家門口撞見齊衛東拖着箱子出來,并沒有像齊衛東以為的那樣嘲笑他“又來一次離家出走”,反而道,“你要走了嗎?等我一下,我送你吧。”
齊衛東看着他難得胡子邋遢、襯衫一角都沒有翻好的狼狽樣子,眼珠子一轉,同意了。